涩谷内,羂索回到这儿时发现假身已经没了——这并不奇怪,谁让他把手里的观南镜弄没了。但因为他总共也就离开了半小时,所以事情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地下战场此时已经将将稳定住,拖入了中后段,咒灵方和咒术师方都死伤惨重,羂索穿行过无数血迹尸块,步履不停,顺着结冰的痕迹出了地下,在一个残破的高楼上找到了一个银发妹妹头。 “里梅。”他问道:“你看到了吧,宿傩醒了。” “大人,我的大人……”对方像是根本不在乎他在说什麽,只是满脸陶醉地看着下面混乱无边,宛如炼狱般的世界:“我们见面了,他真的回来了……” 爹的神经。尽管在心里骂,他面上却非常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亲和的引诱力: “你想不想让他在今晚彻底回归?” 里梅的眼神冷了下来,满面狐疑地看向他:“我可以去绑虎杖来,可之前收集的手指都用完了——” “但我刚去天元那儿转了一圈。” 在把观南镜从狱门疆中捞出来前,他就已经穿透所有苍白的障眼法,把想要拿到的东西搜刮一空,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几根上一次阻止入侵时也没发现的手指。 果然如同他所料,是天元直接保管和藏匿的。这四根,加上宿傩已吞下的十五根手指,足足十九根,已经足够让他回到几近巅峰的状态。 羂索无比庆幸自己又一次判断正确,不至于在此刻陷入绝境。 “还少一跟。”里梅刚开口,羂索身后已经浮现了一个巨大的果冻状咒灵,缓慢地从腹腔中析出了一个苍老却不显邪异的干尸,身上披着朴素的僧袍。 他微笑道:“我也带了。” 在成事这一块,里梅是佩服羂索的。他没完全信任对方的鬼话,心知肚明他应该是在天元那儿碰了奇怪的钉子,此时此刻才不得不又转向了他们。但里梅自信只要宿傩能完全苏醒,不管是什麽阴谋诡计也不是他的对手,于是此时根本不在意羂索在挖什麽坑,只是眼睛亮了起来: “可是现在这个宿主一团糟,换谁?” 羂索的手指向了遥远街道上,正死气沉沉趴在那儿,还没有被人发现的伏黑惠。 “我不喜欢他。”里梅的脸沉下去:“宿傩大人刚替他收拾完烂摊子。” “那可不是替他收拾的。”羂索劳神在在地说:“宿傩既打了魔虚罗,怎麽会不想用?” 现在最内核的问题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万一伏黑惠也是个精神矍铄,善于压制宿傩的阳光dk该怎麽办。然而就在里梅开口问之前,万能的羂索已经又双叒叕从怀中拿出了一条细细的,可伸缩长短的绳子。它在风中柔弱而轻飘飘地浮动着,看起来再柔弱不过,但里梅却往后急退了两步,心脏跳了一瞬。 他认出了这是一根脐带,更感受到了上面可怕的,扭曲的复杂咒力。 危险,危险,危险! 如果被这东西绑住,下场实在是可想而知的。 “怀孕的时候,情不自禁就诅咒了这根脐带,毕竟被一个寄生虫折磨的感觉实在是不妙。”羂索用甜蜜和苦恼的语气说:“但很快我就明白了,这就是母爱啊。”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袖中发出异响,一个小方块咕噜咕噜地滚了出来,在地上忽然睁开了无数冰蓝色的眼睛!!! 怎麽会这麽快! 纵然有了心理准备,羂索也没想到他别说吸收掉真人,开启死灭回游了,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宿傩真正地移出来,五条悟就快醒了。 他可没打算和对方大战三百回合! 无论如何,把宿傩弄出来,让对方拖住乃至杀死五条悟,他才有实行真正计划的空间,否则五条悟一醒,今夜夏油杰的身体也得抛下,筹划多年的这一切才是真正的前功尽弃了!!! 事不宜迟,他一把将手里的脐带扔给里梅,自己大喊道:“我来拦着,去让他复活!!!” 观南镜在薨星宫内领域展开后确实顺利地把夏油杰藏了回去,也确实顺利地粉碎掉了天元给他的“里门”,和对方描述的一样,在他的领域内无事发生。除了咒力消耗得有点多以外,他甚至没什麽感觉,包裹着心脏,用咒力搭建出的身体是如此的状态上佳,再也没有容纳不了它的那种痛苦。他不知道天元又躲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对方似是而非的话语都指向了什麽,只知道不顾一切地一直开路,往涩谷奔去。 不管怎麽说,他得去帮前辈的忙! 在涩谷的咒术师们已经快疯了。 短短一夜之间,事件的复杂程度已经经历了多重升级。从最初的“有人设了个结界查找五条悟”,升级成“五条悟被封印”的重大事件,再升级成“无数普通民众遇难”,再再升级成“大量咒术师和辅助监督遇难”, “两面宿傩现世,伏魔御厨子摧毁涩谷”,现在终于升级为了天元千里传音,宣布全国上下遭遇致命威胁。 大量年幼的二级咒术师在前线赴死,养尊处优,位于咒术界顶点的老头们却可能刚被下属们不耐烦地喊醒,用手杖抽打他们的膝盖,怒骂能有什麽大事,而后在他们含泪递上的急报中面色大变。 观南镜直接从空中近乎飞到了涩谷。他很确信从自己出发到抵达,前后连二十分钟都没用,刚刚在摩天大楼上看到的时间也告诉他距离昨晚他跟着羂索来到这里布置场地,才过去四个多小时,然而此时这里已是一副完全陌生的人间炼狱般的图景。 无声高楼垮塌了,有岩浆烧灼的深刻的融化痕迹,可想而知有多少人会在这里死去。更可怕的是这废墟还在不断扩大,崩坏的楼房宛如导弹爆炸般碎裂坠落,发出巨响。在这片混沌中,观南镜看见了五条悟在从高空坠落。 而极其陌生的“伏黑惠”的头发全部往后飘去,脸上长出了多余的眼睛和嘴巴,正在一起发出尖锐的笑。 “不要……”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狠狠震荡了一下:“不要不要……” 五条悟感觉自己的状态从没有这麽差过。 其实替观南镜找到回忆,他并没有像表现出来那麽轻松。记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生命,帮人找回记忆就像是帮人死而复生一样,需要向命运支付巨大的代价,而五条悟支付的代价是一只眼睛。 六眼不是用来看命运的,他硬是看了,自然就要被刺瞎掉。 说瞎掉好像也不完全准确,他的左眼从此开始,就只是一只普通的眼睛了,普通的视线还是有的。但普通的左眼重叠着视野混乱的右眼,他就像一个忽然被打断了一条腿,从没在释放咒术时体会过这种残疾人一样的感觉。 在狱门疆内之所以无事发生,只是因为里面是个特殊的环境罢了,一旦被放到了外面,他的虚弱就立刻显现了出来。和他形成鲜明对比是的,在今晚刚进行了大屠杀,狠狠地和对手练武,凶残地击溃虎杖悠仁的心理防线,极其幸运地驯服了魔虚罗,现在更是直接掌握了新身体的宿傩仿佛什麽命运之子般,状态美妙到了极点。 血越多,火光越亮,这片土地上痛彻心扉的恐惧和绝望越深重,他越感到无比的畅快和强大。 即使和新身体还稍微需要磨合一下,他还是棒极了,越打越畅快,越下手越疯狂,他是天生的杀戮机器。五条悟竭尽全力地保持冷静,努力适应只有一只六眼的世界,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对术式和领域的掌握出现了许多细小的偏差,全然是在靠神一般的经验和天赋在弥补。他很确信不管是宿傩还是下面的人,此时应该都还没看出来。此时此刻他没有退路,必须完成对宿傩的狙击。 最坏也得像五百年前一样,和十影同归于尽。 “领域展开。”他在坠落中平静地闭上两只眼睛:“无量空——” 前几次领域对拼中的误差变成了致命的结果,宿傩先他一步开启了领域,而后漫天刀锋,疯狂落下! 观南镜一眼就看出五条悟的眼睛不对劲。六眼在他的世界里是极其独特的存在,可以理解成简单的抽象线条世界中两个三维立体的复杂钻石,然而现在钻石碎了一颗。 同样在他眼中不断破碎消散的,还有五条悟的生命。 宿傩的领域再一次消失时,对方已如一个被千刀万剐的破布娃娃一般摔到了碎石堆里,没有护体的术式了,头发散乱开,总是那麽漂亮的,从容的,自信的脸庞上沾满血污。 他站在屋顶,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感觉正在战斗的两个人那麽远又那麽近,残破的大地和人们的哭嚎也是那麽远又那麽近。他想,我其实同前辈撒谎了,隔了这麽多年再见到他,我心里多了好多陌生和紧张,我还想着我们还有好多时间在一起,好多话要一同说。他想,我多麽笨啊,把前辈放在领域中那麽多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留下了他。 他想,我明白天元大人的话是什麽意思了。 他又想,我是夜里回来的,如果能撑过一个早上,和前辈们一起再看一次日出,该多好呢? 他最后想,可是,前辈能看到太阳,就好。 够好了。 澎湃的咒力搅动天地,宿傩熔断大脑又重新修复,再次发动领域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但还是迟了一步——天旋地转,蒙昧初开,星辰陷落,领域合圆,彻底封死了以他为圆心半径九十九米的疆界。宿傩抬起头,看到硕大无边的菩提树在他的头顶旋转着张开冠盖,将他向地面压倒;他笑不出声,明明手掌已经结印,却像是稚童般毫无还手之力地翻倒在混沌中,在栽进土地的那一刻起却还没有停止,而是穿过了表层,继续向下,卷着深潭水坠落。 窒息感立刻淹没了一切。他陷入在无声黑域中,被推着不断向下,拼命仰头才能堪堪看到水面上那个之前也差点坏了他事的黑发男孩赤着双足,黑发纷飞,踩出一圈涟漪,因为剧痛而无法自控地哀嚎着,硬生生从他自己的胸口,挖出血淋淋的心脏。 人间丑陋,灰暗,充满阴谋,我不该再割我的血肉,饲养这不公的一切了。我从来都弱小,从来都愚钝,从来都迷惘,可这样的我诞生于世,还好好活着,并没有错。天既生我,总会养我。我想要成为人,想要被看见,想要被尊重,想要被爱,想要爱别人,想要幸福地和我珍视的人们生活在一起,也从来都没有错。 从前,我不能选择如何生,也无法选择如何死。 可最起码此时此刻,我的生,我的死,我的爱,我的恨,我所有的幸运和不幸,我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力量,都前所未有地,如此真实地——就握在我自己手里。 “我的一生好像都在等这一刻,真有点遗憾啊……”他低声告别,却没有眼泪:“不过有过一瞬,真正地活过一瞬,应该也就够了吧?” 宿傩目眦欲裂,咬着牙忍受着像是要割裂般的头脑和身边疯魔般乱晃的影子,终究是在剧烈的血腥味中结出了印,但他知道一切已经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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