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内鬼。 那不是唯一的答案,但那是最棘手的答案。 显而易见,雨宫清砚完全不把组织与其他势力之间的矛盾和立场冲突放在眼里,这样一个人一旦被什么影响,那带来的后果无法估量。 他很难想象雨宫清砚会被什么东西影响,但是那个人可能对任何东西都没有兴趣,也可能对任何东西都产生兴趣,让他不得不防。 “最近有没有人向你打听过有关公安的事情?”琴酒问。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喝了口水,淡淡道:“有。” 琴酒眸光一冷:“谁?” “你。” “滚出去。” * 与琴酒礼貌告别,雨宫清砚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去见琴酒,除了无聊以外,也不算是完全没有缘由。 苏格兰很在意公安那边的事,在意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暴露后甚至开始理直气壮地瓜分走对他的在意。 他原本是准备顺便找那位新手指导NPC拿一些苏格兰一直很在意的情报,不过真到了那间安全屋,他又改变了主意。 苏格兰威士忌很矛盾,或者说,矛盾的是诸伏景光这个人。 当那个陌生的名字背后的秘密被揭开,过去那个他总是能看到、触碰到的苏格兰威士忌开始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清晰完整的诸伏景光。 苏格兰威士忌是诸伏景光的一部分,他喜欢苏格兰威士忌,也喜欢诸伏景光,但是有些事,苏格兰威士忌能做而诸伏景光不能。 苏格兰威士忌和诸伏景光带给他的感觉是有所不同的,他想,那在苏格兰威士忌和诸伏景光眼里自己是否也有所不同? 他已经尝试了站在苏格兰威士忌的视角去看这个世界的一切,却还从未想过要以这个视角看一看自己。 在苏格兰威士忌眼里、在那个名为诸伏景光的人眼里,“雨宫清砚”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愿意用剩下的全部时间去观察、去注视那个人,但那不代表他愿意花费时间去看一个背影。 他永远都不会踩着另一个人的脚印向前走,他有自己的路,对别人的背影不感兴趣。 明明是漫无目的地走,但是兜兜转转,他最终还是来到了苏格兰威士忌的安全屋附近。 雨宫清砚在苏格兰威士忌的安全屋楼下的长椅坐了许久,天色逐渐暗下来,那代表着时间的流逝。 他不喜欢等待,即使知道那个人迟早会出现在视野里又逐渐走近,他也仍旧对等待感到厌烦。 “雨宫。”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俯下身与他平视,露出了个熟悉的微笑。 “在等我吗?” 他的确在等待那个人,但是他讨厌等待。 雨宫清砚没有回答那个问题,他抬手理了理那人被风吹散的刘海,站起身,把那个站在长椅前的男人按在椅子上。 他与那个人交换了位置,从那双蓝色的眸子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清晰地听到了混杂在风声中的心跳。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诸伏景光甚至能看到那个人眼底的青黑色,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以为那个人会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但实际上,那个人很快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没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诸伏景光坐在原处,看着那个逐渐消失的背影,仍旧定定坐在那里,没有起身。 虽然那个人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依稀感受到了那份不快,这种关头他应该时刻稳住那个人的情绪,不能留下任何隐患,但是他还是没有挪动脚步。 他恍然仰起头,望向天空。 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只余下昏暗的天空和翻卷的乌云。 独自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喃喃道:“快下雨了啊……” * 诸伏景光在那个长椅上坐了许久,久到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他才终于站起身上楼。 客厅的灯还亮着,诸伏景光习惯性地看向沙发,就像他想的那样,一个熟悉的人影躺在那里。 比起卧室,那个人更喜欢躺在沙发上,他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缘由,不过那似乎也并不重要。 那个人就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任何理由,只需要他想这样做。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蹲在了沙发旁,静静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人。 他分不清那个人是睡着了还是只是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但是他不太想出声确认。 无论是睡着了还是单纯闭着眼其实对此刻来说并没有任何区别,他只是想安静地待一会儿,就这样就已经很好。 时间的流速在不变中变得模糊,他分不清具体是过了多久,但是身体已经有些僵硬。 他没能看到那双深绿色的眸子,但又好像本就不希望自己看到。 那个人说出了他的真名,所以从那一刻开始他再也无法以绝对的苏格兰威士忌的心态去面对有关那个人的一切。 或许从放任自己去注视那抹深绿开始他就已经错了,误入歧途后却已经无法折返。 无论是从理性和感性出发最终只能看到一个终点,但是情绪和理智要分开计算,混杂在一起得出的最优解是脆弱的,终究会碎裂。 窗外传来细微的声响,那是雨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诸伏景光如梦初醒般地转过头,发现原来没有关窗。 他赶在雨越下越大之前去把窗户一一检查关好,又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将掌心贴在玻璃上,隔着一层无形的障碍去触碰那些从高空坠落的无色的雨珠。 “梅雨季啊……” 九月,夏末初秋,梅雨季来临。 时间变得模糊又清晰,就像接二连三砸在玻璃上的雨滴迸溅出的水花,一晃而过难以看清,但是伴随而来的声音清楚地砸在了耳膜。 他收回贴合在窗上的手,将窗帘拉上,把一切难以看清的黑暗阻隔在外。 他转过头,隔着半个客厅去看躺在沙发上的人。 他想,雨宫清砚和这场不在天气预报里的雨是一样的。 明明近在咫尺,但却因为隔着一层玻璃无法真正触碰,即使拉上窗帘强迫自己不去看,雨声也无法忽视。 但是如果打开窗将其手探出去,自己也会被淋湿。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重新迈开脚步,去卧室抱了床被子,动作小心地盖在沙发上的那人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去关上客厅的灯,并未回到卧室,而是背靠着沙发坐下。 这个时节的夜间并不冷,大概是因为下了雨所以今夜才显得带着些许凉意,索性沙发旁铺了地毯,倒也不会觉得有多不舒服。 他只是想坐一会儿,那是只有在黑夜来临之际才能短暂获得的安然,不考虑任何东西,将身上背负着的一切暂且放下,放空自己,不去期待,也不去回应期待。 他偶尔会庆幸那层玻璃的存在,挣扎和困顿固然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带来痛苦,但也正是那层玻璃的存在,才更能让他清晰地认知到他们之间的距离。 公安内部大概率藏有组织的卧底,和围剿事件关联性不大的黑麦威士忌已经察觉到了一丝蹊跷,他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但是有关内鬼的调查推进得很艰难。 雨宫清砚早就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即使那个人对他说可以帮助他,但是他不能真的就这样草率地托付信任。 他不能相信雨宫清砚,但是又无法与他保持距离或者不管不顾,一旦雨宫清砚对他失去兴趣,那他的身份也很有可能会随之暴露,让过去做出的一切努力和牺牲都付之东流。 所有糟糕的可能性堆积在一起,让他在清醒时有些喘不上气,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已经很疲惫,但是他无法做到停下脚步。 在这个雨夜短暂地汲取安定,然后在天亮之前让一切回归正轨。 一颗头靠在了他的后颈,带来轻微的痒意和温热的呼吸。 诸伏景光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微微侧目,没能如愿分辨出这是睡梦中无意识的动作还是那个人已经醒了。 他很少能像这样清晰地察觉到那个人的气息,只有距离足够近、近到几乎为零时,他才仿佛能勉强抓住那抹仿佛随时都会飘走的灵魂。 一截手臂十分自然地环上了他的肩膀,诸伏景光仍旧没做出什么额外的反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他和雨宫清砚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愈发清晰,而是变得越来越不安全且病态,他们不是朋友,不是恋人,甚至不是共同利益者,只是依靠那个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趣停留在同一处。 雨宫清砚自由恣意,失去兴趣了就可以随时抽身离开,但是他不能,他只能一边思考那个人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一边用力抓住风筝线。 那个人对他的兴趣不只是关联着他们两人,还关系着他的任务乃至于更多,无论用任何办法,他必须牵制住雨宫清砚。 但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雨宫清砚迟早会挣脱风筝线离开,他能做的只有想尽办法去拖延那一刻的到来。 “很累?”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嗯。” 很难想象,最无法透露的、一直极力隐藏的心声竟然就这样随着一声回应普通地表达出来。 他当然会感到疲惫,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有时会压的他喘不过来气,但是他无法表露。 好友、同僚、敌人、过路人……无论是谁,他都不希望这份仅在极少数时刻才会漫上心头的情绪被他人察觉。 ——但是雨宫清砚是不同的。 或许是因为他根本无法定义那个人对他来说究竟处于什么位置,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很难理解他的困顿,所以在茫然之余竟然反而更容易开口。 在雨声中,他听到身后那个人口吻平淡地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离开。” 那个人没有说话,诸伏景光叹了口气,抬手握住垂落在肩侧的那只手的手腕。 “雨宫,再多在意我一些吧。” 表现得再多在意他一些,给他能够坚定那个人会站在他这一方的底气,让他能够安心去处理另一团糟糕问题,不用时刻担心身旁的某人第二天是否会抽身远走,不用为随时都有可能迎来的反噬而担忧。 他需要让那个人彻底站在他的阵营,他在为之努力,但却始终不得其解。 比起雨宫清砚需要他,其实是他更需要雨宫清砚。 “那并不会影响我离开的时间。” 那道声音带着残酷和坦然,语气平静,仿佛说的不过是闲聊中最无关紧要的一句话。 诸伏景光忍不住笑起来,虽然会生出忧虑和困扰,但是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其中的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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