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仁理应没见过五条悟, 却对这道声音没有任何疑惑。 他没有疑惑, 五条悟却不愿他没有, 接着道:“一刀三振,先发后至。五条家以咒术、瞳术见长,但自平安京时代传承至今,家学繁杂,其中多数不为外人所知,这刀术嘛……就是其中之一。” “使刀之人竟然精通五条家的刀术,”五条悟看向悠仁,请教道:“虎杖前辈见多识广,又是惯用刀的人,对此有何看法?” “我说,现在不是跟虎杖前辈探讨刀术的时候吧。”夏油杰道:“我一直有注意房间里的情况,除非是这猫趁乱跑出了屋外,否则不可能在此期间受伤。” 现在的夏油杰没有夏杰,他不说话还好,一开腔就是火上浇油。 五条悟乐了,揶揄道:“杰,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五条悟没当着悠仁的面拆穿,夏油杰却知道他指的是以赌约引诱五条悟对虎杖前辈产生兴趣,进而借五条家查虎杖悠仁的身世。 “……”夏油杰叹了口气,向悠仁道:“虎杖前辈,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搭档,五条悟。其实你们早就见过,他就是那只窝在你帽子里的白猫。” “悟是五条家的家主,对于五条家相关的事情,他难免会更上心一些,你别见怪。” “我知道。”悠仁微微偏头,朝向五条悟的方位,道:“我的刀术确实师承自五条家,不止刀术,咒术、阵术、符文,种种技艺都蒙恩于五条。我向你承诺,若我有心做对不起五条的事情,必叫我身死魂消。” 他说着,右手画符,咒力涌动,某种契约的力量逐渐成型。 就在那条约即成之时,突来一股外力干扰,成型的符文化作水波荡散。 五条悟收手,冷笑道:“教你的人没有要求你立契约,你在我面前补上,我岂不是成了挟恩图报的人,叫我落了下乘。” 这白毛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对虎杖好说话,见了前辈却字字藏锋咄咄逼人,夏油杰有心缓和一下气氛,又怕自己火上浇油,他求助地看向虎杖,却见虎杖抱着黑猫站在角落,低着头兀自出神。 夏油杰焦灼的心蓦然一软。 让少年收拾东西随他们转移,少年独独抱起了这只黑猫。而现在,黑猫与虎杖前辈一同立于漩涡之中。 他明明是最无害的人,甚至不惜冒死救人,却又与这吃人世界绕不开关系。 左右介入不了,夏油杰叹息一声,干脆去角落陪虎杖。 悠仁的容忍度远超五条悟预想,他只是收回立誓的手,道:“陈年旧事不必再提,我想五条先生也不是执着于过去的人。眼下最要紧的是从这里安全出去,五条先生希望我如何取得你的信任呢?” 五条先生这个称呼礼貌疏远,五条悟莫名恼火却又挑不出什么错漏,连他自己都开始觉得失常,连句称呼都要与人过不去,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你说旧事不必再提,好,那我就问你一句眼下的要紧事。”五条悟逼近一步,将下意识后退的少年捆在他与墙壁之间,笑意不达眼底:“我刚才说了谎,那伤口并非一长二短,只有一道掌宽的刀痕。” 悠仁:“……”他开始觉得有点牙痒了。 五条悟盯着那双不曾真正注视他的暖色双眸,毫不留情地揭露悠仁正极力掩盖的事实。 “虎杖前辈,你的眼睛看不见了。” 他已十拿九稳,手臂下压搭在悠仁肩膀上,像只摁住猎物后颈的豹猫,因扳回了一成,顺气了不少,语气里有了调笑:“这个总可以解释吧。” 悠仁道:“更高层次的力量出手了。我的眼睛并未失明,只是被强行剥夺了视觉。你可以理解为,光线在规则力的干涉下绕开了我的眼睛。隐瞒这点,是不希望你们过于担忧。” 五条悟收了玩笑的神色,夏油杰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虎杖前辈,就算是后辈,也希望能帮上忙啊,一味隐瞒就太狡猾了。” “……抱歉。”悠仁将追击乌鸦的过程告知众人,包括中途受第三方力量干扰失去视力,夏油教主趁机反攻,双方最终不了了之。 五条悟道:“你如何肯定是更高层次的力量。” 悠仁道:“听闻你也是觉醒了六眼之人,那应该可以看清我体内的邪气。祂们为我所禁锢,与我同生同死,想剥夺我的视力,必须有同等或高于祂们的权能。” 五条悟道:“连你的视力都可以轻易剥夺,我们无论转移去哪里都无法逃过祂的眼睛吧。但是听你的描述,祂似乎并不站在任何一方,否则完全可以连同那个教主围杀你。将我们统统玩弄于鼓掌,祂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夏油这下明白悠仁为何执意隐瞒了,敌人不在他们的对立面,他们在那东西的棋盘山。拨弄棋盘的存在并无善恶,却能轻而易举将棋子推往任何地方。 你以为的反抗、探究,甚至自身的命运,都是祂谱写的剧本罢了。 空气里一瞬间仿佛挤满了眼睛,那些眼球笑嘻嘻地看着他,凸起的晶状体一下下挤挨毛孔。 悠仁眨了下眼睛,茫然道:“我……不知道……” 他在人前一直是沉稳可靠的前辈形象,有他在队伍里,心里便维系起一丝希望。 突然露出困惑神态,掩埋的少年感钻出破绽,五条悟纵然知道不该轻看小前辈,也忍不住在心底抱怨一声“怪可爱的”。 “另一个夏油已经从乌鸦那里得知虎杖的特殊性,以他的野心,下一步必是针对虎杖卷土重来。我们最终会再度对上,而暗中窥伺的祂,也将采取最后的行动。” “届时,祂的目的自然暴露。” 五条悟蹙眉:“到那时不会太晚了吗。” “所以我们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听到这里,夏油杰不由有点佩服五条悟,这家伙虽然说话不中听脾气也很臭,但在那短暂的针锋相对之后,他与虎杖悠仁已经从前后辈变成共商作战计划的同伴。 五条悟又道:“那我们在你的准备计划中吗,不会到最后关头都把我们放在一边吧。” “你好好说话。”悠仁终于忍无可忍,他推了一下五条悟的肩膀,把这个越压越低得寸进尺的家伙推远一点,瞬间呼吸都顺畅了。他“看”向一下一下抚摸黑猫的虎杖,道:“有我在,不会让他有事。这一点,祂和夏油教主也心知肚明。我来和他们正面交锋,不论发生什么,请你们保护好虎杖。” 五条悟略微思索,忽然道:“给我一截头发。” “什么?” 不等悠仁反应,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腕微抬,指尖咒力如刀,掌心翻过来,斩落的鬓发飘若落樱,落入五条悟摊开的掌心。 “做个术引,你有危险,我立刻就能感知。” 他说完,大概是目的达成,结果也还算满意,终于舍得松开悠仁。 临最后,却还有炸一下悠仁。 “虎杖前辈,我们刚才的交谈,完全不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悠仁道:“扑在别人身上谈话,换谁都不像是陌生人。” 五条悟道:“澄清一点,我对别人可不这样。” 悠仁道:“那也不是我的问题吧。” “……”因为理亏,五条悟的难得词穷。 不可否认,他之所以将悠仁撑在墙壁之间,有那么一丢丢是被这个人的疏远激怒到了。 完全不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因为五条悟不允许。 “不是要找宫野家一起走?还磨磨蹭蹭干什么。”五条悟说着,牵过角落里的虎杖,先一步走向隔壁。 他们去时天已大亮,宫野家房门禁闭,五条悟敲了不管用,还是虎杖按了门铃留音。 宫野不愿意开门,听是虎杖的声音,也只是通过电话回答。 “宫野,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知道你是从外面来的,也知道你不愿意出去。但是出于安全考虑,你要不要先跟我们一起转移?这也是为你哥哥考虑。”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宫野的声音很冷静,他道:“我早就知道,不管是噩梦还是美梦,都有醒来的一天。你或许渴望看见梦外的世界,但我只想永远留在梦里。” “即使与美梦一同消亡,也是我自己选择的死亡。” “谢谢你,悠仁。祝你好运,愿你能冲破这张无边无际的捕梦网。” 他说完,不管虎杖如何敲门劝说,都不再回应。 悠仁拉住虎杖,道:“罢了,结局未必是消亡。” 悠仁尊重宫野的选择,他以血为文,在宫野家四方方位画下结界。 “三天之内,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踏出房门。” 悠仁画完结界却并未收笔,他又连着画了一串咒文,速度极快,五条悟的六眼看清了每条纹路,认得这是阴阳师的法门,却不知有什么影响。 以指尖为笔,最后一笔点在虎杖额心。 圣洁的金色六芒星瞬间隐没于虎杖眉心。 虎杖摸了下额头,什么也没摸到,懵懂道:“这是什么咒语?” “驱散噩梦的祝福。”悠仁笑了笑,却并不解释,只道:“将来用得上。” 五条悟、夏油杰并不熟悉当地,一行人跟在悠仁身后,走了没多远,领路的少年就停了下来。 夏油不解道:“这也太近了吧,转移跟没转移有区别吗。” 他左右环顾,甚至没走出几条街道,站在高出远眺,还能看见虎杖家的房顶。 虎杖打量眼前的建筑,眼瞳微缩,下意识抱紧了黑猫。 “距离于祂而言没有意义。”悠仁站在焦黑的两层民居前,不用看也能从气味猜到面前是何种景象。二楼阳台横栏断裂,从破碎的窗户望进屋内,满目都是灼热的漆黑:“来这里,是为了因果。” 二楼阳台的角落,铁笼被熏成焦黑,锁死笼门的链子断裂。 五条悟道:“你的意思是,这里是一切的起因?祂与这场火灾有关?” 笼子不大,只可容纳小型动物。若锁在笼子里的东西逃过一劫,是否它就是一切的起因? 悠仁闭了闭眼,无神双眼突然精准地转向虎杖怀里的黑猫。 “我希望它不是。” 黑猫已没了平日里的娇态,祂端正坐在虎杖怀里,姿态优雅,血瞳漠然。 周围温度猛然拔高,黑猫的血色瞳孔里倒映滔天大火。 头顶的太阳仿佛被一只手拽下了高空,血月撕开虚假天幕,大火吞噬的民宅如一朵绽放的红莲,托举起淌血的月亮。 漫天乌云流动,是化作实质的污秽之气。空气浑浊不堪,仿佛来自尸体千疮百孔还不停鼓动的肺管胸腔。 肮脏、绝望、灼热、痛苦,烈火里回荡着人类的悲鸣,黑猫挣脱虎杖的怀抱,轻轻一跃,踩着这污秽的一切,落于红莲血月之巅。
101 首页 上一页 86 87 88 89 90 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