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突然要消失了? 悠仁慌张伸手去握, 那些光点就像握不住的幽魂, 一粒一粒从他掌心穿逝。 “叶王!?” 不知为何,随着那些光点消散,悠仁心底涌现强烈的不安感, 仿佛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叶王的灵力。 双腿尚未完全恢复,悠仁拖着骨头比肉多的下肢爬上高坡, 远处的平安京似乎刚经历完又一场惨烈战斗, 黑烟四起,硝烟笼罩下的星点火光, 不知是灯火还是尚未完全熄灭的战火。 雨水将视野淋得稀碎,悠仁抹一把眼睛,又掺进血红,打翻的颜料盘一般, 越抹越脏,越是想要擦干净, 越是看不清记挂的人。 ~ 五条府,香织一身骑射装,脚步飞快越过走廊。她抬手正要敲门, 面前的纸门“嚯”一下自动拉开。房间里的药味漫出来, 闷热的夏风吹不走苦闷。床上本该静养的人已经撑起身子, 不待香织开口,先问道:“情况怎么样。麻仓家的人都回来了吗?” 五条慎披衣就想下床。 香织听见动静,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上前按住家主大人,道:“回来了,他们直接面见天皇去了。” 听到这里,五条慎拂开香织,沉声道:“我去一趟安倍府,你担心的话我坐牛车去,反正一定要去。” 香织:“……您不必去安倍府,晴明大人直接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门廊又转出一人。嗅见浓重药味,俊挺眉峰微皱,安倍晴明摇头失笑道:“是我唐突了,一边劝你休息,一边又来麻烦你。” “你来的正是时候,你不来,我可安不下心养病。” 晴明抬手上前搀扶,五条慎摆臂挥开他,笑道:“去去去,当我老爷爷不成。躺了一天而已,又不是骨头酥了。” “还是让我搀着吧,得请你随我一起去办件重要差事,怕是要花上些时间。” 五条慎笑意微淡,道:“麻仓叶王,死了?” 当夜的战斗被末日之景打断,术士们分身乏术,麻仓叶王趁机离开平安京。不除掉麻仓叶王,麻仓家势必无法在平安京立足,他们留在平安京也是尴尬,索性兵分两路,在其他人集结抵御熔炎火海时继续追踪麻仓叶王。 安倍晴明沉默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我说呢,一回来就进宫,总不至于是去挨骂。邪不胜正,意料之中。”是好结局啊,五条慎是个任性的家伙,他笑不出来,干脆不笑了。 最开始,他因为悠仁不知如何面对麻仓叶王。 现在,他又因为麻仓叶王不知如何面对悠仁。 哦,对了,其实不用担心,他根本见不到虎杖悠仁。 “那你来找我,又是为了哪件差事?” 安倍晴明道:“收尸,去不去?” 两人故地重游,麻仓府物是人非。叶王的那栋宅子付之一炬,昔日雕梁画栋都成了焦土。剩下的值钱东西,装在箱子里一车一车往外拉。招待他们的人也算有头脸,解释道:“宫里递来消息,陛下新给我们选了座府邸,以后麻仓家迁过去,这里就彻底荒废了。” 叶王的身后事,麻仓家办起来实在尴尬,他们不愿这事儿拖去新府邸,索性在这栋旧址里一并了结。整个平安京除了麻仓家的人外,只有安倍晴明受请参加葬礼。 麻仓家的人之所以请他,是担心叶王诈死,请这位大阴阳师亲自验看。 麻仓叶王神色安详,躺在棺木里似乎只是睡去了。 安倍晴明与五条慎对视一眼,六眼轻轻摇了摇头,晴明转向紧张的麻仓家阴阳师,道:“他的肉、体确已死亡,至于其他的,我也无法判定。恕我冒昧,斗胆请问一句,你们杀死叶王的时候,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麻仓家的阴阳师小声议论片刻,其中一人越众而出,道:“不怪你们疑惑,其实连我们也觉得蹊跷,所以才请安倍大人前来确认。麻仓家的阴阳术受麻仓叶王影响颇大,同样的,我们也最熟悉麻仓叶王的力量。哪怕准备了专门针对他的封印术,也没有抱任何希望。” “奇怪的是,麻仓叶王在与我们战斗时似乎一直……没有使出全力。”麻仓家的阴阳师回忆当时的情况,解释道:“最为明显的证据就是,他的五行阴阳术缺一味火。火元素是他最擅使用的攻击手段,也是五行元素中攻击力最强的,然而直至大封印术彻底困住他,麻仓叶王也没有使用过火元素。” 他的火元素去哪了? 安倍晴明没有头绪,五条慎若有所思保持沉默。 “离开前还要留下一个谜团,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安倍晴明向麻仓家的代表微微一礼,坦言道:“麻仓叶王精通泰山府君祭,他究竟精深至何种境界,至少不在我之下。你们需要谨慎他的灵魂转世,至于他的肉、身不过是金蝉之壳,死亡对他而言并非终结而是转折,切莫掉以轻心。” “那他的肉、身,我们应该如何处置?” “好办。”安倍晴明轻笑,狐狸眼微眯,道:“我这不是来替你们办了。” 麻仓家众人:“?” “那正好我也来了,我看院子里那株樱花树开得正好,整栋宅子都烧了,偏那棵樱花树逃过一劫,实在是有福之树,反正你们没人在乎,不如送我移栽进五条府吧。” 麻仓家众人:“???”停一停,停一停,请你们来确认麻仓叶王的死,不是来请你们分遗产啊! 两人进去时两袖清风,出来时满载而归。门口送客的麻仓家人还没回过神儿来,一排排风中凌乱。 五条慎看看式神抬着的棺木,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安倍晴明道:“当然是入土为安,肉、身于麻仓叶王而言只是具壳子,空壳子罢了。也算相识一场,虽然不欢而散,他也确实为平安京作过贡献,我会找一块地儿安葬他,北边那座山就不错。你呢,你似乎并不喜欢花草。” 五条慎说要移栽,当场就给连根拔起。咒力悬浮起樱花树,飘在五条慎身后。 五条慎没有直接回答,苍蓝眸子望了眼辽远天空,目光飘远,轻声道:“留个念想罢了。” 约摸记得,麻仓叶王曾经说过,某个家伙很喜欢攀爬这株又高又盛的樱花。 ~ 有式神帮忙,安倍晴明效率很高。他花了一个下午安葬散伙儿故友,当夜月色正好,他斟满两杯酒,一杯自饮,一杯洒向影子。交待了守卫的式神几句,早早吹灯而眠。 长廊风声微异,爬满月色的纸面闪过一道黑影。 密闭室内血腥味悄然弥漫。 晴明睁开眼睛,他的床畔站了一个人,看身量还未完全长成,斗篷遮住少年半张脸,却盖不住周身浓重的铁锈味。 滴答。 血顺着少年手臂指尖。 少年开口,声音嘶哑:“我要见麻仓叶王,我想见麻仓叶王。” “虎杖悠仁。”晴明准确念出少年的名字,道:“看来你已经去过麻仓家了,那你应该知道,麻仓叶王铸下大错。我确实替麻仓家处理了叶王的后事,但我为什么要满足你的要求?” “我没有伤害麻仓家的人。”悠仁道:“我只想问出叶王的下落。” 顶多只是用死魂刃吓了吓人,安倍晴明带走麻仓叶王的棺木并非秘密,从麻仓家的人口中问出来并不难。 安倍晴明笑而不语,显然不打算放他过关。 悠仁有点焦躁,他没有与安倍晴明打过交道,只好凭直觉行事,直白道:“我来的路上遇见了不下三位式神,大门处守着的红发式神,你门外的长廊藏着一位,现在,这里,我的头顶上,还有一个。” 勾陈闻言,索性现身跃下房梁。黑发式神抱臂立在一旁,静观其变。 “他们都没有拦我,这难道不是你的意思吗。”悠仁失血过多,压抑的呼吸声渐渐变粗,他甩了甩头,狠眨两下眼睛,尽力保持清醒:“你既然愿意见我,我想,我至少有争取的机会。” 安倍晴明又道:“那你想怎么争取?” 悠仁保持清醒都困难,哪里还能理出头绪,他怕自己昏过去,咬牙道:“我听您的话,您让我做什么,只要不是恶事,我随您吩咐!” “好!”安倍晴明笑了,他起身拍了拍悠仁的肩膀,道:“这可是你说的,来,天一,这孩子交给你了。现在,我要你乖乖跟着天一治好伤势,办得到吧。” 美丽的金发式神显形,她微笑着拉过悠仁布满伤痕的手,悠仁手上的烧伤眨眼消失,天一牵着悠仁的那只手却在相同的位置出现完全一样的烧伤。 悠仁吓了一跳,抽回手。 天一笑道:“您不必担心,通过转移伤势治愈他人,是我的能力。” “不用了,我可以自愈,花点时间就会好的。”悠仁将手藏进斗篷,不给天一握住,向安倍晴明道:“我的伤没有大碍,简单包扎一下没事了,你快收回式神。” 原本守在大门的红发式神突然出现,拎来药箱,他看了一眼无奈的天一,转向背手紧贴墙角的悠仁时,眸子带了点温度,口中道:“晴明大人,我来帮他吧。” 天蒙蒙亮,牛车停在北山脚。 蒙在斗篷里的少年先一步撩开车帘,他的面目大半缠在绷带之下,露出的手腕、脖颈也缠了厚厚绷带。 牛车不便行山路,安倍晴明领着悠仁步行上山,林深处人迹鲜至,两人穿林而过,撩开最后一条拦路藤蔓,小山谷映入眼帘。 山谷深处,有一座隆起的小山包。 虎杖悠仁看清坟前碑文上麻仓叶王几个字,又觉不真实。 他偏向身后的安倍晴明,斗篷遮去神情。 “是真的吗?” 安倍晴明点头,道:“是真的。” 少年立在碑前,沉重的黑斗篷将他整个人藏起。 安倍晴明上前,站在悠仁身边,道:“听麻仓家的人说,麻仓叶王的五行阴阳术失了火元素,五行相生相克缺一反常。悠仁,我想,你知道答案。” “我被困地底熔炎,是火焰凝成的元素体将我救了出来。” “果然啊。”安倍晴明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犹豫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悠仁,你知道吗,对于阴阳师来说,语言有束缚的力量,我们称之为言灵。” “他什么都没有对你说,却用行动保护了你,就是不希望你受到语言的束缚。”安倍晴明道:“所以,在这里,你是没有任何束缚的。” 开心、痛苦、勇敢、懦弱,在这里都是允许的,都是受保护的。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不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在这里都是允许的。 “我听说了叶王的事情。”悠仁低下头,他道:“我知道在大家眼中,他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斗篷下的手紧握成拳,缠绕的绷带透出点点血色。 “可是我,我也是。我在大家眼中,也不是一个很好的人。”悠仁将脸埋进手臂,道:“对不起,晴明先生,请原谅我。唯独我……唯独我没有资格去指责他。我知道他不是那么好,可是……可是正因为他不那么好,才包容了同样不那么好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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