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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斯垂下双眼，他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喉咙涌上来一股苦，过去的情景掠过他的眼前，湿润了他的眼眶，他忍了下去，视线模糊地看着布兰登。 布兰登用指尖揩去他眼角的一点泪，摸了摸他的脸颊，他知道对布鲁斯说‘不是你的错’是没有用的，他继续说：“你责怪克拉克看着你。但我理解他，我不仅理解他，我希望他能够看着你。你知道吗？在我的世界，杰森过世之后，布鲁斯消失了。大家都在找他。我在他卧底黑帮时藏身的地下室找到了他。他当时已经休克了，他什么都没吃过，三天还是四天，他只喝过酒，各种各样的酒，满地都是。我冲进去，我有一刹那以为他死了。我尝试将他从床垫上抱起来，但是……布鲁斯，我可是能抬起一个星球的人，可那时，我什么力量都消失了，我连呼吸都没有力气呼吸，他在那一个瞬间，对我来说，好沉重，好像他是……他是这世上我唯一没有办法抱起来的东西。我第一次急得开始哭了，我就算被绑在红太阳下面快死了我都没哭过，但在那时候我哭了，因为我第一次，这么无能，我发现我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那么无能，我甚至无能为力将他好好抱起来。后来我将他送去急救，是饮酒过度导致的急性胰腺炎，他们说在他休克之前，他至少剧烈腹痛了二十个小时，他都没有呼救。” 布兰登诉说着，难过得仿佛这件事重新发生了一遍，他深呼吸了一下以求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他醒来之后，仍然每天都痛得身体抽搐，无法睡觉，也没办法进食，连喝水都喝不了，他们不得不在他的大静脉上插管，输送营养以维持他的生命。他自己控制不了，挣扎得太激烈，针管会移位，我只能按着他。他就在我手下，承受那些好像不会停下来的疼痛。就这样他还试图逃跑去夜巡，我答应替他夜巡他才停下。这件事之后，他才慢慢接受了我。” “我不希望你也经历这种事，我也不希望克拉克经历这种事。不要经过这么巨大的痛苦你才愿意向他敞开一点点。”布兰登低低地哀求。“他还很年轻，布鲁斯，不要对他太严格，好吗？你也不要对自己那么严厉，只是试一下，会没事的。我经历过一切，我知道的，你相信我，我知道。” 布鲁斯俯身去吻他，那不太像一个亲吻，更像是汲取氧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回一点呼吸。布兰登和他短吻了两下，才放开了他，拍拍他的脸，说：“好了。好了。” 原本布鲁斯暗自计算着布兰登什么时候才会离开，而如今，他却怕起来了，他怕布兰登就忽然消失了，回到自己的世界或者……只是消失了，就像他溺在死湖里抓不住的浮萍，就像这个世界曾经许给他的每一个美梦，就像那些几度漂浮在他生活里泛着光的气泡。 “不……不……”他抓住了布兰登的衣领，别无选择、慌不择路。 “不要担心。”布兰登握住了他的手。“我不会去别的地方的。” 布鲁斯逐渐放开了手，用力地往牙齿间卷了卷嘴唇，问道：“你能让我，看看他吗？” “我的确带了一张照片，叫我老古董吧，我本来能带个投影装置什么的，但是……那太过真实了。”布兰登起了身，他从自己挂着的风衣里找出了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叠起来的冲洗照片，他看了两秒，才递给布鲁斯。 那张照片的边缘有些发白，画面已经泛黄，上面的两个男人穿着礼服，看得出来应该是婚照一类的照片，但其实拍得并不好，布兰登在里面，他看上去远比现在年轻，那大概应该是他和未婚夫一起对着镜头露出笑容的，镜头却抓拍到了他走神的瞬间，他转过了脸，充满希冀和快乐地看向旁边的男人。那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尽管长久的忧愁和苦痛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让他的眉头不自觉地微皱，仍然无损他优越的外表，高耸的眉骨下面压着一双太过锐利的眼睛，脸型比布鲁斯瘦削很多，长了双薄唇。他的笑不是很放得开，远不像做个布鲁西宝贝时那样笑得灿烂，他只是抿着嘴唇，拉起嘴角，像是和迷失了很久很久的挚友久别重逢会露出的会心一笑，笑意真切，发自内心。 在看见他，又或者我们可以说，他看见自己的那一个时刻，他明白了，即使他知道最后的结局不尽人意，但存在于另一个宇宙的自己，至少在他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幸福。他也曾经浑身溃烂，满心创痛，可在这张影像捕捉下来的，这个残忍无情的世界里微不足道的一秒里，他终于触摸到那一颗遥远却温热的星星。那一秒转瞬即逝、渺不可追，在他黯淡的一生里，仍然那么弥足珍贵、奢侈至极。 “你那时候看起来……”布鲁斯低念，说到一半他噤声下去，这是张十年前的照片，布鲁斯猜测他当时才四十左右，照片上的他看上去还是很年轻，简直如同三十未到的样子，这才是太阳之子的面貌，岁月本该难以挫伤他们分毫，阳光永远亲吻他们的眼角。十年过去，他却迅速地苍老了，雪落在他的头发上就再没消融过，风霜停在他清明的眼睛里混沌不止，本来没有什么应该损害他至此，本来没有什么能够折损他至此，直到世界夺去蝙蝠侠。 “那是我最好的模样了。”布兰登将照片接回去，留恋地又看了两眼，才放回钱包里。 “你现在也很好。克拉克。”布鲁斯安慰道。 布兰登笑着摇摇头，转而说：“你来找我其实刚刚好。我本来也有件事想找时间和你聊，我没想到最后被你引导说了这些。” “你想说什么？” 布兰登走回自己的办公桌，翻出了一本文件集，他朝着布鲁斯展示了两页，都是超人受审、他造成的负面影响和末世威胁论的报道，都是布鲁斯很眼熟的资料。 “你当初打算谋杀他，就是因为这些原因？你认为他会利用自己的力量实行专制统治，强行建立美丽新世界。” “我不否认他……”布鲁斯说着，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似乎不太准确，改口道：“你们，你们的品性正直，我目前了解到是这样，可你们不清楚，实现你们自己的希望，建立一个你们认为正确的世界，本身就是一种暴政。” “你没想过，这也许就是你存在的伟大吗？”布兰登面对他的指责，却包容而平静，像宇宙或者海。“我们固执地希望阳光普照，但只要你存在，夜晚就一定会降临。” “这听起来可没那么好。” “别通过曲解我的意思来逃避这个问题。”布兰登撑着桌子直起身，强硬地要他面对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我的意思。不要再抓着自己试图杀死超人这件事，不肯放过自己。当我们拥有这种伟力的时候，不可能不是一件让人不安的事情，连我们自己都不能保证未来我们会不会做出眼下我们不认同的选择。这个时候，我更希望你好好记住这一点，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在超人的私密记忆里，你永远都是唯一一个击败了他的人。”（注：最后一句话原是动画中蝙蝠侠对超人所说的台词，此处作者移用以示敬意。） “你有动过那种念头吗？”布鲁斯的口吻变得危险，他不经意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摸到口袋里的氪石碎片。 布兰登笑了一声，说：“动过。”说完，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轻松地说：“噢，下班很久了，老板，这段时间，我就没有义务向你回答任何问题了。” “可是你……”布鲁斯站起来，想要施加压力逼他继续说。 布兰登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走到门边，一边穿风衣，一边说：“下一次，布鲁斯，下一次我们再见面，我就告诉你我统治世界的故事。但是我现在快饿死了。” 布鲁斯赌气地说：“超人才不需要吃东西！” “是。”布兰登打开门向外走去，扭头抛下一句：“但是克拉克需要。再见。” 布鲁斯独自待了一会儿，他不能控制地想起‘那个布鲁斯’，他知道他是如何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对他来说，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连那些煎熬的记忆都没有了，只有剧痛，在身体里肆意生长的剧痛，像是生生扯碎他的身体，只有那个时候，他没能再去想任何事情，记忆才消失了。 他花了很大力气才从这段体会里脱离出来，他走出去，他知道还有人在那里等着他，克拉克还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布兰登不提倡加班，编辑部的人走了个精光，只有克拉克，在惨白的灯光下，假装自己工作得很努力。 布鲁斯走过去，克拉克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那么大块头的人，做这种表情，布鲁斯没法觉得他不可爱。 布鲁斯决定还是尝试一下，没事的，他告诉自己，没事的。 “我今晚留在大都会。”布鲁斯试探性地问：“可以去你家住一晚吗？” 克拉克捏碎了自己的圆珠笔，按键被弹簧崩飞到了他的眼镜上，他连忙扶了下眼镜，桌面上的书和纸片被他的动作带得飞下来，他急忙去捡起来堆到一起，着急地说：“好！好！不是……我是说，可以。” “走吧。”布鲁斯转身就往门外走。 克拉克在后面手忙脚乱地穿上外套，套上背包，追上来问：“你……你待会儿有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 布鲁斯把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他穿着在商场买的休闲西装外套成衣，非常不合身，把他健美漂亮的肌肉遮得严严实实，一点身体线条都没有，那个棕色的人造牛皮肩包，显然是完全出于实用目的买的，款式老土，而且用了很久，看上去称得上寒酸。以前他也会因为旁人完全看不出来他和超人长得一模一样而感到不可思议，现在这些给了他一点头绪：克拉克假装普通人的时候，他完全没有超人那股神气，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那么平庸，缩着肩膀，表现地不自信得几近怯懦、畏手畏脚。人类大多数时候并不是靠单纯的五官来记住一个人的，而是靠一个人给他们带来的印象，印象的影响力是决定性的，人们没有认出来克拉克就是超人才正常。 这样的克拉克，反而让布鲁斯觉得，他是可触碰的，不是他感觉里那个高高地飘在天上的人。克拉克感觉到他扫遍自己全身的目光，他知道布鲁斯是韦恩先生时总是高贵精致的，他现在的行头跟布鲁斯有多不相衬，他通常不会追求外表出众高档，整齐干净他就很满足，但眼下他第一次为自己的打扮感到不舒服，他清楚布鲁斯不是势利眼，只是那种跟布鲁斯不搭嘎的感觉真是不太好。 “没有。”布鲁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神色如常，说：“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除非你有自己的安排？” 克拉克讪讪地笑道：“没有。那……那你想去哪里吃饭吗？我知道有间法式餐厅你可能会喜欢，只是我们没订位，现在去不知道让不让我们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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