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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早已把自己的命算了进去。 这所有的一切，都基于一个前提———林懿墨从一开始就没想活着回来。 “啪嗒、啪嗒……” 忽然有水珠滴落的声音响起，洛知苒本以为是自己的眼泪在落下。 但接下来，那声音却变得更加密集，像是许许多多的珍珠掉在地上，碎成了数不尽的渣滓。 她这才知道，是下雨了。 —— 林懿墨也感受到了雨滴。 虽然真实身躯正处于密不透风的室内，但他的神智却已伸得足够远、足够广，几乎覆盖了整座东山观。 初春的雨水并不罕见，但是这样急、这样大的雷雨，却不算平常。 在又一道惊雷远远地落下时，空气中弥漫着少量的臭氧分子，和着泥土的芬芳，在鼻尖萦绕，令人心情愉悦。 树木喜欢这样的环境，神木亦是如此。 林懿墨勾起了唇角。 在神智铺开的那一瞬，他感受到了———那道一直以来都压在他头顶的窥探视线消失了。 或许，这雷光便是佐证。 今日，是惊蛰。 万物生。 …… 在雷光之下，哪怕是属于神木的金光也显得不那么明亮了。 但是，它仍然能够点亮这座道观，点亮每一个无辜或不无辜之人，点亮原始的混沌。 灵魂中属于凡人林懿墨的那部分正在渐渐消失，像是脑海中有一把巨大的雨刷，重重的、毫不留情地将它们扫去。 五感缓缓退化，起先是视觉，眼前的一切都在变暗，无尽的黑笼罩在他的眼中，金树爬满了清澈的眸。 然后是听觉，不远处的周川似乎还在喊着些什么，但他却怎么也无法听清。身边的一切声响却离他越来越远，直到……什么都不剩了。 再然后，是嗅觉和味觉。他不再能感知到清冽的雨水、早春的花香、观中的香火……那些东西很快便被剥夺了，哪怕它们弥足珍贵。 最后，是触觉。在最后一刻，名为林懿墨的躯体似乎感受到了一阵温热的触感落在他的肩头，熟悉至极。只可惜，还没等他想起什么，它就彻底消失了。 灵魂在识海中飘飘荡荡沉沉浮浮，他却不再能看到、听到、嗅到、尝到、触碰到，到了最后的最后，就连想到……也成了一种奢望。 这原本就是属于神木的识海，名为林懿墨的凡人，又怎能安然呢？ 他舍弃了一切，就连灵魂也愿意抛弃。 他要让林懿墨的生命成为神木重回世间的第一颗养料，他要将林懿墨彻底与神木融合，他要让身为神木的自己拥有完全的力量，要让混沌无所遁形。 他做到了。 林懿墨的灵魂正在被神木吞噬，他们本是一体，却在凡间分化出不同的个体。现在，也是时候重新合一了。 只是，在意识消散前的那一刻，林懿墨的情绪中却多了一分愧疚。 对林暃的愧疚。 抱歉，林懿墨说，在走进东山观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其实是骗你的呢…… 终于，终结的时刻到来了。当意识沉入识海，所有的念想、所有的遗憾、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痴妄……最终，都将化作无尽的虚无。 它只是树而已。树不需要这些。 接下来，这棵通天的神木将会循着他早已铺下的通路，释放出自己的力量，将这座道观中的混沌驱散。 即便对于神木而言，这样的任务也并不算轻松。但是，不论如何，在不再有更高层级的存在干预的情况之下，它不会受到致命的创伤。 若想得再好些，那天道或许还会看到他的贡献，在神木的识海中留存下一点属于林懿墨的痕迹。 哪怕是一点，也足够了。 这些，是早在离开枫江观之前，林懿墨就已然算好的可能。 怀揣着这样多的线索、这样多的结局，他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只留下了一封定时的邮件，没有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林暃。 到了枫江观中后，事情远比他预料的要顺利。他顺利地见到了周川，顺利地用金光控制了他，顺利地逼他亮出他所控制的所有人，再顺利地选择了牺牲自己的灵魂。 至于林暃，他也会顺着林懿墨安排好的道路，在神木的庇护下成功活下去。然后，他会带着林懿墨早已写下的嘱托，走出这座道观，回到枫江观。 或许他会悲伤，或许他会愤怒，或许他会离开，或许他会留下。但不论他如何选择，他身为曾经的异兽、如今的神明侍者，总会好好地活下去。 这对林暃来说是个残忍的故事，但却是林懿墨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他此生所求，不过是枫江观和林暃的平安而已。 一切都是那样顺理成章。 直到……唯一的变数出现的那一刻。 —— 枫江观里，大雨还未停歇，洛知苒与赵平云站在廊下，沉默无言。 忽然，赵平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赫然抬起头，左右张望着，像是在寻觅着什么。 “知苒……”他的眼中再次出现了困惑，“小黑呢？小黑哪里去了？” 洛知苒眉头一蹙，忙调动起自己的被天地之灵加持的神识，细细探寻。 然而…… “它不见了。”洛知苒的声音微颤。 分明几个小时前，他们还见过那小黑猫，现在，它能去哪儿呢？ 一个惊人的可能性浮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的脸上望见了惊诧。
第112章 起先，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这是个无声无光的世界，仿佛被深埋于地底，被藏匿于深海，被抛弃在太空，好像这方天地里只剩下了唯一一个个体，无尽的孤独。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为何在此，甚至……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完整的灵魂。 他被困在了这不知一切的地方，默默地，等待着不知是否会有的将来。 他不大明白时光的流逝、岁月的更迭，但那大约……是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久到连心都冷了下来，连灵魂都在哭泣。 终于，有了变数。 起初，是遥远的、微小的光亮。 当他看到那光亮出现的时候，他莫名地感到有些愉悦。 大概是因为它的颜色吧。他想道。 是绿色的，属于生命的颜色。 他喜欢绿色。 只是，他不知道缘由。 到了后来，那绿色的光亮越来越近了，从最细小不过的一点，变成了更加清晰的模样。 他这才看清，原来那不是一点光亮，而是两个平行的光源。 奇怪，为什么他的心里出现了一点怪异的情绪呢？ 奇怪，他怎么会有心呢？ 再然后，光亮一点又一点地走进，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凝固的黑暗竟是慢慢地褪去了。 就好像是新的一天到来，太阳即将从地平线上升起，将地上的黑暗渐渐驱散，转而让大地染上明亮的颜色。 一些简短的片段飞速划过，他奋力地捕捉，最后抓住了其中一二。 他似乎开始理解了那个世界，那个他曾经存在过的地方。 只是……他又是谁呢？ 很快，他便得到了答案。 当光明取代黑暗，这方本为虚无的天地亦被照亮，哪怕仍然空无一物，却不再有无边的冷寂。 而他也终于知道了，那两道绿色的光亮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只黑猫。 它有着纯粹的绿眼睛，浑身毛发蓬松，步伐优雅，正在一刻不停地向着他走来。 它每走上一步，天空就更亮上一分，直到再无半分黑暗存留。 黑猫走得很快，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那双绿色的猫眼一直望着他，没有一瞬的转动。 他似乎从里面看到了些悲伤，但还未等他理解，那些情绪便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纯粹的绿色。 黑猫没有开口叫上一声，而是压低了身躯，用肢体的语言向他示意着什么。 他明白了黑猫的意思，于是，他迈出了自己在这方天地里的第一步。 他触碰到了黑猫的毛发。 他爬上了黑猫的脊背。 在那一刻，他看到了自己的双手和双腿。 原来———他是个人啊。 当这个答案出现时，他愣住了。 空荡的心房里忽然涌入了数不清的情绪，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充满了他的脑海。 可是，当他想要去触碰那些情绪，想要看清它们时，它们却都像是海中的泡沫一般，瞬间便破碎了。 是黑猫起身的动作将他唤醒的。 于是，他甩了甩脑袋，将思绪放空，端端正正地坐在黑猫身上，双手轻轻搭在黑猫柔顺的毛发上。 黑猫稳稳地载着他，继续向前走。 它似乎走了很长一段路，却又似乎只走了很短一段时间。在这长与短的矛盾里，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但他能用自己的眼睛看见———周围，已经不再是虚无了。 最先出现的是太阳与月亮。它们一个炽热若火，一个温柔似水，不断地更迭着，此消彼长。 而后，是星星和云朵。它们点缀了天空，令天空不再孤独。 再之后，是山与水。崇山峻岭、百川奔流，它们交汇着，以数不清的形态存在于这与天空相对应的大地上，令这个世界变得如此丰富。 最后，生命诞生了。它们散布在大地的每个角落，目之所及之处，哪怕是极寒冰川、沉静海底、高山之巅、灼热火山，都有着它们存在的痕迹。 他，也曾是这些活动着的生命中的一员。 他曾是一棵树，更是一个人。他曾有过绚烂的生命，却为了更高的理想而放弃了自己的灵魂。 他的名字是———林懿墨。 而他身下的这只黑猫——— 林懿墨笑了，也哭了。泪水与吻同时落在黑猫长长的毛发上，夹杂着一遍又一遍的轻抚。 “林暃。”林懿墨终于开口，声音一如往昔，却是带着怎么也说不清道不完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放弃你自己？” 黑猫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一点又一点地向前走去。 他们仿佛走尽了世界，仿佛走到了这名为识海的空间的尽头，触碰到了……真实世界的障壁。 而后，在那堵几乎不可逾越的屏障前，黑猫一跃而起，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 仿佛一方被投入了石子的死水潭，这方世界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开始震动。太阳与月亮齐齐坠落，大块的云彩散作星光，山川河流之上裂开一道又一道深深的沟谷，将大地分割成无数小块，再接连不断地崩落下去。那些生命更是无可脱逃，只能在绝望中，与这虚假世界中的一切一样，再度成为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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