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无乡怔了一下,露出难色,过了很久才低声交代:“吾觉得倦收天一直在盯着吾。”他说:“在魔吞不动城执行任务时,有很多次,倦收天主动替吾挡刀,还有一回受了很严重的伤,嗯,就是潜入九轮天那回。那次吾虽然被敌人绕到身后,迟了半招。但就算受伤,我自觉尚能应对,实在不需要他挺身去挡。” 他听了却不以为然,道:“之前他又不是没试过。他知道注意你的状况,总算是有长进。” “不是那样的。”原无乡却皱眉道:“高手对决,受伤难免。再说了,以伤换伤也是战中策略之一。很多时候,吾其实已有应对,并不需要他特意保护。” 他挑了挑眉,觉得确实有理,又问:“还有呢?” 原无乡露出困扰的神情:“早一阵子吾若一意孤行,欲兵行险着,或选择偏锋之道,比如抄捷径,使些不怎么光明磊落的手段,倦收天最多事后提醒,如今却会直接阻拦,有时甚至在吾提出之前。”他挠了挠首,感觉很是烦恼,“吾嘛,还是想要尊重他的想法,也不介意妥协。但你明白吗,就是有时候,明明能够简单解决的事,却因为倦收天的坚持变得麻烦。就算吾能体谅那是倦收天的处事原则,偶尔也会觉得伤脑筋的啊。”他难得倾诉,便越说越收不住口:“就像去万堺朝城向崇玉旨讨取金丹那次。崇玉旨那种小人,想也知道他不可能交出金丹,但倦收天却坚持要正面上门讨要,害我们被缴了兵器,还遭围攻,幸好鬼方赤命他们及时救援。可不是每一次都那么走运的。而且,”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顿了一会,才继续说完:“吾也有自己的行事方针。” 这是他认识原无乡以来,头一次听到这人对倦收天抱怨。以往他总觉得原无乡对着倦收天有些善解人意得过头了。于是,他静静听完,故意指出:“难道倦收天以前不是这种人?” 原无乡怔了一下,再次垂下眸,叹息道:“或许就如吾之前告诉你的那般,银骠的恨意将原本压抑的本我释放了,便任吾再怎么修心养性,也回不到最初的守柔不争了。但倦收天却仍是只看到原本的吾。” “真的吗?”他看向倦收天沉静的脸,忽地问:“你道倦收天整天整天地入梦,在修行什么?” “剑意啊。”原无乡愣了一下便别过眼去。 他见了并不点破,只是道:“剑意便是人心。若欲人剑合一,就得先坚定自己执剑的初心和决心。若心乱了,剑意也便散了。” 他见原无乡沉默,直接点明:“会不会是,其实你的转变倦收天也注意到了,才会不自觉焦虑了?”说着他再次看向倦收天,看这人紧闭双眼认真修行的模样,感觉就像在看一个倔强不愿示弱的孩子,不由得露出宠溺又无奈的笑意:“倦收天这人啊,真是经年不变,看着特立独行,冷漠傲气,其实对人事易分比任何人都敏感,所以当初才会那般轻易就被葛仙川以假死煽动。而且,”他瞄了一眼仍在撇开眼的原无乡,轻笑了一声,“关心则乱。” 他认识倦收天很久了,自认如同兄长般存在。他觉得,大概是经历原无乡性情大变之后,倦收天潜意识开始担心原无乡会越走越远,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才会下意识紧迫盯人。 然而,对于这些猜测,原无乡只是低头轻声结论:“会不会是因为这一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有些长了?” 他听了忍不住笑出声,玩笑道:“以往南北分裂见不着时伤感,如今朽木开花了就想撇开了?” 原无乡一脸无奈,扶额道:“说得吾好像始乱终弃一样……”然而说着他又低下声去,似有些茫然的感觉:“那个时候,他冷不丁向吾表明心迹,吓了吾一大跳。吾也不知怎的,竟没有回应,即便我们如今算是在一起了。” “啊?”他确实有些惊讶,不禁敛起玩笑神情,严肃问:“所以说,是真变心了?”本质上,他还是一只护仔的老母鸡。 许是被他的忽来严肃吓到了,原无乡连忙摆手否认:“怎么可能!”然后他再次低下头,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道:“知道倦收天的心意,吾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只是,”他维持着笑意,皱起眉,“不知为何,吾总觉得差了些什么,感觉不对 ……哎,吾也说不上来,感觉就像,”他歪头想了想,“内心某个地方仍是缺了什么。” 他听得莫名,只能提议:“那你对他说你的真心话。” 原无乡摇摇头:“吾不想他知道后多想。而且,如今这状况,连吾自己都没想明白,何必让他烦心。所以,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听后却很是怒其不争:“说到底还是你去迁就,他就是这么被你宠坏的!”说完他瞄了一眼对这场对话无知无觉的倦收天,也不由得叹气:“很多事,不是你去迁就,而是他自己需要克服,甚至适时改变,不是像如今这般躲在梦中以修行为借口。”他看向原无乡,正色道:“有时候,过多的迁就反而会造成感情的消耗。” 然而,这场谈心后,事情还是不了了之了。事实证明,原无乡的“拖”字决比起倦收天的回避问题好不了多少。没过多久,中阴道的蜕变类就开始在暗中蠢动,两人就又开始忙活了起来,后来还去了趟苦境援手,因缘际会加入了靖玄岛,成为靖玄九星。其实是倦收天先加入,然后将原无乡推荐进去的。既是代天行道,为天命为苍生,原无乡也没什么可拒绝的。 之后难得闲暇,他和两人在中阴界小聚,正品茶闲聊,却忽然收到靖玄岛月琴老人的天外飞书,说是要拜托倦收天和原无乡去调查七大神秘中的宇外神秘。倦收天一如既往一接到任务便要动身,片刻迟疑都没有。然而这一回,原无乡没有跟着起身。他惊讶之余看到原无乡看着倦收天若有所思的神情,知道这人心中已有决定。 其实,就算原无乡不说,他也早发觉这人变了。过去的原无乡良善不争,即便对敌人也会下意识留手三分,而最致命的弱点就是优柔寡断,尤其是面对倦收天的时候。在中阴界再遇时,这人虽然已经没了上北宗找他决斗要解散北芳秀时的激进,却变得强势果断了许多,即便守柔不争的本质仍刻在骨子里。后来,他听原无乡说了两人曾因银骠恨意影响而决裂的事,便更明了几分。原无乡说得没错,倦收天一直在透过如今的原无乡去回看过去那个柔顺到骨子里的原无乡。但同时,那人也在回避那个因银骠恨意而与他决裂的原无乡。正是因为这样矛盾的感情,才让那人如今进退失据,不知该如何处理现时此刻的原无乡。 这么想着,他见倦收天停下脚步,一脸疑惑地回过头看向原无乡。这时候原无乡才站起朝倦收天走去,趁对方一个失神,倏地将他手中的信函抽走,笑嘻嘻道:“不过是去调查,用得着道真双秀一同出动吗,太掉价了,小当家吾一个就足够了。” 他看到倦收天一脸讶然地瞠大双眼,眼底隐隐透出焦虑,又听原无乡继续自顾自道:“三个月。说好了,三个月后我们在烟雨斜阳见,到时再一同喝酒赏月,还可以等待你最喜欢的曙光。” 说完,原无乡也不等倦收天反应,就越过那人,背着身扬了扬手中的信纸,潇洒地离开了。 倦收天很显然是被原无乡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要追上,但他已先一步上前按住了这人的肩膀。他见倦收天挣扎着回过头,一脸心焦又是疑惑,叹了口气,抢先开口道:“这样就好了,让他去吧。你俩再亲密也不能总腻一块,你也有自己的事情,不是吗。”说完,他见倦收天仍要挣脱,便透露道:“苦境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剑瘟再现。吾记得你当年会入道真,就与你们天屿剑族多年之谜有关。” 然后果不其然,倦收天消停了下来。他见这人皱着眉,看着原无乡离去的方向,执着拂尘的手松松紧紧,可见内心挣扎。他也跟着看过去,此时此刻,原无乡已走得没了身影。他不禁再叹一口气,说到底,那人还是为了不让倦收天为难,才独自离去,真是毫无长进。 忽然的,他觉得以自己对这两人的操心,大概一时半会还是不能安心入轮回。
第15章 番外 浮世绘 (8)月无缺 **(8)月无缺** 人团圆,月无缺。他的名字就叫月无缺。可他却觉得这名字对他是一种讽刺。 曾经,他有个兄长,恒山的剑谪仙,是苦境的传说,世人的标杆。 曾经,他是兄长的宠儿,恃宠而骄,不屑与庸人为伍。 曾经,他的兄长就是他的全部。 为这独一无二的宠爱,他可以放下一些无谓的坚持,与人组队,为苍生奋斗,甚至牺牲性命。于是,他赶在兄长之前取得天火,代他承受逆天的劫难。 可他不曾料这独一无二的宠爱竟是以温柔为饵的阴险陷阱,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自此万劫不复。趁他承受天火昏迷之时,他的兄长竟将僰君封在他的体内,抹去了他相关的记忆,然后自顾自仙逝了,只留给他一个不能解的梦魇,和梦里梦外无处述说的疼痛。而他,却再讨不到解释,无法释怀。于是,他迷恋上借酒消愁。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都无法相信他的兄长是真死了。循着兄长过往的足迹,他来到了和兄长有渊源的道真,还莫名其妙被推选为中道真的宗主。但他无心修道,无意与庸人为伍,更不想统领中道真,便挂了个宗主名头,如故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还时不时化名外出继续打听兄长的消息,把宗内事务都丢给了他的副道主丹霞子。 还在道真时,他最喜欢做两件事,一是在倦收天找他麻烦时去南修真跟原无乡告状,二是逼倦收天和他饮酒。道真里,庸人和伪君子多如牛毛,没什么人能入他眼,倦收天和原无乡是少数人中的佼佼者。可比起两人能为,他更好奇这两人的关系。 原无乡宠护倦收天,倦收天愿看原无乡脸色,两人处在一块时能入无人之境,这是整个道真都知道的事,他刚入道真便被普及了,也花了不少时间仔细观察。看这两人互动,让他无由来联想到他和他的兄长。他们也曾无分彼此,亲密无间,让他有种错觉,他们的人生会永远只有彼此。可他的兄长却是背叛他后不知所踪,留给他无尽的痛苦,以及不解的谜题。于是每每看这两人相处,他就无由来生厌。但感情上,他还是更倾向倦收天。他与两人皆切磋过武艺,在他看来,倦收天的剑意刚正直接,纯粹坚定,一往直前,就和这人的为人处事一般,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而原无乡正相反,出招时攻势内敛多变,有所保留,看似无意胜负,实则夹杂了更多不为人道的心思和顾虑,让人忍不住琢磨。 然而,倦收天正直是正直,但那不知变通、不通人情的个性却让他头疼。他这人嘛,本就不是来道真修行的,于是成日风花雪月、饮酒作乐、吟诗舞剑,过得风雅且自在。他生平最讨厌拘束和世俗成见,便将道真的条条框框全当作浮云,懒得理会。可以说,他这个中道真领头就是道真风气混乱的源头。大部分人看在眼里不明言,但背地里打的小报告肯定不少。无论如何,他中道真的头衔顶在那,又有他可爱能干的副道主帮衬着,再加上整个道真能打得过他的寥寥无几,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用不着出剑,光用嘴就能把来找事的人说得无地自容,所以他根本没什么客担心的。但那时恰好倦收天被当选为道真的执法者,于是找他问罪的事就自然而然落到了倦收天头上。而倦收天出了名是动手不动口,也完全不看他这中道真之主的面子,每每一上来就是要将他绑了正法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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