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倦收天,看他一如既往的刚直不阿和傲骨撑持,完全不顾他人眼光,还是忍不住佩服原无乡。他一直不理解原无乡是怎么在不对等的情谊中一直坚持下来的。 好歹是专司情报的高手,原无乡对倦收天的心思和付出,他怎么会看不清,可就是有人当成理所当然,而如今更是当成恩情枷锁吧。当年在立云坪同修时,他曾多次对倦收天暗示原无乡对他的与众不同。在他看来天下能人皆有气性傲骨,原无乡也不例外,正因此,以原无乡在南修真的地位能为,却还愿意如此迁就倦收天,这样一个在他人眼里声望天赋都比自己高的敌手,大概放眼这世间没别人了。论地位,论修为,论武艺,他皆比不上原无乡,可就连这样的他,都时不时会对倦收天言语中的傲气直接感到冒犯。在很多人眼里,自倦收天来了道真,原无乡便成了陪衬,这也成了南北的矛盾来源之一。但实际上,在他看来,一直是原无乡在帮不擅交际的倦收天周旋。而对于这一切,倦收天似无知无觉,每次回答他时都将原无乡和他们其他三人并列在一起,让他不知如何回应。至于原无乡,一如既往的委婉,每每在他开口之前,便会将食指搭到唇上轻笑道,别说,这样就好。 确实,这样也好,总归不像葛仙川和抱朴子一般,貌合心不和,也不像他和葛仙川,不知不觉中,只剩下恩,没有情。 天羌族与道真的恩怨在魄如霜苏醒后没多久就正式回到台面,自南修真分裂出来的拳域还为此惨遭灭门。在葛仙川的刻意引导下,他救下遭到双魔和天羌余孽围攻的原无乡,一同到永旭之巅找倦收天,顺势将当年抱朴子的所作所为公开,还带他们向当年决战的唯一幸存者九冕尘衣求证。在与九冕尘衣对话的过程中,他就留意到原无乡在一直分神盯着倦收天的手。别说原无乡,就连他都担心倦收天会一时失控出手杀人。虽然倦收天最终还是偃旗息鼓了,但如他所料,又是原无乡主动提出要代为解决天羌之仇。 只是这一回,结果当真出乎他意料,倦收天不仅用北芳秀象征的名剑换回原无乡的银骠玄解,还独自去找魄如霜担下天羌族的仇恨。 是为恩,还是为情? 他不能分辨,因为他负罪的一生,对他的恩人就只剩下恩,无情可言。 他替葛仙川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将倦收天诈死后的藏身地点告诉了慕峥嵘。然后,葛仙川对他说“他们两清了”便离开了,留他一人怔立当场,心中只余空虚。 哈,哈哈,两清,终于两清了。可走到如今,他的师门道真分裂了,他的同门他没脸再见,而如今,支撑他走到这一刻的恩情也两清了,那他还剩什么,他的罪吗? 不、不!还有,他还有两个同修,他欠他们情;他还有一个曾经论剑的朋友,他欠了她仇。他可以去找魄如霜,让魄如霜了结他性命,让他能为倦收天和原无乡担下天羌之仇,这样,情也还了,仇也尽了,他这一生,也该结束了。 再次出乎他所料,魄如霜不屑杀他,反是让他痛苦了一辈子的恩人,一掌结束了他的性命。 掌气入胸时,他幡然醒悟,将一切都串联,能起死回生的斧凿剋生蛊,天羌入侵中原的消息,抱朴子的阴谋,北宗的压迫,甚至,最初的最初,他欠下的恩情,哈,都是早算计好了的。 确实,一生自负,识人不清,鉴事不明,合当此罪。
第12章 番外 浮世绘 (5)医天子 **(5)医天子** 他叫医天子,以医为名,以医为傲,却医不了自己的心病。 他有一件悬心往事,为情,为仇,为求之不得,为放之不下。 他有个义妹,名叫蒲公英,是他恋慕已久的女子,但已经死了,死于求之不得。 他还有个仇人,叫倦收天,夺走了他恋慕之人的性命,还活着。他报仇无能,却又放不下。 他自诩优秀,拥有极高的医学天赋,精通咒术,还习过些防身武艺,足够他留名江湖。他十分清楚自己从来不是心思澄澈之人,专研医学咒术,非是为悬壶救世,而是为了自我满足。 他好胜心极强,年轻时,曾闻天山顶四壁有人画龙不点睛,将龙魂封印在四壁中,并留下“画龙不点睛,一点走雷霆”的警语,便起了争胜之心,自认能点龙睛而不放龙魂。那时他去了天山顶封龙壁,做下 “点睛不化龙”的壮举,破了前人警语,一笔成传说,名动江湖。然而,这样还不足以让他满足,为了炫耀,他甚至乔装去找了当年封龙之人,以居高临下之姿教导那人“勿执着于双眼所见外象”的道理。见那人自惭形秽的模样,他心中优越感油然而生,这才满足离去。 可是,这般出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他,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义妹蒲公英的青眼和温暖。他不明所以。义妹曾在蒲公英花海中对他说,白日时有阳光温暖人心,那黑夜中的温暖就是这片煦黄的蒲公英,被风吹送到黑夜的每一个角落。于是,他一直在她身后默默守候,向她展现自己的优秀,期待终有一天那盛着温暖的风能吹到他身上。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各自行走江湖,在不知不觉中渐行渐远,但他的心意一直没变,他一直在等待。再后来,义妹结识了一个人,之后她眼中就只剩那个人,要将温暖的风只送给那个人。那人便是北宗的天之骄子——倦收天。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理解义妹那段有关蒲公英的解说,不明白为何夜里不开花的蒲公英能在晚上送出温暖。直到倦收天闯了进来,他才领悟,那是因为蒲公英遇到了想要温暖的人,才会不惜代价去创造奇迹,为那人带来夜里的阳光。然而,那人却不懂那奇迹般的温暖,断然拒绝了,让花和暖意一同委落尘埃,那可是他求而不得的花和暖意。 义妹对倦收天求爱不成,在一片蒲公英花海中自我了断,至此燃起了他对倦收天的仇恨和不甘。直到义妹死去,那人仍对她的温暖懵懂不知,一念及此,他就想杀了他。然纵他有点睛不化龙的天纵之能,却无法杀死倦收天,替义妹讨一份情,帮她报那人的无视之仇。论地位,倦收天是道真北宗的执法、北芳秀的继任者;论武力,那人是道真剑法第一人;论对武林的贡献,那人曾为中原抵御天羌入侵,立下汗马功劳。无论哪一项,他都完败。 比不上,打不过,更杀不了。 爱不得,恨难解,又放不下。 头一回,他彻底淡出武林,不再追逐自己的好胜心,避世修心养性,希望总有一日能够淡化那份恨意。 隐居时他结识了一个朋友,叫山龙隐秀,两人常常共居一处,秉烛夜谈。他这个朋友,性格温吞,也一直为情爱所扰。这人偶然结识拳域的掌珠阙主灵犀指瑕,为迷途的她招待了一杯茶,便因此被缠上。灵犀指瑕每回找上门,他都能自女子眼中看出对他好友的浓浓爱意,也能听出她话中的连绵暗示。女子性格直率,饶是没有明说,也表现得十分明显。只可惜,他那好友就跟木头一样,只会严词以对,不解风情。而他也知道,灵犀指瑕一直看着他的好友,但她身后,也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用同样的眼神,怀着一样的心思。那人貌似出身道玄,叫什么峥嵘来着,光从名字看就知道他性格,不是个容易死心的类型。 多么相似的偶然。 然而这一回,他却是同情起他那被不断纠缠的温吞友人了。 于是他想,或许倦收天也不懂,才不知如何回应他的义妹,造成了那般悲剧,并非有意为之。 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已经想通了,能够看淡义妹的生死了。 直到森狱开始入侵苦境,直到感谢师找上门让他去医治倦收天,他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他自欺欺人。 此番入世,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认识倦收天这个人。在过去,倦收天不过是他根据江湖传闻、义妹转述、以及心中嫉恨在脑海中构造的幻想。在得知自己会见到倦收天的那一瞬,那些本以为已经淡去的妒火和恨意竟是重新回涌心头,鲜活得恍若昨日。他想,这一回,他一定要看看,这个让他义妹至死沉迷的人到底如何。 只是很可惜,他跟着感谢师去了永旭之巅,却没能见到倦收天,反是回程时阴错阳差意外救到那人好友原无乡,亦因此终得见到倦收天。 然后,他看他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遍的情敌,在见了昏迷不醒的原无乡后脸上出现急不可耐的焦虑。在得知原无乡的伤需要特别的伤药时,这人不顾劝阻、一意孤行带伤离去,要为原无乡找敌人讨药。他自他人口中得知两人情谊深厚,明了倦收天此举不过重情重义,无可厚非,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即便原无乡一事,倦收天是有那么些私情优先了,但面对森狱频频来袭,就整体作为,这人仍是个光明磊落、有担当、为正道一马当先的正义之士。他们的据点曾多次受到森狱袭击,都是这人挡在前面劈开生路,耀眼得就如同天上的太阳。自从义妹口中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后,他就忍不住反反复复幻想这人的形象,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会不会是义妹一叶障目看错了人,而如今得见,却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比不上。此时此刻,他重要的友人——山龙隐秀、感谢师等人,都在为正道抗击森狱的侵略,而倦收天则是正道大军中不可或缺的战力,即便觅得时机从中作手,他又怎能为私情伤害身边的人? 而且,当此时机,他重遇了一个人——当年被他破了点睛画壁的人。再见时那人已自缝双眼,并改名为盲虬,不过是因为他当时的一句“戏言”。然而,那人不仅没有记恨他当年所赐的耻辱,反是感激他让自己看到了己身不足,从而他有所领悟,让身心修为皆上一层楼。他听后,生平头一遭,为那人胸襟,为自己过往的追求,感到自愧不如,更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内心,不由得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把心思放在协助正道抗敌上,就不必再执着于那些难解的仇恨了。 然而,仇恨一日不解,只会越积越深。而他怨妒记恨的,从来不是倦收天的能为和救世胸襟。他只是忍不住去怨,若那人愿意多看一眼他的义妹,就能发现义妹的温暖,或许,就能和她开花结果,他义妹便不会死。他可以接受求之不得的结果,但不能接受他得不到的温暖不被认可。 于是,他终是忍不住出手了。明知倦收天得知原无乡用银骠换取导灵盘去救苍会如何举动,他却多次欲揭破真相,只可惜均被身边友人阻止。他不死心,便偷偷将事情告诉了当时已隐隐背离正道的慕峥嵘。果不其然,慕峥嵘转身就蒙面将这事告知了倦收天。他跟着偷窥,即便夜色黯淡,仍是清晰看到倦收天知道真相那一刻眸中不能掩饰的震惊、痛心、惊慌、无措、以及最终呈现的怒火。他看着倦收天风一般掠到苍的房间,毫不顾及礼节地推开门,之后更是扯着随后赶到的慕峥嵘的衣袖急急赶往南修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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