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事情距离太久远了,扶苏已经有些记太不清。他只记得父亲很疼他,每次干坏事都不会受罚,好像确实脾气很好的样子。 破案了,一定是这样的! 那他是不是可以仗着父亲好说话,再多干一点出格的事情? 上一世天下一统后有许多不错的政策,他提出来却总被父亲驳回,只能等自己登基后再推行。 或许年轻时的父亲没那么固执,肯提前采纳呢? 扶苏想着想着又有些困倦,不知不觉间再次倚靠到了书案上。不小心碰倒了一卷竹简,竹简滚落下来发出声音惊动了两人。 扶苏勉强睁开眼看了一下,脑子一团浆糊根本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很快又重新闭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秦王政意识到了不对。 他伸手将差点把脑袋栽进砚台里的扶苏捞了回来,免得他一张俊脸变成黑脸。而后伸手探了探儿子的额头,摸到了一丝烫意。 发烧了。 因为脸上没有烧红,外表看过去完全瞧不出端倪。烧得不是很高,应当不严重。 这几个月扶苏一直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加班加点做了不少事情。他不想父亲熬夜,就自己熬夜给奏折分类,一大早还要起来去上朝。 其他的诸如产业链的事情、造纸技术研发等等,桩桩件件都劳心劳神。前几天还赶工写了新版的秦律,在本来就不多的休息时间里压榨自己,不生病才怪呢。 秦王政眉头皱得死紧,一把将儿子抱了起来。 蒙毅见王上抱着长公子出来,心下一惊,连忙上去见礼。 “去叫太医来。” 秦王政丢下一句吩咐,就朝着扶苏的寝殿大步走去。 原来是公子病倒了,蒙毅不敢耽搁,立刻去喊人。 太医夏无且来得很快,迅速给扶苏把脉开药,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 见王上依然表情不好,他宽慰到: “只是劳累引起的发热,并不严重,很快就能退热了。” 秦王政抓住关键词: “劳累?” 夏无且答道: “公子想必是许多日没能好好休息,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身体自然撑不住。” 秦王政直接被气笑了。 这小子天天喊着让他好好休息不要熬夜,结果自己在那里熬。说什么担心他累病,怎么不想想他自己也不是铁打的?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众人齐齐低头不敢说话。 秦王政深吸一口气: “都出去,把奏折搬到这里来。” 他给儿子掖好被角,在不远处的书案后坐下,决定今日就在这里办公了。 让别人盯着他不放心,那些人可管不住满脑子心眼的扶苏。要是他不亲自守着,过段时间就能见到个苏醒后还带病跑去查看信件的儿子。 秦王政冷着脸从书案里抽出几份来信,快速扫过。果然,等着扶苏处理的事情还不少。 秦王政大手一挥,在上面落下回复,替儿子把决策做了。 信件很快送回到了写信人的手里,最先拿到的是在咸阳暂时驻扎修整的巴清商队。 巴清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暂时还很珍稀的纸张,定睛一看,险些惊得没拿稳信纸。 「寻常小事自己定夺,不许事事叨扰公子,好好做事」 这口吻,除却王上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巴清顿感棘手,她不是偷偷摸摸和长公子勾搭的吗,怎么连王上都知道了? 要不是最后还有“好好做事”这四个字在,巴清都要以为王上是发现他们两个勾结之后心生不满,要断掉她和公子之间的联络了。 巴清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也不知公子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过了明路,她接下来的行动就可以更顺畅了。至少在大秦境内,不用再为了避人耳目而选择曲折迂回的手段,凭白增加时间和精力上的耗费。
第19章 亲生的 秦王政一直知道儿子私底下在弄很多东西,但他没有太过在意。他相信扶苏自己有分寸,不会折腾出无法收场的大麻烦来。 事实证明,在正事上儿子确实很有分寸,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在他的个人私事上,问题就很大了。 秦王政一份一份地翻着扶苏自己做的计划表,越看脸越黑。 这些东西无论哪个单拎出来都要折腾几年或者十几年,可见背后需要耗费多少心血。 结果扶苏这小子却想尽早推行,为此自己加班加点压榨精力,生生把自己给累病了。 何必要这么着急呢?慢慢来不行吗? 秦王政气得把东西丢到一边,要不是儿子还病着,他能把人叫起来狠狠骂一顿。 越想心里越气,秦王负着手在殿内踱步,凭此发泄郁气。 蒙毅带人搬着竹简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惊得不敢言语。 犹豫片刻,蒙毅还是上前来劝诫: “王上莫要气坏了身子,公子还需您看护呢。” 秦王政顿时抓住了一个泄愤的口子,冷哼一声: “他自己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寡人懒得看护他!” 蒙毅:“……” 这话他可没法接,你们父子俩闹别扭,苦的都是周围人。 不过蒙毅倒是从这一句抱怨里听出了点什么来,恐怕是公子累倒了自己叫王上不高兴了。但说真的,这种事情王上和公子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可惜这个真相无人敢点出来,只能沉默地听着王上发火。 秦王政到底怕吵醒儿子,稍微抱怨了两句就住嘴了。挥挥手让侍者下去,不要留在这里碍事。 人都走了,秦王依然没法安心处理奏折。他干脆再将那些计划翻看一遍,替儿子做一番查漏补缺。 不知过了多久,有侍者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请示。 秦王政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看药碗,陡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未喂过孩子。 无论他们是饿了还是生病了,永远有他们的母亲和侍人照顾。而他,连抽空去看一眼的次数都很少。 回想自己小时候,父亲丢下他自己回国,母亲对他也远不如对嫪毐的那两个孩子好。秦王政以为自己从不在意这些,现在看着病中的儿子,忽然发现他还是在意的。 这些自己没有体验过的东西,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其实也很期待? 秦王政伸手接过了药碗,示意对方将扶苏扶起来。 第一次给儿子喂药,动作难免生疏。药汁从嘴角滑落到了衣服上,看得秦王政十分懊恼。 这么简单的小事,自己竟都做不来吗? 就在秦王政捏紧勺子跟自己生闷气的时候,扶苏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 刚醒的扶苏还不太明白自己现在在哪里,方才又发生了什么。见父亲似乎在给自己喂药,习以为常地伸手拽住父亲的袖子,依恋地唤了一声“阿父”。 秦王政一顿,抿了抿唇,舀了一勺汤药递到儿子唇边,别扭地说道: “赶紧喝药,不许撒娇。” 扶苏脑子虽然还不是很清醒,但他条件反射地扭头避开了那一勺药汁。 这么苦的东西,他才不喝。 秦王政:“……” 怎么跟小孩子一样?这小子到底几岁? 秦王政干脆把药勺收了回去,一手捏住儿子下巴把他的脑袋掰回来,一手直接用碗灌。 喝药何必一勺一勺地喝,忒麻烦了。还不如一口气喝完,也能少受点罪。 秦王政无师自通了对付熊孩子的办法。 扶苏被亲爹从没有过的果断粗暴给震慑住了,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经重生这件事。面前这个父亲不是上辈子那个从小和他同吃同住、又当爹又当娘将他拉扯大的父亲,并不会照顾孩子。 “唔……” 扶苏乖乖配合把药喝了,免得被呛出个好歹来。即便如此,喝完还是咳了好半晌,一张苍白的脸咳出了晕红。 秦王政拿着碗的手僵在了原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侍者全程欲言又止,偏偏什么都不敢说。 王上照顾人也太恐怖了,照顾得很好,建议下次不要再照顾了。 倒是扶苏咳嗽的时候还不忘去拉父亲的手,安慰对方: “我……咳咳,我没事……是我刚刚喝得太急……咳咳咳……” 秦王政默默把碗塞给侍者,浑身依然低气压。 一场闹剧直到扶苏喘过气来,因为药效又开始犯困,这才结束。秦王政看着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重新睡过去的儿子,表情越来越难看。 听到屋子里的动静主动进来听候差遣的蒙毅,觉得自己之前就不该乱跑。待在外头假装无事发生多好,为什么非要进来找不自在? 现在再假装无事发生地走出去,显然是不行了。他只好再次硬着头皮地过去,提醒王上给公子换身干净的衣裳。 秦王政看了一眼那沾染了药汁的衣服,脸更黑了。 蒙毅是在扶苏剧烈咳嗽时进屋的,根本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王上为何不悦,还当是刚才侍人喂药时毛手毛脚弄成这样的,可王上竟也没发落那名侍人。 蒙毅体贴地提议道: “是否要换一人来替公子更衣?” 秦王政什么都没说,冷着脸起身回到案桌前坐下看奏折了,明显在发脾气。 蒙毅:“???” 所以到底在生什么气? 蒙毅觉得自己好难啊,王上的心思太难猜了。他不由得佩服起公子来,每次公子看一眼就知道王上想要什么。 揉了揉头疼的太阳穴,蒙毅最终还是出去叫了两个最稳妥的侍者进去服侍公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不要发出动静惊扰王上,避免被迁怒。 自己和自己生气的秦王政拿着一卷奏折足足看了小半晌,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单知道自己不会照顾人,却没想到会笨手笨脚到这个地步。 偏偏蒙毅哪壶不开提哪壶,还要说给扶苏更衣的事情。让他不由得联想到若是自己替儿子更衣,又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秦王政攥着竹简的手更紧了,青筋都隐隐露出。 活了三十年,突然发现自己确实不算个好父亲,这种滋味十分难言。 不怪之前扶苏被养成了那种性子,不会也不敢冲父亲撒娇,永远是恭恭敬敬的,两人间的相处更像是一对君臣。 扶苏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但秦王政还没回去休息,依旧守在儿子身边。 下午耽误的奏折已经快看完了,就是里头的批语仿佛是吃了火药之后写的,明日发回去可能会把众臣吓一大跳。 扶苏安安静静地侧头看着灯火下认真处理朝政的父亲,感觉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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