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先提出休息,谁就落入了下风。不蒸馒头争口气,为了这口气也不能自己先提。 双方都在等对方先认怂,但一直等到山顶也没人松口。 秦王政倒是爬得游刃有余,走走停停还能欣赏一下周围的风景。回头看见臣子们如此辛苦,便体贴地询问要不你们上轿吧? 李斯和王绾十分心动,但他们依然再等对方先接话答应。 可是没有人接话。 秦王政只好单独询问: “李爱卿,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李斯感受到了王绾灼热的目光,立刻摇头。做出一副老当益壮的模样,坚称自己不累。 既然李斯都说不累了,王绾自然也不能说自己累。所以王绾同样表示他不累,他还能爬。 秦王政:…… 秦王政又去看其他臣子。 其他人原本是想谢恩,顺坡下驴的。但是相国说他不累,人家是相国,而且还年纪大,他们这些才到中年的“年轻下属”好意思喊累吗? 只得纷纷摇头婉拒了王上的好意,咬紧牙关接着爬。 扶苏看得直乐,还煽风点火: “李相公真的不累吗?我见你脸都白了。” 李斯一拢衣襟: “臣这是被冻的。” 山上气温比上下低些,现在毕竟又是冬日。哪怕南方的冬日气温高,他这么说也没什么毛病。 扶苏又去问王绾: “那王爱卿呢?不行就不要强撑,你看我都坐轿子了。” 王绾听不得“不行”二字: “太子殿下多虑了,臣很行。” 最后只有史官诚实地表示他不行,他要坐轿子。这种没用的地方争什么面子呢,害人害己。 其余随行的女眷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从太子坐轿开始便纷纷有样学样。要不是之前不好越过君上,在山脚下她们就直接坐起来了。 男人就爱在这些没用的地方争高低。 还别说,跟着太子一起看大家的笑话还是很有趣的。夫人里除却小部分身体素质极佳的跟着夫君一起健步如飞之外,大部分都在吃着茶点看戏。 尤其是有诸如蒙卿这样习武的文臣作对比,那些汗如雨下的大老爷们就显得更有意思了。 史夫人跟旁的夫人吐槽道: “也不知道他们在执拗什么,轿子都抬上来了,不坐白不坐。他们不去坐,轿夫也是要抬着轿子上山下山的,多浪费人力啊,早知道就让人家在山脚歇着了。” 那夫人却说: “这谁知道他们不肯坐轿子呢,不过现在这样也好。他们要自己走,轿夫少抬一个人,还能轻松些。他们最好硬气到底,等会儿下山的时候也别坐轿子。” 爬过山的人都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因为爬上去的时候状态还好,下山时腿却会由于运动过度而发抖。 抖着腿走铺得特别端正的台阶都得担忧一不小心滚下去,更何况是抖着腿走这种只是稍微修缮了一番的山路。 臣子们现在只能祈祷王上一会儿下山的时候不要坚持自己下,有王上带头坐轿子,他们也好跟着学。 但是臣子们忘记了,队伍里不仅有体恤臣下的秦王,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太子殿下。 众人在衡山顶上一览众山小,欣赏过高处的美景之后,又野炊了一番。 玩尽兴了准备下山时,一个两个都因为歇下来后酸软的感觉慢半拍地开始在腿间泛起,平地走路都成了问题。 然后这个时候,全程没怎么走路的太子他站出来了,说想自己走一段下山的路。 秦王政也不是很累,便说要陪太子走一会儿。等太子累了,再换轿子坐。 柔弱的臣子们:…… 太子殿下您做个人吧!!! 蒙毅已经率先走了下去,他走在君上前面,随时准备接住可能不小心走不稳摔下来的两位。 扶苏意有所指地提醒他: “郎中令不如还是走在我与父亲身后吧。” 他和父亲不一定会往下摔,但是后头那些臣子就说不好了。要是他们滚下来,怕是会化身山上的滚石一下子撞翻一列人。 蒙毅:……但是那种情况臣也接不住。 他蒙毅只是个稍微强壮一些的文臣,别说他是文臣了,就是换他哥蒙恬过来,也接不住那么多人。 幸好扶苏就是稍微折腾一下大家,往下走了不到百米就老老实实地上轿了。 腿抖得比帕金森还厉害的臣子们因为有仆从的搀扶,到底还是没有摔下去。就是一个两个看着都好像命不久矣似的,仿佛年过八十体虚病弱的老人家被人强行扶了出来见客。 回到邾县后扶苏就把这画面画下来了。 他画的还是连环画,从上山开始,画到下山结束。重点描绘了一群人刚开始不肯坐轿子,后面像丧尸爬一样爬上轿子的模样。 抵达山脚时要换乘马车赶往附近的驿站休息,这里离邾县还是有点远的。 换马车也是一场历劫。 大家在轿子里躺了许久,不仅没觉得自己身体缓和了,反而更糟糕,浑身都开始酸痛。 这个时候强行下轿也成了奢望,都是仆从把人背下来再背上车的。之前坚持的形象问题,这会儿也再没人有力气去纠结了。 扶苏摇头叹息: “诸位平日里还是锻炼得太少了。” 日常习武不能停啊,哪怕是文臣也不能这么颓废,放任自己整日里坐着不动。 臣子们已经没力气反驳了。 是他们不想习武强身吗?你们父子俩给臣下派了多少活自己心里没数吗? 以前李斯还有空和儿子一起去遛狗,现在连遛狗的时间都没有了。太子为了叫王上多点时间休息,那是往死里压榨臣下。 而且,他们确实年纪大了,人群里就没几个是小年轻。 扶苏却对父亲说: “定然是山路太难走了,泰山那边还是要安排人好好修整一下山道。” 要是封禅的时候臣子再像这次一样,半死不活地摊在山顶上,那还封什么禅。 秦王政顿了顿: “还是叫他们坐轿子吧。” 他之前想着泰山封禅最好自己爬上去,显得虔诚一些。但今天的经历告诉了他,走上去会是个什么结果。 既然如今的大秦已经开始削弱对天地的信仰,转而改信国运和龙脉了,那泰山封禅时也没必要搞得那么虔诚。 祭祀国运和龙脉当然是要在都城咸阳进行,泰山封禅主要还是祭祀天地的。目前祭天还没有被彻底摒弃掉,也很难完全摒弃。 不过对秦王政来说,祭泰山更多的是为了向六国宣誓主权,毕竟六国遗民依然很信奉天命所归。 秦王和太子商议了片刻,决定回头在都城进行祭祀时,弄出更多的“祥瑞”来。 都城祭祀的祥瑞比泰山祭祀的祥瑞更盛大,正好可以作为国运取代天地主宰人间的证明。把天道塑造成远离人世、不插手历史变迁的存在,然后顺势将国运拉入凡尘。 天地信仰仍然存在,只不过那是太过遥远的东西。就像人们会相信神仙里低等级的风神雨神直接参与人间风雨变换,而不会觉得仙界的帝王会闲得没事插手这个一样。 封禅一事修修改改,到后半夜父子俩才去休息。 第二日臣子们大多都起不来。 不仅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都有不少人还摊在床上。但秦王已经决定要继续出发了,他下一站是距离邾县不算很远的鄱阳。 鄱阳县以后会作为庐江郡的治所。 这里虽然距离闽越还是有点远,不过闽越王和东越的首领已经提前到那里等候秦王车架了。不需要秦王特意再往南走,直接去鄱阳即可。 要去鄱阳,他们得先回到长江边上。所以要从驿站赶回邾县,再登船向南行。 秦王直接让人把臣子们抬上马车。 又不是受伤了,只是浑身酸痛而已,不影响马车赶路。之后上了船再慢慢修养也不迟,船还比马车稳当呢。 扶苏又看了一场乐子,连环画能增加好几个名场面。 他决定等回到咸阳,就叫画师复刻它个几十份。到时挨家挨户发一份,就作为本次登山的纪念了。 且不提臣子们收到《衡山游图册》之后是个什么反应,众人回到邾县先见到了一脸好奇的百越首领。 爬山这种事情百越人经常干,没觉得有什么趣味。所以这次爬衡山他们压根没去,百越人还是对“繁华”的邾县更感兴趣。 臣子们理解不了邾县哪里繁华了,这不就是个普通的城池。市集都不多,远不如咸阳热闹。 就像百越人也理解不了爬山能有什么意思,他们天天爬早就爬腻了。 使者缭因为要给百越语阎乄首领当向导没去爬衡山,一开始还有一点小小的遗憾。重点不是爬什么山,而是能随王上一起游玩。 但是见到同僚们的惨状之后…… 缭庆幸不已: “幸好我没去。” 扶苏路过听见这句: “对了,缭怎么没去呢?多可惜啊。” 他就说感觉人群里少了谁,原来是少了缭。不过想想缭这些年在百越待着,说不定也练出了爬山下水面不改色的本事,又不觉得可惜了。 像蒙毅那样爬上爬下气都不喘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他还是喜欢李斯王绾那种,看一次乐一次。 缭听着太子的话,觉得有点凉飕飕的。 他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殿下此言何意?” 扶苏也回以一个商业微笑: “没什么,只是衡山风景壮阔,缭未能得见实在惋惜。” 缭:我信你个鬼。 百越首领追问半天还是没问出为什么大家都跟被榨干了一样虚脱。 仆从其实有如实回答,说是爬山太累闹的。但百越人觉得爬山一点都不累,怀疑仆从在敷衍自己,根本不信。 李斯强撑着不肯再被抬上船,愣是要走上去。好几个仆从前后左右搀着他,或者说架着他,才完成了这一壮举。 也说不清楚这样是维护了尊严,还是尊严掉得更干净了。反正李斯自己心里舒服就行,别人也管不了他。 上船的途中遇到了那三个很没眼色的百越首领,非要过来追问解惑。 他们觉得仆从会骗人,还是问本人比较靠谱。之前大家和李相国一起相处了十天,讨论律法修改的事情,已经算半个兄弟了,李斯肯定不会说谎骗他们。 李斯:你们真的很冒昧。 李斯的回答当然和仆从一样,这下百越首领不信也得信了。 最后他们真诚地劝说李斯: “相国你身体太虚弱了,像我,爬三趟都不带累的,你得跟我学学啊。” 李斯怀疑他们在炫耀并且嘲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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