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只出了钱,没去干活,无论道路修出什么问题来,都与他们无关。反而他们要成为受害者,出了一堆钱结果你们没把路修好,他们的钱可是被浪费了呢。 秦王政转身: “走吧。”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方才的观察让他发现了徭役和雇佣的区别。 服役时会有监工盯着人干活,动辄打骂,不许庶民偷懒。而雇佣却不同,虽然依旧有监工盯着,监工却不会动粗,只会记录下来谁偷了懒,回头分发工钱时直接扣钱。 上位者一般不会在意监工的态度这点小事,但备受欺凌的庶民却很在意。监工讲道理甚至态度和善的话,他们会受宠若惊。 一味地打骂并不可取,还是要用奖赏制度激励庶民的积极性。 扶苏听着父亲的分析,深以为然。 不过他也提到一点区别: “雇佣来的庶民本就是为了赚工钱的,因为偷懒扣工钱对他们来说是件很严重的事情,自然会努力做工。若是强制服徭役,征来的庶民不一定想干活,哪怕给他们工钱,他们也有可能消极怠工。” 自己为了赚钱去做兼职,和我强行把你抓来给你钱让你干活,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统治者明知道鞭挞不可取,还是得这么做的缘故。部分庶民他就不稀罕这笔钱,你扣钱他也要偷懒,为了赶工就只能动用刑罚了。 秦王政颔首: “钱打动不了他们,总有别的能打动他们。” 况且大秦也允许出钱叫旁人代为服役,官府能去贫困区域找愿意干活的人。这部分人既能赚找代工的钱,又能赚官府的工钱,对贫困家庭来说是难得一见的机遇了。 实在不肯出钱找代工的,自己去服役了又不好好干,那就换别的法子激励他们。 比方说干得最好的那些可以得到肉作为奖励,能叫他们带回家中和亲人分享。旁人的积极性都提起来了,偶尔有少数偷懒的,也不会影响整体进度。 哪怕不给肉,给盐都成。盐也不便宜,还是生活必需品,说不准比肉更受欢迎。 大秦之前那些年积攒的坏名声太多了,如今为了洗白不得不多做一些利民之事。 车队启程之前,扶苏命人以秦王的名义给那些做工的庶民分发了一些赏钱。不为别的,就为了替父亲刷点好感。 钱财是给到管事的,晚间才分发下去。那时车队已经进入守卫重重的宛县了,庶民才知道今日白天遇到的竟是秦王车架。 “王上居然会给我们赏钱!” 庶民又是惊喜又是意外。 以前只听说秦王残暴,今日一见似乎并非如此。若是秦王当真残暴,怎么可能还给他们钱? 之前车架经过的时候也没有扰民,更没有像传说中那样,掳掠几个庶民过去折磨一番。 可见传言都是假的,定是贵族被秦人抢了家产,恶意中伤。 庶民其实对那些楚国贵族不算喜欢也不算讨厌,贵族欺压庶民已经成为了常态,大家都习惯了。 即便知道贵族被抄家,大部分庶民就当听个热闹了。除非和那贵族有深仇大恨的,其余庶民一般不会有“欺压我们的贵族终于遭了报应”这种大仇得报的想法。 所以哪怕秦国实际上是替他们报复了为富不仁的贵族,庶民也不一定会感激。 他们早就麻木,不会恨也不会高兴。 说不定还觉得秦国和楚国是狗咬狗,或者觉得那都是贵人的事情,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但是一旦秦国让他们庶民日子彻底过不下去,就和他们有关了。他们会恨秦国,群起响应起义军。 如今切实地得到了来自秦王的好处,这些淳朴的庶民立刻就被收买了。 楚国贵族没给过他们钱,但是秦王给了。所以秦王是好人,楚国贵族是坏人,贵族全是活该。 众人欢天喜地地将钱藏好,希望秦王能多来两趟。 秦王政还不知道自己在楚国贵族口中被编排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残暴爱好,不过问题不大。只要庶民的日子越来越好过,就不会有人再信这些。 他在宛县又迎来了一批提前送达的重要奏折需要批复,这次依旧把太子赶出去玩,不必留在父亲身边干活。 扶苏见父亲态度坚决,便接受了这份好意。 南阳郡在后世河南境内,这里自古就是中原腹心。要不是倒霉位处秦楚边境,富饶程度还能更上一层楼。 前些年秦楚不怎么打仗了,南阳郡就稍微恢复了一些。但郡内仍有穷困的地界,扶苏原想过去看看的,结果一问才知道离宛县稍远了些,怕是赶不过去。 扶苏只得作罢,只在宛县附近逛了逛。 傍晚回到郡守府时,恰好撞见有士兵押送了几个形容狼狈的人过来。看那些人的模样,以前应该是养尊处优的贵族,这些日子才潦倒落魄起来。 扶苏停住脚步问道: “他们是何人?” 士兵回答: “这是底下乡里才抓来的反贼,听闻他们散播了不少谣言污蔑王上。” 扶苏眼眸一凝: “他们编造什么了?” 士兵不敢说,脸上有些为难。 扶苏便带他们先进府,找了处地方将人关押起来,叫来李斯审讯他们。 已经升任相国的李斯没想到自己巡游途中干的第一件大事是他的老本行,他这辈子是和廷尉过不去了吧? 李斯没敢耽搁,小跑着就过来了。先给太子行了个礼,然后迅速进入状态。 扶苏这会儿已经听士兵说了前因后果。 原来昨日他给庶民送的那点赏钱竟然还叫庶民记挂上了,不知是出于报恩还是单纯不忿有人抹黑愿意善待庶民的王上,他们检举了之前传播秦王黑料的贵族。 那家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寻常的小贵族。没本事建个堡垒抵抗秦军,在被抄家之后就带着藏起来的一点金子跑来了南阳。 南阳在昭襄王时期就已经归秦了,这里原本的楚国贵族大多都跑回楚地重新安家。少数留下的,这么几十年下来,除却一些大贵族还坚持自称楚人,后来被秦王收拾了之外,其余小贵族大都认清现实归附大秦了。 也就一些新来的小贵族不懂事,拿着钱重新置办了一点家产。嫌弃秦人害得他们日子过得紧巴巴,表面不敢埋怨,背地里却颇有微词。 南阳太守吕齮简直要气死了。 因为这家人逃来南阳之后为了落户,表现得可是特别的乖顺。否则身为秦官的他也不敢随便给楚人办户籍和照身帖,万一这是反贼,他这个太守岂不是当到头了? 谁能想到他们在秦吏面前乖,在庶民面前是演都不演。 由于家中已经不剩多少仆从了,抹黑秦王时没法每次都叫仆人去煽风点火,偶尔干脆就是自家人亲自出动。 他们就是想着庶民一般不敢和当官的多话,听到什么消息只会和其他庶民传播。只要他们散播谣言的时候避开点秦吏,应该问题不大。 楚人还想着煽动庶民造反呢,哪怕煽动不了,能叫秦王不痛快他也高兴。 可惜南阳不是个好地方,这里被秦国掌控了几十年,好些年纪小的都不记得自己以前是楚人了。 扶苏被气笑了: “吕太守,这些人实名制散播谣言,你莫非要告诉我你毫不知情?” 全叫仆人去散播也就罢了,他们可是亲身上阵了的。哪怕做过伪装,你治下有人抹黑王上你也不知道?那你这个太守别当了。 吕齮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寻常又不下乡里,楚国贵族不敢在城中生乱。他只知道城中舆论风向没问题,根本没料到楚人是从最底层下手的。 如今的贵族大多看不上庶民,觉得庶民压根翻不起风浪。楚人就是抓住了他们的这个心理,精准打击。 吕齮只能长跪请罪,保证一定彻查此事,再不让南阳出现类似的情况。 扶苏瞥了他一眼,示意李斯拿着供词去禀告父亲。南阳太守的失职该如何降罪,也该由父亲做主。 吕齮便乖觉地跟随李斯去觐见了王上。 被人抹黑对秦王政来说实乃常事,更何况抹黑他的还是楚人,那就更寻常了。 他原该生气的,可见爱子气呼呼的模样,又觉得好笑,便气不起来了。 秦王政雷厉风行地处置了这事,让吕齮戴罪立功,将南阳全境都彻查一遍。暂时没有撤换掉他的意思,毕竟地方上人才还有些稀缺,等日后人才多了再看他表现。 等遣退了吕齮,秦王政哄了爱子一句: “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次次都生气哪里气得过来。不是你劝寡人生气伤身的?自己倒是不控制脾气了。” 扶苏看了眼李斯记录的供词,果然避重就轻,没有全数写下那些人都编造了什么。 他对秦王政说道: “父亲不知道他们都编了什么瞎话,我听完哪能忍住不生气?” 说什么秦王长相吓人,还说他阴险毒辣会吃人。 关键是李斯审问之后发现,这样的流言不是只有这一家在传。 那家人受不住审讯全都招了,说是谣言是有人刻意编造的。然后传讯给各地有异心的楚人,叫他们统一口径,传一样的话。 如果各地说的都不同,庶民们互相一打听就知道是编的了。可如果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相信这是真相的人会大大增加。 这种流言有时候能流传千百年。 等后人史料缺失时,想要记录当年的过往,只能多方打听各地的传闻互相印证。类似这样各地都大差不差的流言,就很有可能被当成真相记录下来。 秦王政听着爱子振振有词的分析,饶有兴致地问道: “所以他们具体是怎么污蔑寡人的?” 扶苏不想把那些话说出口,拿了张纸提笔写下一行字——“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① 等父亲看完,便要在烛火上烧了。 扶苏补充道: “使者缭这些年在楚南百越,一直不曾回秦。楚人听闻当年缭见父亲时说过一段点评父亲为人的话,说完后不久就逃遁了,不肯事秦。便借此牵强附会,编造了这些说辞,还说这是缭亲口所言。” 目前还不叫尉缭的使者缭和秦王政之间有一段往事,旁人知晓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使者缭一开始不愿意为秦王所用,还和友人说过秦王不好相与。 楚人假称使者缭这些年在楚地附近,和他们楚人有过来往。他们从缭口中探听到了他和友人的对话,便是上述这一段。 这还不是全文,后面有一段“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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