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过刚易折,过柔则靡。一张一弛,松弛有度,这样才能使王朝长治久安。 冯去疾现在已经彻底懂了。 公子不适合打天下,他或许也不懂开疆拓土,所以才会在灭韩的时候为韩非说话。因为公子所站的角度不同,考虑事情的侧重点和大家不一样。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开疆拓土有王上在就行了。等到公子接手王位,恐怕也不需要他去扩大版图,那他的仁政就可以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扶苏微笑: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为了给原主擦屁股,他真是付出良多。 谁说秦皇扶苏没有军事远见?始皇的儿子怎么可能只满足于区区六国之地! 国库空虚的时候,大秦都能东出吞并天下。到他这里国库充盈了,让他老老实实守着一亩三分地,做梦呢。 始皇驾崩时,不少名将还很年轻。不把他们派出去继续扩充领土,岂不是浪费了? 现在的天下局势和汉初不可同日而语。 汉初时因为秦末乱世打得民生凋敝、军事实力大退,这才导致从汉高祖到汉景帝都得憋屈地靠和亲来安抚匈奴。 然而之前的战国一直到始皇驾崩,秦赵两国都是压着匈奴打的。要是在这个基础上扶苏都没办法北吞匈奴,他哪还有脸自称始皇最器重的儿子。 冯去疾并不知道扶苏心里打着收伏匈奴的主意。 他只忧虑一件事: “长公子的心是好的,但到底和大秦国策相悖。”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扶苏这条路是承接如今国策的,没远见者只会单纯地觉得长公子与王上理念不合,不适合作为大秦的继承人。 扶苏知道冯去疾的言下之意到底是什么,他悠然地倒了一杯蜜水推过去。 “只要父亲不觉得我此举不妥,那旁人的看法又有何干?” 决定继承人的是秦王政,又不是那些只会叨叨的大臣。 秦王能看不出来儿子到底合不合适当下一任王吗?这群人不会真觉得自己比王上更有眼光吧? 冯去疾却觉得公子过于自信了。 毕竟有的时候流言能够毁掉一个人,万一日后父子俩关系疏远了,那再加上流言和朝臣的反对,情况就不好说了。 扶·流言都是他玩剩下的·苏,但笑不语。 看着公子只笑笑不说话,冯去疾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整了整神色,郑重地表示自己以后定然全力协助公子,防止小人生乱。 谁不想在见证过万古伟业之后,再见证一场盛世崛起呢? 反正冯去疾很贪心,他两个都想参与进去。 扶苏目送着冯去疾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地走了,眨了眨眼,心想这人收服起来也太没难度了。 不怪他后来被李斯反压一头,李斯那家伙可比冯去疾滑头多了。 扶苏慢悠悠喝完了面前这盏蜜水。 后世待客爱用清茶,然而在先秦时期茶是加调料拿来吃的。即便改为单纯地沏茶,也会因为此时的茶树未曾经过代代改良,口感同样很糟糕。 扶苏不爱喝那个,也不爱吃茶。 自从大秦一统后,都城咸阳能够吃到全天下各地的好东西。当了二十年秦皇,扶苏的胃口早就被养刁了,一点都受不了茶汤的怪味。 还是蜜水好喝。 就是容易被弟弟们背地里笑话像个小孩一样爱吃甜的。 扶苏翻开了一卷竹简,上面是先生们给他打的小报告。竹简记录了苦于学业的公子们,在课余时间,是如何全方位挑剔长兄的。 笑话他爱喝蜜水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 扶苏冷漠地垂下眸子,提笔给先生回信。让对方再多加点课后作业,免得公子们下了课还有功夫编排兄长。 将竹片递给侍者,命他送到先生那里去。扶苏起身离开了偏殿,去寻正殿中还在处理奏折的父亲。 弟弟们出身太高,实在是不知人间疾苦。 这个时期别说黎庶,就是普通贵族也不一定能时时喝上蜜水。皆因会养蜂术的人不多,蜂蜜产量非常少,许多贵族都要碰运气才能买到野蜂蜜。 蜜水何等金贵,这群小子竟然嫌弃那是小孩子才爱喝的东西。 还是没吃过苦,没受过毒打。 这样下去不行,会长成败家子纨绔的。不如向父亲建议,给公子们增加一点户外课吧。 农乃国本,公子们五谷不分怎么能行?先去种两天田,再去吃两天糠。 什么时候记清楚了各种粮食、食品的物价,什么时候恢复优渥的物质条件。 扶苏的提议遭到了秦王政的反对。 秦王眉头微皱: “种田可以,吃糠便不必了。寡人的儿子何须如此委屈自己?” 秦王政是个十分骄傲的父亲,哪怕明知道儿子吃了苦能更快地成长起来,他也不愿意这么做。 提议被父亲反驳,这对扶苏来说并不陌生。 要不然扶苏顺毛哄的能力是怎么锻炼出来的?还不是靠反复惹父亲不悦,再反复哄回来刷熟练度嘛。 扶苏太懂怎么说服他爹了: “并非我故意苛待弟弟们,实在他们当着先生的面竟然抱怨蜜水不好喝。如此下去,岂非要长成赵王迁那样的纨绔?” 公子们:??? 我们不是!我们没有!大兄你污蔑! 赵王迁乃是赵国最后一任国君,贪图享乐,不懂政事,被丞相郭开玩弄于股掌之间。此人如今已经继位五年,向各国充分展现了他有多烂泥扶不上墙。 扶苏的一番添油加醋,立刻让秦王政警惕起来。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们当真抱怨过这样的话?” 连蜜水作价几何都不清楚,日后不知道要被负责采办的仆从如何蒙蔽。况且奢靡之风不能助长,否则多厚的家底都能败光。 秦王政本就对赵国有心结,发觉儿子有向赵国昏君靠拢的架势,便也没工夫再去顾忌什么大秦公子吃糠咽菜会堕了身份。 去乡野间多了解一些民生也好,免得日子过的太舒坦了,整日里闲着生事。 秦王政便吩咐扶苏: “此事……” 说到一半,有侍官急匆匆来报信,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王上!韩国国都破了!韩王安已被腾将军俘虏!” 秦王政顿时站了起来: “当真?!” 原以为战事还要焦灼十数日,没想到这就攻破了国都新郑。 秦王政哪里还有空去管儿子们的那点小事,直接命人去召集文武大臣过来议事。 又随口对扶苏道: “以后公子公主的事情交由你全权做主,不必再来问我了。” 他对扶苏很放心,从之前给公子们加课业开始,扶苏就没在弟弟妹妹们的事情上行差踏错过一步。 国家大事最重要,这些细枝末节,秦王政干脆懒得管了。 扶苏瞥了一眼放在博古架上的月历,心道运气不错。正好赶在战报传来前把弟妹们的事情说了,以后就可以放开手来收拾那群小兔崽子。 还敢嘲笑他爱喝蜜水,呵。 临时会议散去之后,扶苏出去安排公子们接下来的去处。 他顺便嘱咐侍者: “去少府知会一声,这几位公子不爱甜食,往后蜜水、甜点等物不必再给他们上了。” 不是自诩已经是大人了,不爱甜食吗?那以后就都别吃了。 可惜黄连不能当菜吃,否则如此成熟的大人们,肯定很能吃苦。 只有吃苦才能证明他们一点都不幼稚。 侍者领命下去传话了,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折返回来。 “公子,还有一事。” 扶苏微微颔首,示意他说。 “下午众臣齐聚时,大儒淳于越递了信进来,问上回的事情可有转机。” 上回的事情? 扶苏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给淳于越许诺过一个空头支票。 这就尴尬了。 这几个月来事情太多,他早就把淳于越给忘了。 拖了这么久没给回复,怪不得对方坐不住了。特意趁着韩国被灭的好消息传来,秦王政心情不错,请扶苏再帮忙说说情。 扶苏点了点头: “这件事我知道了,明日一定给他答复。” 次日,淳于越接到了任命,让他去关中一处苦寒的县城当县令。 淳于越:??? 侍者赶忙解释道: “公子的意思是那地如今正在配合官署制作药丸,正需要一位爱民的大儒前去坐镇,也免得官吏阳奉阴违、克扣庶民的工钱。” 淳于越这才松一口气: “在下明白了。” 这定然是公子为他争取来的机会,好叫他去那里将功折罪!若是他能把事情办好,等调回咸阳时必然能升官加爵! 再有一点就是把他外放出去,也免得他留在咸阳让王上时不时想起之前的事情来,再行迁怒。 公子用心良苦,为他百般筹谋,令淳于越感动异常。 淳于越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请告知公子,在下一定不会辜负公子的一番苦心。” 侍者挺起胸膛,与有荣焉地点头。 是的,他们公子就是这么敬爱师长,是天底下最好的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把淳于越打发出去的扶苏:没错,我就是这么尊师重道、友爱弟妹。
第17章 计谋 在灭韩这个大消息跟前,淳于越被打发去了偏远小县的事情,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制药的县里有巴清的人留守,也有冯去疾派去的可靠之人监督,其实用不着淳于越做什么。 反倒是他们两个人,得到了扶苏的命令。他们需要顺便盯着淳于越,防止这家伙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淳于越的洗脑能力还是不错的,别回头把当地庶民给忽悠瘸了。考虑到这个可能性,扶苏才没有随便打发他去别的地方,而是选了正在搞药丸生产的小县。 处理完淳于越的事情,扶苏便再无后顾之忧。 韩国被灭只是一个开始,还得防备它死灰复燃。所幸腾将军已经将能抓的韩国宗室都给抓来了,应当没有能复国的公子。 韩国之前没怎么派质子去其他五国,倒不是五国心眼好放过了它,主要是没有那个必要。 先秦时期为何流行送公子去别国为质?其实是一种互相威慑的手段。 我手里有你家的公子,你手里也有我家的公子。如果撕破脸皮,两个公子大概率都得丢命,所以最好维持和平现状。 不过质子在战时逃跑回国也是很常见的事情,毕竟各国的防备力量属实是聊胜于无。 它们可不像大秦变法后搞了个验传,严格到能把逃命的商鞅都给拦下来出不了国,导致自己被惠文王抓住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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