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当然不会说他是个追求自己治下千古传颂、根本不管子孙死活的皇帝,毕竟父亲是想要大秦千秋万代的。 他想了想说道: “既如此,我们可采取折中之策。” 谁说长安城思想开放就等于整个大秦都思想开放了?大秦留一个长安当口子就可以了,其他地方继续施行思想管控的政策。 事实上秦国至今为止的布置都是这样的,各地官学看似在教授庶民知识、开启民智,然而教导的内容全是经过朝廷筛选的。 倘若在这种情况下庶民还因为开智而造反了,不能说是他们懂得多了心大了,只能证明是统治者的不对。 庶民从小学习的就是君王要以国家为重、官员应当秉公执法。这样一来在正常情况下庶民当然不会生乱,除非君主昏聩、臣子奸佞。 扶苏提议,那就多加点爱国教育。 遇到这样的君臣,庶民的爱国之心会让他们选择铲奸除恶,再扶持秦氏的明德新君上位,而不是自己翻身做皇帝。 扶苏扫了一眼殿中的臣子,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天下即将一统,届时父亲可搜罗百家书册与各国史书,在咸阳等地留有足量的备份避免失传之后,其余的直接销毁。” 等大秦在庶民心中彻底扎根之后,这些禁书就能重新开放越多了。 那时的学子即便看到六国史书,也只会当成是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历史。而其余的百家学说,学子也会基于自己的理念进行批判和借鉴。 就像扶苏看墨家书籍一样,他会赞赏墨子兼爱非攻的大义,但同样会觉得这也太扯了,根本不现实。 又不是看了一本书、了解了其中的理论,就会当真被它蛊惑,人还是会受先入为主的教育影响。 尤其是再基础教育搭配当前的优质生活,让学子们觉得自己学的东西没有问题、完全正确的时候。 那么此时再看与自家学习内容不同的思想,也就是看个热闹。顶多学点里头的优秀之处,很难从根本上动摇读者的想法。 秦王政从爱子的举例中明悟到了什么。 他挥退了臣子们,让他们下去继续讨论思想统一的操作细节。剩下的话他要同扶苏单独交流,不适合给臣子听。 殿中只剩下父子二人,一个侍者都没留。史官却不肯走,他可是受到过太子的叮嘱,君上的一言一行都必须如实记录。 秦王政看了他一眼,没有坚持。接下来的对话只是不能叫臣子听见,记录下来给后世帝王学习倒也合适。 忽略了旁边杵着的史官,秦王政斟酌了片刻,这才开口: “蒙毅兄弟二人忠心耿耿,全赖蒙家自小的教导。” 扶苏忍不住反驳道: “分明更多的是为父亲的英明折服。” 秦王政唇角勾了勾,无奈地看了一眼儿子,示意他不要随便插话,自己还没说完。 扶苏乖巧闭嘴。 秦王政:“从幼童时期便开始进行忠君爱国的教导,想来对他们长成之后有深远影响。” 子孙后代不争气的话,只能用这招手段了。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和秦王政一样,人格魅力超群的。 与其指望后代的秦王优秀,还不如指望大秦能以强盛国力和自小的教育凝聚人心。 史官记录的手颤抖了一下。 这这这……这种内容是他一个小小的臣子能听的吗?王上和太子是当着他的面商量以后要怎么给臣民洗脑啊! 秦王父子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史官,显然不怕他往外说。 扶苏笑道: “也不必大秦一直强盛,只要曾经强盛过,便能叫子民念念不忘。” 王朝走向末路的时候,怀念强秦的人们自然会不甘心它的陨落。奋起反抗,或能叫大秦再续命一回。 秦王政目光逐渐变得坚毅起来: “允许庶民进学做官,古未有之。民富国足,包容开放,更有贤臣名将如云,缔造一统天下之霸业。后世子孙未见得能叫大秦成为千古惦念的王朝,便由你我父子来完成此事。” 别人做不到也不敢做的,秦王政敢。他也相信自己能做到,他要竭尽全力为大秦的延续添砖加瓦。 扶苏顺势捧起杯盏递给父亲: “那父亲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能多为大秦出一份力。” 秦王政伸手接过了爱子的好意,以为这是爱子怕他口渴准备的茶饮,递到唇边正要一饮而尽。 忽然鼻尖嗅到了苦涩的药味,垂眸一看,果然是药汁。 秦王政:…… 秦王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扶苏!滚回来把药喝了!” 扶苏已经悄悄起身准备开溜了,可惜暴露得太快,还未走出几步。 不过问题不大,太子殿下死猪不怕开水烫,听到父亲的呵斥反而跑得更快了。 好不容易把每月一碗的补身汤药给丢了出去,他才不要回去喝药。 秦王政放下药盏,大步追了出去。仗着自己身份地位更高一筹,远远就喝令侍者拦住太子。 扶苏逃脱失败,被当场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三两步走过来,把他拎回了殿内。 史官默默记录了一笔——某年某月某日,太子为逃避喝药,悄悄将补身汤药奉给王上。被王上察觉,追出殿外,捉之。 在父亲的强压下,扶苏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的药喝了。 又是逃避喝药失败的一天。 闹剧结束,父子二人重新恢复端庄沉稳的姿态,继续坐在殿中议事。 秦王政对儿子提议的焚书很感兴趣: “此举虽好,然却容易引起百家学子的反抗。” 扶苏心说道理父亲都懂,上辈子不还是强硬地施行下去了。 焚书本质上是个政治作秀,向天下人展现统一思想的决心。否则堂堂始皇难道还做不到用迂回的手段把书籍处理掉,尽量控制消息的扩散,避免舆论风波? 不过这一世的情况不同了。 扶苏问道: “父亲以为,该如何操作?” 秦王沉吟: “有长安学宫在,不好公然焚书禁绝百家学说,否则是自相矛盾。” 扶苏接下话茬: “然而除学宫外,其余地方最好还是不再有百家学子私下进学为好。” 秦王颔首表示认同: “要寻个其他借口行事。” 父子俩对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民间藏书多有错漏,自该收回书册进行销毁,避免错误继续传播。 且有些书籍的内容是假借百家中某一派的学说,实则宣扬自己的歪理论调。对应学派的学子要是当真看了那些书,能被气厥过去。 比如有人自称是儒家弟子,写了一本儒家思想的书籍。结果翻开书一看,内容全是忽悠人裹小脚的,本质是个批了儒家皮的邪说。 秦王要销毁这些不恰当的书籍,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销。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对来,除非你能证明你的书没有错漏、也不是歪理邪说。 从各家搜罗书籍容易得罪人,找这个借口就好得多。 官员可以说书籍都被送去了长安学宫,由各派的领头人辨认是否是正确的书籍。辨认者都是百家有头有脸的人物,每家出好些个人,总不能说他们的判断有误吧? “如此一来,便可顺理成章地将天下藏书收归长安。” 具体留下哪些书,都是秦国说了算。 可以留一些粗浅的书籍任由主人带回去,再邀请一些手握高深书籍的人在长安这等文风圣地定居。 这么做当然没办法把所有书都给销毁掉,但却能向天下人传递一个讯号—— 「只有长安学宫才有正确的书籍,地方上的那些真假不好说。若还有漏网之鱼,恐怕就是不敢送去长安让人辨认的邪书,不可学习。」 拥有藏书的本就多为六国贵族,早被秦国筛了一遍了。剩下的,民间藏书不会太多,再销毁一波那就更少了。 扶苏之前就提议把长安之外的百家教学定性为不靠谱的野路子学问,焚书之策便可将这一点根植入天下人的心中。 上辈子父亲因为焚书之事饱受世人的抨击,扶苏为此万分恼火。 今日他当着众臣的面率先提议焚书,便是再有人见不惯此事,也该来辱骂他,而非他父。 扶苏绝不肯让父亲身上留下任何污点。 臣子确实因为太子提议的焚书大为震惊,毕竟此前太子表现出来的都是宽仁。封禁思想的焚书举措,感觉和他的画风不是很搭。 听着同僚们的窃窃私语,李斯只想冷笑。 说什么太子不搞封禁思想,不过是这群人没看透而已。 官学里只能学太子想让庶民知道的百家内容,看似是包容各派了,其实还不是控制思想那一套? 别人是用强硬手段不许你学别的,他是用委婉手段让你只能学这个。本质都是一样的,就是更高明更隐晦了一点而已。 不过李斯可不会提醒同僚们。 同僚们看不透,说明他们不如自己聪明啊。果然最懂太子殿下的还得是他李斯,活该他官运亨通。 李斯得意地哼着小调离开了。 半个月后,程祭酒收到了来自咸阳的答复。他顿时摩拳擦掌,开始折腾起自己的致富经来。 长安就在咸阳隔壁,说是长安城,其实按照秦国的郡县制度它该叫长安县。县令是此地的最高长官,对方最近有些头疼。 韩国贵族被迁了一部分来长安,需要他进行安置。本来就很忙了,长安学宫又开始折腾什么赚钱的法子。 县令对于远道而来的求学者是又爱又恨。 恨的是他们来自六国各地,风俗不同,容易起冲突。而且有些人受不了严苛的律法,就会频繁地折腾出事情来,不便管理。 爱的则是这群家伙都有点家底,少有贫寒到吃不起饭的,否则也没钱千里迢迢跑过来。到了长安后衣食住行花销都不小,算是给城市创收了。 自从咸阳开设了大量市集之后,离得近的长安有样学样。这么多外来学子带来了巨额的经济收益,附近的庶民都跟着富裕了起来。 不过由于距离都城咸阳很近,好些人更愿意跑去咸阳购买东西。 县令琢磨着这样下去长安肯定竞争不过咸阳,干脆另辟蹊径,着重开发和学术相关的产业。 售卖笔墨纸砚就是其中一项,结果现在被学宫分去了一部分。 学宫卖的比城里便宜,这就很气人了。 县令差点打上门去,抓着程祭酒的衣领告诉他不许弄这种不良竞争。大家的定价应该差不多才对,打价格战对彼此都没好处。 可惜县令不敢,他看到程祭酒那张脸就犯怵。 最后县令还是客客气气地约了祭酒商谈此事,划分了售卖范围。他们卖不同价位的东西,学宫搞廉价笔墨薄利多销,城中卖中高档用具赚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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