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明灯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古怪,仿佛是看到了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笑意千真万确,眼底的冷然也是真真切切。 他一句话不说,也不能说,只是微微地笑着,注视着面前的青年。 周卓站在原地,嘴角的弧度渐渐下降,最终抿成一条直线。 顾惜朝来回看看两人,茫然无措:怎么了??? 步明灯缓缓起身,在周卓的目光下伸手触碰他的脸颊,随后手指微动,揭下一角易容用的面皮。 顾惜朝:易容?!!! 步明灯没有揭开全部易容,眼中含笑,与王怜花对视。 可惜步明灯是个哑巴。 王怜花又一次心想。 再迟钝王怜花也能明白步明灯知道周卓是个假人,甚至可能更久之前就发现“周卓”其实根本不存在于这世上。 步明灯一句话不说简直比用言语揭露真相还令王怜花心塞。 他拂开步明灯的手,重新贴好易容,偏头看了眼桌旁神色震动的顾惜朝,笑道: “虽说我不曾以真容示人,但想和步公子交朋友的心是真的。” 步明灯收回手,坐回原位,示意王怜花就坐。 王怜花就坐。 他不知道步明灯究竟看出多少,是不是在他和风萧吵吵闹闹时,步明灯一直就知道他是“周卓”? 顾惜朝呆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道:“你也不叫周卓。” 王怜花赞赏地看他一眼:“正确。” 顾惜朝皱起眉头,不说话了。 步明灯悠悠喝茶。王怜花问他道:“你不问问我究竟是什么人?” 步明灯摇头:没兴趣,不想知道。 王怜花莫名憋屈。 时间缓缓流淌,在不知道王怜花真实身份的情况下,步明灯对王怜花时不时地串门一直处于无视状态。 顾惜朝和他关系隐隐不对头,但并没有到针锋相对的地步。在知道顾惜朝姓顾不姓步时,王怜花给步明灯加上一个“心善”的标签。 “你家既然在附近,为什么天天往这边跑?” 王怜花又一次到来时,顾惜朝问他。 “你不欢迎我?”王怜花伸手叉腰,“但步明灯很欢迎我,只有你不高兴是没用的。” 顾惜朝嘴角一抽,有点生气,但说不出反驳的话,索性转头走了。 王怜花看着他的背影,表情渐渐冷淡下来。 他的家确实在附近,但那个家回不回都无所谓。他宁可在外面寻欢作乐,也不想回去被教训。 王怜花在这个时节回洛阳,也是因为年节将至,按规矩回家过年而已。 大年夜的那天晚上,窗外冷风萧萧,步家一桌佳肴美馔,笑语盈盈。 鞭炮齐鸣,烟花在天际绽开,顾惜朝跑出院子,看着那些烟火,眼睛闪闪发光。 步明灯落在最后,慢慢地走出房间,盛大的烟火落入眼里,他微笑起来。!
第65章 提灯照花(二) 大年夜那天晚上,烟火齐放,天际姹紫嫣红,黑夜与白昼无异。 顾惜朝直到新年的凌晨都十分亢奋,步家众人都陷入沉睡,他还是怎么都睡不着,于是一个人从床上爬起,裹着衣裳和被子去院子里坐着。 明月皎洁,月光如水。 顾惜朝满腹心事,现在的生活太平和,导致他有时会茫然无比,一切恍若在梦中。 他至今还有向步明灯隐瞒的事情。 顾惜朝一想到这里,心情便十分沉重。 步家的人称他为二少爷,将他当作家人,其中定然有步明灯的默许。 顾惜朝想,我得更坦诚一点……然后去杭州,去为娘亲扫墓。 但有时候说出实话,是件很困难的事。 顾惜朝最初抱着利用的心思接近步明灯,尽管步明灯对此有所察觉,却并未责怪他。 此刻又想到这件事,顾惜朝长长地叹了口气。 叹气声在空荡荡的寂夜中飘散,屋顶上遥遥传来少年的声音:“大过年的你叹什么气?” 顾惜朝差点从原地蹦起。 他猛地扭头,身后屋顶上王怜花一袭耀眼的红衣,喜庆又夺目,脸上的笑容满是狡黠:“哎?我吓到你了?” “………………”顾惜朝几乎要大声叫出来,但顾及着夜间其余人都在休息,勉力压低了声音,“你大半夜的来做什么?” 王怜花还是坐在屋顶上,眼里满是笑意:“我夜里睡不着,出来转转。” 顾惜朝皱眉道:“跑来这里?” 王怜花眉毛一挑:“‘这里’?这里不是你家么?” 顾惜朝表情一僵。 王怜花还是坐在屋顶上,居高临下,笑眯眯地开始欺负小孩子:“莫非你不把这里当作是你家?步明灯知道了大约会难过吧。” 顾惜朝瞪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不是不把这里当家,而是不敢。 现在的生活太过幸福,如镜中花,水中月,仿佛轻触即散般脆弱。 步明灯对他太好太好了。 像真正的兄长,真正的家人。 王怜花看他神色僵硬,若有所思,莞尔道:“我随便说说,你还当真了。步明灯不会难过也不会生气,你不要多想。” 顾惜朝一呆,觉得哪里不对。 他正想开口,一张嘴,却打了个喷嚏。 “阿嚏——”顾惜朝裹紧了被子,摒弃杂念,他如果生病了只会给步家的人惹麻烦,于是仰头看了眼王怜花,“我要去睡觉了,你也回家吧。” 一个深夜看月,一个深夜溜到别人家散步,还堂堂正正地坐在别人家的屋顶上,怎么想都是后者更无聊一些。 顾惜朝埋头走进屋中,“吱呀”一声,房门被紧紧合上。 王怜花撑着下巴,扫了眼下方空荡荡的院落,眼中笑意未散,目光落在这处院子的隔壁。 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见隔壁院落中坐在廊下的躺椅上赏月的青年。 在王怜花来之前,看见的便是顾惜朝与步明灯相隔一墙,各自在月下发呆的景象。 彼时王怜花的心情只有无语,步明灯分明看见了他,却无视他,任由他与顾惜朝对话。 所以王怜花才会说步明灯既不会难过也不会生气,因为后者分明听得一清二楚,却毫无动静。 说步明灯心善,他却又在该出面的地方冷漠;说他冷漠,他平日里却是一副温柔如春风的模样。 怪不得怕生的蔺神医会跟着这人走,想来只有步明灯将他当作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陌生人之间自然不必有所顾忌。 王怜花想到风萧曾被蔺尘星激得生了一上午的气,摇摇头,心情莫名变得愉快起来。 步明灯一个人独住一个院子,他喜静,步家没有人会打扰他,顾惜朝更不会。 王怜花落在他面前。 步明灯神色淡淡,躺椅旁摆着炭盆,暖气在冷风中微弱得难以置信,如同一个摆设。 王怜花道:“步公子真是好兴致。” 步明灯只是微微笑了笑。 就像这样—— 步明灯是个哑巴,不说话时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即使“周卓” 这层假身份已经被揭露,步明灯对他的态度和之前没有差别,大概不管站在他面前的是谁,步明灯的态度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王怜花败退。 今年的洛阳久违地下了一场雪。 雪花飘忽如絮,一夜之间千里冰封。 一辆马车于漫天风雪中驶入城中。 一天后,洛阳城中最大的青楼,王怜花倚在榻上懒洋洋地撑脸颊,屋内暖气萦绕,香气弥漫,琵琶声轻柔婉转。 室外寒气侵骨,室内温暖如春。 榻前跪坐的姑娘安静不语,王怜花若有所思,重复了一遍:“你说有人打听步明灯?” 王怜花给予她们庇佑,她们便为他做事。 那姑娘点点头,道:“步公子在洛阳并不有名,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他们无功而返,但有咱们的人听见了。” 步明灯和蔺尘星同行时也渐渐传出名声,他虽为人低调,可揍人时并不低调,更别说他还与蔺尘星同行过一段时间。 一提到步明灯,便是蔺神医身边的哑巴公子。 王怜花懒洋洋地支起一条腿,顺道伸了个懒腰,道:“盯着他们。” 姑娘领命,并吩咐下去。 步明灯的经历寥寥数语便能概括,但王怜花对他曾经去过汴京这一点十分在意。 步明灯在洛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二十年,忽然有一天出了趟远门,还是去国都汴京。 他去汴京做什么? 汴京乃天子脚下,京中有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两大门派,还有神侯府诸葛神侯威名深重。 王怜花的势力还没有发展到能在汴京如鱼得水的地步, 更何况步明灯没有惹到他, 他没有必要连对方去哪里做什么都查个一清二楚。 步明灯不像会惹事的人,有人会来打听他,便已经足够提起王怜花的兴趣了。 步家在后院开辟了一个小菜园,瓜果蔬菜,应有尽有,仓库中屯的粮食也足够。 下雪的冬季,步家几乎不会有人出门。 顾惜朝在院子中堆雪人,作为根基的身子还未成形,他正在奋力将雪合拢固定。 步明灯一直坐在廊下静静地看着,顾惜朝偶尔向他投去目光,他便浅浅地笑一笑。 晏游在汴京堆雪人堆得十分过瘾,大门外左右各一只雪狮,院子中也堆有冰堡雪屋,顾惜朝堆雪人的技巧在玩雪大师晏游看来有些笨拙。 步明灯拿过铁锹,抬脚踏进雪中,伴随着“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他来到顾惜朝身边,一副打算和他一起堆雪人的架势。 顾惜朝吹了吹通红的手,眼睛倏地明亮,笑了起来。 前院有人敲响大门,步家的仆从前去开门,门外人面容普通,与仆从交谈片刻,递上一张请帖。 开门的仆从只是低头看了眼请帖,再抬头,面前便空荡荡的,方才那人已了无踪迹。 他纳闷地合上门,竟发现想不起对方究竟是什么模样,犹豫片刻,他将请帖交给步明灯。 “那人只说是与少爷在外面有过一面之缘,您出手帮了他……” 步明灯翻着请帖,听罢后面色不改。 侍从便问道:“少爷打算赴宴吗?若是赴宴,我们这就去准备——” 步明灯摇摇头,侍从忍不住担心道:“您又要一个人去吗?天寒地冻的,还是让我们送您吧。” 步明灯还是摇头,将请帖合上收起,轻轻地笑了笑,不容置疑地坚定。 侍从叹了口气,无奈地退下了。 顾惜朝呆在院子里的雪堆旁,看侍从沮丧的离开,也听见部分交谈内容,试探着道:“步大哥,我送你去呢?” 步明灯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还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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