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主动受伤的。 最终休夜重伤石观音,玉罗刹也被他摁在地上吃了一嘴沙,那时心中屈辱万分,却远不及之后从同一人手上所受的屈辱。 玉罗刹自傲且自负,他对自己很有信心,论活的年月,他比休夜多了一轮不止。 但前半生没体会到的苦、没有吃过的瘪,玉罗刹全在一个人身上体验到了。 同休夜打过数次交道之后,玉罗刹隐隐觉得当今世上恐怕没有人能敌得过休夜。 既然如此,休夜那般算是身在武学巅峰么? 从南海返回昆仑的路上,玉罗刹因好奇而有了探究的念头,却打算短时间内好好养伤,暂时不去同休夜打交道。 否则他只会更受伤。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听到休夜破碎虚空的传言。 玉罗刹曾搜集各类江湖秘闻,其中有秘闻传言,若习武至武道巅峰,便能做到踏碎虚空。据说四百年前曾有位武学宗师,当世无人能敌,孤高不胜寒,竟自陷困境,堪破生死,达成天人合一之境,破碎虚空而去。 时隔数百年,没有证据,正如话本子一般,没有人会将其当做事实。 但倘若确实有踏碎虚空之说呢? 休夜是忽然在江湖上消失不见的。 说书人与休夜断断续续地同行了许久,他们哪里都去。偶尔一起去汴京,一起去见各位朋友,闲扯逛街,打发时间,晏游也时不时地去茶馆里说书挣点零花钱。 本体也曾和四个马甲一起躺在摇椅上悠悠哉哉,快快乐乐地晒太阳。 有了说书人的陪伴,罗刹剑客确实变得很少大杀四方。在旁人眼中,冷戾阴郁的罗刹剑客在他的说书人伙伴身边安省了许多,这让许多人都感到心中松了口气。 心里有鬼、做过坏事的人永远杀不尽, 宛如野草一般。 司空摘星起初也同陆小凤一般, 觉得休夜这样子很不错,但时间一长,他又觉得奇怪起来。 不打打杀杀的还能是休夜吗? 这倒不是司空摘星希望休夜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他只是不太习惯江湖中提起休夜,竟不是对方最近又杀了谁谁谁,更多的竟然是在哪处碰见对方擦剑。 当司空摘星因为好奇而风尘仆仆找上门时,与晏游叙着旧,一同去见休夜,一踏过门槛,看到的便是正将剑竖在眼前,仔细打量的休夜。 银剑闪闪发光,与司空摘星第一次瞧见它时没有任何变化。 它的主人一定十分爱护它。 司空摘星脚步一顿,忍不住去看晏游:这就是你说的很正常? 晏游无辜回望:这还不正常? 休夜身上的杀气收敛了许多,气势更加深沉内敛,但抬眼看来时,他的目光依旧沉沉如阴云,浸满寒霜,难掩疲倦。 他总是显得很累的模样。 真是个难懂的人。司空摘星隐隐有一种休夜武功又精进了的错觉。但休夜已无人能敌,还能达到什么境界? 司空摘星到来第一晚,一夜无事,清晨时淅淅沥沥地下起细雨,天际乌云涌动,似即将有狂风暴雨呼啸而来。 而到了傍晚,果真雨势加大,天地为雨水冲刷,举目望去,尽是迷蒙烟影。 但休夜却选在这时握剑出门,司空摘星略显呆滞地望着他的背影,白发在灰蒙蒙的雨中依旧显眼,黑衣也顷刻间湿哒哒地贴在身上。 这是犯傻了吗? 司空摘星万分不解,正出声要喊,晏游冒出来,在院中撑开一把伞。 雨珠在伞面咚咚当当的开花,发出沉闷的声响,隐在暴雨声中消失不见。 司空摘星问:“你不给他打伞,站在这儿L做什么?” 晏游邀请他:“你和我一起来吗?” 说书人气定神闲,司空摘星不知道他们两个搞什么鬼,挑挑眉,钻进晏游伞下。 白发剑客脊背挺直,步伐坚定,两人紧追在他身后,休夜回头望了一眼,雨幕中他的身影飘渺,面上神色模糊不清。 休夜收回视线,再度向前走去。 司空摘星本以为他会持剑阻止的。就像以前那样。 “他究竟要去做什么?”司空摘星终于忍不住好奇,询问似乎知情的晏游。 晏游道:“你听说过破碎虚空吗?” 司空摘星道:“……你别告诉我——” 晏游道:“是的。” 司空摘星抑制住喉咙中的低呼。他心想,这怎么可能?话本是话本,不可能是真的。 短暂的交流导致他们失去了休夜的行踪,此时天色已暗,即使打着伞,司空摘星与晏游依旧被浇了个透心凉,只得钻进一旁屋檐下,扯着衣裳望天。 司空摘星依旧对晏游道话抱有怀疑:“你莫不是在瞎扯?这时候就别逗我了。” 晏游拧着衣裳, 哗啦啦落出一大片水, 道:“他说过,他不会回来了。” 司空摘星一呆:“什么时候的事?” 晏游道:“你在檐下发愣的时候。” ……那才不是发愣,那是赏景。 司空摘星想纠正休夜的话。 “不会回来……是去寻死的意思么?” 司空摘星其实这次在见到休夜时,就在他身上察觉到一种孤注一掷、不顾一切的气息。 他见过许多这样的人。 休夜已经厌烦寻找敌人了吗? 司空摘星忽然叹了口气。 晏游道:“你可以认为,他是破碎虚空了。” 天际电闪雷鸣,一道亮光划过,照亮了晏游分外平静的面容。 司空摘星哑口无言。 他忽然生出一种荒诞的念头。也许休夜确确实实已至武道巅峰,如今正是休夜破碎虚空的时机。 “得去找他……”司空摘星说。 “找不到他的。”晏游摇摇头,“你也知道的。” “……”司空摘星沉默。 晏游一定比自己更了解休夜,所以才会如此笃定地说出结论。 他想了又想,雷雨声阵阵,身上的衣裳黏糊糊湿哒哒,司空摘星缓缓道:“之后就见不到他了啊。” 晏游没说话。 这场雷雨十分漫长,电闪雷鸣,直劈山间。 一夜过后,山间水雾弥漫,有村民望见崖边一道朦胧人影随风直上,湮没于云海之中。 休夜便是从那时起失踪的。 有人传言,休夜已踏碎虚空而去,去往另外一方世界。 “所以那是真的么?” 司空摘星被人逼着问,头疼。 那时雨停之后他立刻去了山间,在崖上看到了闪电劈打的痕迹,可崖上空无一人。而崖底云雾缭绕,一眼望不到头。 “我没有见到休夜的尸骨,也没有看到他的剑。” 司空摘星只能给出自己的发现。 “说书人有说过什么吗?” 司空摘星纳闷:“问他干什么?” “你说就是。” “……”司空摘星说,“他能说什么?没说什么。” “说谎。” “——有话你就不能自己问他吗?”司空摘星咬牙切齿地道,“世子殿下。” 太平王世子神色淡淡:“我不想看见他的眼睛。” 司空摘星撇嘴,毛病。 司空摘星原本和太平王世子殿下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太平王世子有个新身份,名叫宫九,立场微妙又古怪,打不得碰不得,六扇门的人如今都懒得搭理他。 而司空摘星和这货打起交道的起因纯粹是因为……司空摘星他倒霉透顶。 他只不过是半夜溜进一栋宅子想一展身手,完成任务,却正巧撞上宫九挥舞着鞭子叫人给他来了第一鞭的场景。 偷王之王的职业生涯第一次倒如此大霉,见到了世子的真面目,司空摘星自然不可能当做没看见,而“表里不一” 的世子还很有手段,武功一点也不差劲。 他甚至将司空摘星当成了情报员。 唯一值得高兴的一点是,太平王世子似乎不喜欢晏游(的眼睛)。 太平王世子悠悠道:“如今休夜不在了,说书人身边又有谁能保护得了他呢?” 司空摘星:不是吧—— 太平王世子微微一笑:“我说笑的。” 司空摘星心道你的语气一点都不像说笑的样子。 他站起身告辞,宫九没有拦他,只是在他身后说道:“替我转告说书人……叫他好好保重。” 语气意味深长,司空摘星听后心里的疑问如雨后春笋一般蹭蹭冒。 晏游的眼睛有那么引人厌吗? 于是等再一次和晏游见面,司空摘星盯着晏游的眼睛瞧了好一会儿L。 清澈的,盈满笑意,没有哪里不好。 “好看吗?你没有。”晏游拿扇子挡住司空摘星道眼睛。 司空摘星拍开扇子:“就知道贫嘴。” 休夜消失之后,晏游孤身一人回到了汴京,与身体日渐衰弱的步明灯待在一起。 小天才正嘎嘎地叨着司空摘星的腿,一段时间没有经历,竟然有些怀念……才怪。 “你的鹅。”司空摘星简洁地示意。 晏游将小天才扒拉至脚边,对他一笑:“所以你来做什么?” 司空摘星道:“太平王世子找我问了休夜的事,我如实说了。” 晏游点点头。 司空摘星又说:“他让你好好保重。” 当时的语气近似威胁,司空摘星还原得有十成十。 “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晏游说,“就是有点让我头皮发麻。” 司空摘星忍不住问:“你究竟是如何得罪他的?” 哪里来的得罪,纯粹是那货敏锐又想得太多而已。 晏游叹气:“谁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呢。话说回来,你又是何时同他走得这么近的?” 司空摘星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面露沉痛之色:“说来话长。” “那就别说了。” “你好歹问一下……” 休夜的离去突兀又合理,他本就一副厌倦世俗的模样。传言渐渐流传开来,江湖众人纷纷赶去他最后出现的地方。 除了宫九只向司空摘星询问,其余多事之人都想亲自问晏游,以至于晏游不得不躲在安嘉侯府。 司空摘星和晏游一起去见了步明灯,步明灯形容消瘦,苍白而羸弱。每一次相见,步明灯都会比上次更加虚弱。 小天才嘎嘎叫着向他扑去,翅膀扑腾两下,在步明灯身边蹲下,和方才在司空摘星面前张牙舞爪的模样截然不同。 司空摘星被它这反差弄得无语,嘴角直抽。 步明灯对有一段时间的司空摘星安静地微笑,司空摘星也笑:“好久不见。” 顾惜朝端着茶过来,他如今已经十八岁了,个子长高不少,彬彬有礼,风度翩翩。 司空摘星感慨万千:“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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