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鹤见述却不愿意按安吾的计划进行。这么多年他都不曾暴露过拥有意识的事,一朝心急露馅,谁知道人类会不会对他的本体做什么不好的事。 鹤见述生而知之,很多事不懂如何解释,却已经有规避利害的本能。直觉告诉他,现在就是要赶紧跑,跑得越快越好。 这个人类还在跟他掰扯什么“法律”或“异能力”,来来去去地追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和“你为什么躲躲藏藏不露面”。 那两个问题,前者还算勉强是个疑问,后者不是告诉过他了吗。 鹤见述有些无奈,但他是个有耐心的好孩子。不就是再答一次,问题不大。 “我是人,但不是一般人类。还有,我已经回答过你了,我被关住出不去啊。” 鹤见述的语气很认真,他还体贴道:“你是不是记性不好?没关系,记不清的话我可以多重复几遍,只要你帮我开锁,说多少次都可以!” 安吾:…… 感觉被阴阳怪气了,但他没有证据。 男人不进反退,看向保险柜的眸光闪烁,带着某种猜疑。 要么,是这个少年在撒谎。他是异能力者,隐形躲在附近,只是不知什么缘故被困住了,需要安吾的援手才能脱身。 要么,他确实在柜里,只不过是异能力的原因导致他身形急剧缩小……呃,横滨蚁人? 说话声和模拟敲击的声音,都是他的小手段。 除此之外,还剩下一种可能。 安吾抿了抿唇,面上稳如泰山,心底却紧张起来。 若是不存在任何异能力者,少年又说他“是人又非人”。柜子里,只有书…… 不能开!这个锁,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开的! 支援的人怎么还不来?! 安吾心急如焚。 室内静了三息。 鹤见述一直在等待安吾的回答,却迟迟不见他回应,反倒是响起的脚步声昭示着男人又离他远了几步。 少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不愿意帮我。” 安吾不吭声。 “……为什么?”鹤见述是真的有点伤心,“我听说求人做事是要付出点代价的,是我没有许诺给你报酬吗,你想要什么呢。可我被关了这么久,身上什么都没有,估计拿不出像样的报酬。” “我一直被锁在黑乎乎的地方,没有光,也没人陪我聊天,柜子落灰也没人打理……” 安吾忍不住为自己争辩:“我上次才来擦过,刚刚也确认过了,柜顶没有灰尘。” 鹤见述小声怼道:“我在里面又看不见柜顶。” 安吾:“……” 有人来擦过灰吗?一点印象都没有,该不会那会儿正巧在沉睡吧。睡着了难道要怪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不睡觉能干嘛! 想通了,鹤见述再次理直气壮起来:“总之,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安吾耳朵微动,听见走廊传来急速奔跑而来的脚步声,一边后退一边应道:“很抱歉,我无法替你开锁。” 少年声音带着点恳求:“帮帮我,拜托你了。” 安吾照旧无视,垂下眼眸,心脏却不知为何乱了一拍。 “开锁。” “……” “开、锁!”少年恼了,一字一顿地咬牙道:“我要你帮我打开保险柜,放我走!” 虚无世界中,鹤见述踩着的水波层层叠叠,连绵不绝,连远处的黑雾都隐约出现震荡。 少年的声音不大,安吾只把它当耳旁风,话语却带着魔力一般往安吾的心里钻。 那孩子是真的生气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安吾的内心毫无波动,他本就是可以在特定时候理智到近乎冷漠的性格。 然而下一刻,他却突然无端感到慌乱。心脏阵阵刺痛,仿佛伤害了一位很重要的珍宝,他不该辜负少年的期盼。 这股情绪来得突然,完全不正常!惊骇和抵抗的心思才刚刚升起,就被一声压抑的低语再次打碎。 “真的不行吗。” 鹤见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逃不掉,会被困在柜里,直到力量完全恢复。对于世界意识来说,他的寿命是无尽的,但他不想再等了。 “……好。” 安吾脑袋一片空白,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弯下腰,傀儡一般手指迟钝地开始摁密码。 绝处逢生,鹤见述大喜过望,喜极而泣:“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保险柜门“啪嗒”弹开时,安吾猛地清醒过来,暗道一声不妙,条件反射地想把柜门关上。 与此同时,军警终于赶到现场,为首的两个男人穿着军装制服,踩着高帮军靴,手扶在腰侧的佩剑上。 他们是隶属猎犬的成员条野采菊和末广铁肠。 “坂口安吾,你在干什么?!”末广铁肠怒喝道。 安吾来不及解释,手下用力把柜门往回摁—— 就像卡扣突然错位、中间多了一层无形屏障,柜门死活关不上!! “啧,退下!”末广铁肠大步上前,刚迈出一步。 外表平平无奇的保险柜倏地爆发出足以闪瞎人眼的白光,这光芒如此刺目,就连身体经过改造的猎犬也不得不眯起眼暂避锋芒。 唯有目不能视的条野采菊不受印象,他凝神细听,现场没有多出任何陌生的心跳。 直到—— “哒” 一声极轻的指节轻触到金属柜的声音响起。 “一点钟方向,距离两米!”条野采菊当机立断出声提醒。 末广铁肠毫不犹豫,刀光泛着寒意,向前刺去。 “呜哇——”一个少年惊呼的声音,接着便是踉跄的凌乱脚步声。 刀锋与保险柜相触,划拉出刺耳的声音,摩擦生出的火花一闪而过,末广铁肠的身体素质比常人好上太多,目视能力恢复得也快,其他人还处于神晕目眩时,他已经能视物了。 在前方不足半米的距离内,有一位身披长至脚踝的白袍的少年,宽大的兜帽罩在他的头上,挡住了少年的眉眼容貌,只在边缘处窥见几缕柔软的黑发。 少年的怀里紧紧抱着一本书,微弓着身体的姿势,让人无端想到林间受到惊吓,下意识摆出防御姿势的小兽。 看着白袍少年的身影,末广铁肠突然涌起一股想要亲近他的想法。可他们此前素不相识,更别提少年违背了正义,是个偷东西的小贼。 末广铁肠紧绷着脸,再度举剑。他面色极冷,带着浓郁的杀意开口:“窃贼,最后一次警告,放下你手中的物品,举手投降。” ——窃贼? 鹤见述低下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书籍,感觉很是无辜。书就是他,他就是书,他要把本体带走有什么错吗! 算了算了,先溜为上。 他一句话都不打算多说,拔腿就往外跑。 在场有七、八个人,其中有两名身经百战的猎犬,一名思维慎密敏捷的参事官助理,竟然都没能拦下他。 少年带着点狼狈地从他们每个人身边跑过,如一尾游鱼,滑不溜秋地上蹿下跳,躲过无数刀剑子弹和抓捕的手掌。 间或丢下一句软绵绵的“别追我”“不要打我,我怕痛”,对军警而言毫无威胁,可每逢话音落下,他们的攻击就会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不奏效。 有人会莫名其妙停下追捕的脚步,还有人当场脚滑摔倒。 “是异能力。”无故平地摔的条野采菊从容不再,脸色阴沉,眼见长廊的机关全部失效,果断用通讯命令基地控制人员断开前方电梯的电闸。 这一层深埋地下,除了电梯再无其他出口。那个少年明显没有任何攻击手段,只要将人堵死在这里,抓住他是早晚的事。 鹤见述狂奔着穿过墙壁会胡乱飞出武器的长廊,依旧心有余悸。 好险,差点以为要受伤了。没想到那些长箭和枪炮的准头这么差,一个都没打中。他还看到有机关被卡死在墙壁,一直“咔咔咔”响个不停,就是出不来。 鹤见述能猜到这些装置是为了防止他被偷走,可……这个名叫异能特务科的组织也太不上心了,竟然用豆腐渣工程敷衍了事。 “也好,方便我逃跑。”鹤见述喘了几口气,完全不敢停下来。 追他的人的速度未免太快了!要不是他们默契太差,不是被自己的机关挡住,就是被自己人绊倒,鹤见述早就被追上了。 少年拼命摁着电梯按钮,震惊地发现电梯竟然在关键时刻停电了! 异能特务科穷到连电费都交不起了吗! 好绝望。 突然,电梯“哐当”一声巨响砸落这一层,灰暗的显示屏又一次发出微微亮光。 条野采菊的耳麦传出下属的汇报:“条野大人!电梯的备用电路突然被连通了!我们正在尝试重新控制……” “我不是说要一个不落地全部切断么!”条野采菊的声音夹杂着掩盖不住的怒火。 “十分抱歉,正在连通的电路是最老旧的线路,已经被荒废许久了,按理来说是不可能再次运转的……”下属苍白的解释。 “哼。” 末广铁肠佩戴着同一频道的耳麦,也听到了这番对话。他眯了眯眼,倏地拔刀,故意偏转了一个微妙的弧度。 却并非对准少年,而是电梯的控制面板。 剑气扫荡开,控制面板“滋啦”报废,墙壁碎块炸裂,少年慌张地后仰跌坐在地,兜帽下滑,露出隐藏在阴影下一张精致的脸,以及左面颊上的一道狭长血痕。 果然,间接攻击才能击中少年。 末广铁肠凭借丰富的经验,找到了应对方法。但他没想到,对方会被这道算不上伤口的擦伤激怒。 血珠顺着伤口争先恐后地往外溢出,少年用手背胡乱蹭了蹭,非但没能擦掉血迹,反而让其晕染范围更大。洁白的美玉染了血,平白添了几分艳丽。 “……好痛。”鹤见述吸了吸鼻子,金眸中并未有惊惧之色,而是多了几分恼怒。 “我都说了,我很怕痛。为什么还要打伤我?” 少年眉头微蹙:“我不想伤害你们的……” 黄金瞳静静地与末广铁肠遥遥对视,如此漂亮璀璨的金色,末广铁肠却浑身一僵,死死钉在原地。 从灵魂深处升起的恐惧将他包围,黑泥裹挟着人世间最大的恶意在瞬间袭向他的大脑。末广铁肠望进少年的眼底,如同与深渊对视。 间接划伤了少年的剑柄如火石般滚烫,烧灼着他的掌心,剑身颤栗,嗡嗡长鸣。 末广铁肠脸色惨白,呼吸急促,瞳孔放大,要靠极强的意志力撑着,才能勉强握紧手里的剑。 惊变镇住了所有人,迟一步追上来的坂口安吾和条野采菊略一迟疑,挥手让人包围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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