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神色奇异,几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一句“你他妈又不是不能读心”,然而,他控制住了自己,没有真正把话说出口。 他没说出口的话亚度尼斯也能知道。 问题在于,没人能判断亚度尼斯是不是在读心。他甚至不知道亚度尼斯究竟是时时刻刻都在这么做,还是偶尔这么做,亦或者其实从不这么做。 说到底,他到底知道什么? “见鬼,别这么对我说话了。真他妈诡异。”康斯坦丁阴郁地说。 “你过去从来不嫉妒。”亚度尼斯缓慢地说。他的视线久久停驻在前方昏迷不醒的斯特兰奇身上,显出一点心满意足的愉快和轻慢,“你为什么变了,康斯坦丁?” 因为你。康斯坦丁烦躁地想。他焦虑地咀嚼口里的东西,唾液将滤嘴泡得软烂,牙齿咬下去的触感无趣得很。他盯着前方看,避免对上亚度尼斯的眼神——他能感觉到亚度尼的视线。 他问自己:你为什么变了,康斯坦丁? “我没有变。”他断然回应。 他把还剩了半支的烟从嘴唇上摘下来,摁灭在亚度尼斯的脸上。 亚度尼斯歪过头,仿佛渴望手指爱抚的猫一样将脸颊送入他的掌心。烟头在康斯坦丁的掌心燃烧,也在亚度尼斯的脸颊上燃烧,皮肉被烧焦的香气闪烁着艳丽如玫瑰般的色泽,不知怎么,这灼痛令康斯坦丁放松了许多。 “你想要我留着脸上的伤吗?”亚度尼斯温柔地问他,“你手心的伤呢?” 康斯坦丁甚至懒得理会这两个问题。 他把烧到了尽头的烟蒂丢出车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被撞的倒霉鬼,那张脸布满血水却十分依然眼熟。他的脑后闪过几幅模糊的图像,似乎是电视台里的采访片段,所以这家伙是个上过电视的名人? 倒霉鬼长得还挺英俊。 倒不是说他在乎。 律师平静地合上手中的文件,说道:“当事人确实告诉过我,如果无论提出什么您都不满意的话,他还有另外一个选项给您。” “是什么?”斯特兰奇兴致缺缺。 “您的手是可以恢复的,彻底恢复到车祸前的水平。”律师停了好一会儿,“只是不能依靠常规手段,据当事人的说法,您必须要去寻找一位法师(master)学习,并在ta的指导下成为一名法师。” “硕士(master)?开什么玩笑?” 就在斯特兰奇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能更荒诞的时候,更荒诞的事情居然真的出现了。 他问对方:“我是个博士,他叫我去跟一个硕士学习,这个硕士还能让我的手恢复原状?” 律师尴尬地笑了一下,他已经在肇事者那边受到过一次冲击,此刻在斯特兰奇尖锐的眼神里还能完美地维持仪态。显然,哪怕是公认的人渣、吸血鬼、只认钱、丧良心,律师也有些吃不消哥谭疯子的神经质:“当事人是这么说的。” 他停顿片刻。 斯特兰奇不肯接话。 “……我想我们应当思路开阔一点,斯特兰奇先生。”律师在漫长的沉默后突兀地开了口,“考虑到我们的世界有外星人、有超能力、有完全反科学的黑科技,也许当事人所说的‘master’,并不是‘硕士’的意思。” 斯特兰奇花了一小段时间才搞明白律师的意思,这还得益于——他绝不会承认——斯特兰奇对于《哈利波特》这一系列的喜爱。 “你是说,魔法。”他缓慢地说。 律师欣喜地连连点头,情绪高涨起来:“难道你不认为世界上很有可能真的有魔法吗?我的意思是说,你一定读过《哈利波特》或者看过电影,如果作者不是魔法世界的人绝不可能写出这种作品。我的意思是书里的内容太详细了,想想吧,虽然现代科技无法治愈你的手,但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咒……” “世界上没有魔法。”斯特兰奇打断了他,斩钉截铁地说,“外星人也好,超能力也好,黑科技也好,那都只是以我们现代的水平无法解析的科学,它们是符合逻辑的。魔法是另一回事。世界上绝不可能存在魔法!” “噢。”律师失望地低下头。 “……” “……” “我一早就想问了,既然肇事者相当有钱,他为什么会选你负责这件事?在我看来你毫无职业素养。总不可能是因为你是《哈利波特》的狂热粉丝吧。” “……呃。”律师看起来更尴尬了,他在西装下扭动肩膀,坐立不安,“……事实上当事人确实是因为这个……” 天啊,斯特兰奇绝望地想,撞我的真的是个疯子。 “我们现在是在肇事逃逸吗。”康斯坦丁古怪地问。 “被抓住以后我们可以住同一个牢房。” “我才刚被你从里面弄出来?”康斯坦丁说,“然后你他妈撞了个人,好跟我一块儿进去?” “如果斯特兰奇决定起诉我的话,是的,我是这么打算的。”亚度尼斯快乐地说,“是不是很好玩?是不是很期待?我还从来没有进过牢房呢!第一次做某件事肯定是有意义的,我想和你一起。” “真他妈诡异。”康斯坦丁被逗乐了,“你他妈在人类社会混了这么久,就学了干这些玩意儿。见鬼,哥谭人不能当正常人看待,你明白吗,弱智?你学错了。要装人类你该去大都会或者中心城,听说那边儿不错。” “可是他们很无聊。”亚度尼斯几乎有点孩子气地抱怨道,“尤其是中心城。那边的反派甚至不愿意杀人,这有什么乐趣可言?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吗?” “你。” “说得也对。”亚度尼斯若有所思,“我也从不杀人。但那不一样,我对死没有什么兴趣,我喜爱的是生——有死才有生,我杀人的目的是为了复活他们。” “真棒,你其实是一位匿名的超级英雄。哥谭能这么和平,至少有一半要归功于你。”康斯坦丁挖苦他。 “那就太多了。三分之一吧。”亚度尼斯纠正道。 你跟他计较什么啊,康斯坦丁劝自己,这玩意儿没脑子的,你跟他认真是你自己想不开。 “你太善良了,亲爱的。”康斯坦丁柔情万种地说。 车子继续朝前行驶,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亚度尼斯忽然说:“你在讲反话。” 康斯坦丁佩服他佩服得近乎绝倒。 “……你也没讲反话。”亚度尼斯不确定地说。 康斯坦丁真的非常不想承认,他认定这一定是他对亚度尼斯的某种爱意滤镜,否则,为什么他会觉得亚度尼斯弱智得很可爱?亚度尼斯可以用百万个词汇来形容,这其中绝对不会包括可爱。 在他身旁,亚度尼斯长长地叹了口气:“人类真是神经质啊。” 颇有些滑稽地,康斯坦丁同意了亚度尼斯的看法。 好吧。康斯坦丁想,他是人类,人类就是这么神经质。这也一定不是因为他情人眼里出西施。 有的时候,亚度尼斯确实怪可爱的。 “他居然信你跟他瞎扯的那些鬼话。你在他那儿到底是什么形象?他真当你温柔亲切好哥哥?而且他又看不见我了。阿福一直看不见我,我习惯了,现在布鲁斯也看不见我了。”康斯坦丁不可置信地说,“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亚度尼斯只是笑。 “你一点也不可爱!”康斯坦丁气得半死。
第104章 第四种羞耻(4) 斯特兰奇很快就没心情关心那个撞了自己的哥谭疯子了。镇痛药的效果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失,剧痛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的双手就像时时刻刻都浸泡在火焰或者冰水中,甚至让斯特兰奇联想到了他曾经在学术资料末尾看到的参考文献……众所周知,现代的医术的茁长发展依托于战争,“人体实验”是从不摆在明面上但人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文献中列举出的手段和具体数字,看上去是那么轻描淡写,闪耀着纯粹理性的光彩。 过去的斯特兰奇从未对他们投以丁点关注。 然而,卓越的记忆力,和只要空闲下来就忍不住在脑海中回忆与巩固知识点的习惯,却让那些白纸黑字所记载的内容浮现出来,仿佛视线边缘的黑点一般阴魂不散。 是所有受伤的人都这么痛吗?还是只有在他亲身体会的的时候才那么痛? 作为医生斯特兰奇的身体素质算不上多好,他的优势主要体现在头脑上。他思维敏捷,精力充沛,过去这些优势让他成为同学与同行之间的佼佼者,而现在,他只能在肉体的痛苦中不断地思考。 这是勉强可以忍耐的,尽管他在过去从未体验过这种程度的疼痛。 肇事者将他安排在VIP病房内,这是一间陈设可媲美总统套房的房间,窗外的视野高远开阔,能欣赏到流畅平滑的地平线。每天的日落时分,夕阳都会将窗框中的天空染上温柔的、波光粼粼的紫粉色;柔和的花香会在这个时候飘进房间,然后护士会走进来,亲切地询问斯特兰奇的心情如何,并推他去浴室洗漱。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亦然。此后天天如此,疼痛亦然。 过去的斯特兰奇脾气其实是很坏的:老实说,就没几个外科医生的脾气很好。 长时间高强度工作,抽空读论文和写论文,带学生和实习生,应付难缠的病人和家属……斯特兰奇还很年轻,年轻却因为技术高超而享有盛名,他的工作尤其多,成功尤其多,压力、疲倦尤其多,因此傲慢与坏脾气也被浇灌得尤其茂盛。 在他主导的会议和手术中,团队里的任何一丁点迟钝和小差错,都会引来他劈头盖脸的痛骂,刻薄的嘲讽,乃至于恶毒的侮辱。 显然这里的医生和护士都知道。 斯特兰奇能从他们的小心谨慎的一次又一次复查,斟酌了又斟酌后才吐出的词句中看出来。他斜着眼睛看他的主治医生,对方不自信地为斯特兰奇翻阅病例,几乎是用一种请求指导的口吻向斯特兰奇解释他的治疗方案。 “我能做得更好。”斯特兰奇冷淡地说,“但你的方案是最适合你的。” 他的主治医生和助手们长舒一口气,在房间里激起一阵拖得长长的声潮。 斯特兰奇闭上眼睛,尝到从口中翻涌的酸涩苦水:“就按你的方案办。” 和怀抱有过于乐观的心态的医生不同,斯特兰奇比这个治疗团队的人更清楚他的手不可能恢复原状。 那既是基于医生的经验和学识,也是基于一种直觉。 相比起经验和学识,斯特兰奇更加相信直觉——有时候,医生能做的工作就是这样,在有限的时间里,利用有限的了解,应对一个极端复杂的人体。切开皮肤、肌肉和脂肪,之后会遇到什么?全凭天意。 有时候流程顺利,一切正常,病人被推出手术室,三分钟后所有器械同时报警,刚脱下手术服的医生狂奔过来,却只能面对一具还带着温度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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