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会有别的结局。 但玛格丽塔也并不责怪父亲。他依稀地知道,在父亲的眼中,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死亡是一场转化,可怕的是整个一生都被框死于既定的道路;可怕的是即使他被救出牢笼,即使他在密大学会了无数知识,即使他渐渐地认识到自己的生命究竟象征着什么,即使他用尽力气地努力过……还是迎来了注定的结局。 父亲恐惧的是命运。 那是一个比生死更大一点的命题,意味着区区人类永远是被庞大存在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 普通人尚且有依靠力量挣脱命运的可能性,哪怕奈亚也会遇到棘手的、心志坚定到无法被击溃的人类,而他,他从诞生起就只有一个使命。 被献祭给母亲,使母亲生下孩子,成为母亲的半身成为万物之母的男性象征。 那是早已被做出和实现的美梦。并不是说完全没办法更改,毕竟,这万千世界、无垠的时空本身也只是原初混沌之核的梦境,他痴盲而混沌,唯有奈亚拉托提普能窥见祂的心音,代行祂的旨意……而奈亚,无疑在父亲的降生过程中起到过无可替代的作用。 假若他叫醒这场梦境,令万千世界为之化为泡沫,过去将会被改变。 那不要紧。混沌只会清醒片刻,祂会进入新的幻梦,会有新的世界在旧梦的基础上诞生。那既是世界的毁灭,也是世界的重临。信息不会消失,它们依旧存在,在新的世界里,依然会出现与旧世界相仿的故事。 父亲即使改变了历史,也会有新的历史。 他的使命是注定的。 当他在母亲的怀抱中领悟世间真理的时候……他的感情是多么痛苦和激烈啊,他的渴望又是多么具体。转化的过程粉碎了属于人类的一切,唯独这些,被一丝不苟地全部保留下来。 玛格丽塔会实现他的愿望的。 他们都会实现他的愿望。 那毕竟是他们所有行为的原动力,它已经不再是凡人的愿望了,它是祂诞生的理由,祂的起源故事中不可修改的关键节点。 “小心,拉斐尔。”他警告道,“不要这么轻易地接受自己的结局。就是这种态度让你无法与命运抗争。” “就是不同命运抗争才造就了如今的拉斐尔和未来的拉斐尔。”拉斐尔从容地回答,“在我看来,对命运的抗争,本身也是命运的一部分。命运,这个词从诞生起就是历史和未来的注解。不妨接受它,正如接受人终有一死。” 玛格丽塔笑了。 “当然,我说得那么轻巧,是因为我是拉斐尔。我是被选中的人之一,自然很容易满足于我所获得的命运。”拉斐尔很清醒地说,“至于那些不幸的人……我祝愿他们能够反抗成功。总有那么几个人能成就不可思议的事业。” 他握住玛格丽塔的手,玛格丽塔反手回握,将他拉到面前,轻轻贴了一下他的嘴唇。 “我会陪伴你。”玛格丽塔说,“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 “啊。”拉斐尔说,语气不乏骄傲,“那可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我的生命……” 他没有把话说尽,而是微微抬起头,真切地吻了玛格丽塔。他吻了第一次,又吻了第二次,那感觉总是很新鲜,而且就仿佛画中的人物跳出纸张活了过来,给人以极强的落差感。 还有种感觉,因为过于怪异拉斐尔从未和任何人说。他确保了自己根本不朝着那方面去联想,但仍不知道玛格丽塔是否能够从他身上了看出这点。 玛格丽塔尝起来有点像鱼片。切得很薄、肉质非常细嫩,而且被切下来之后依然活着,在嘴唇上弹动似的。她还有点海水般的咸涩味儿,非常、非常鲜美,有时拉斐尔甚至会控制不住地咬她一口。 但愿玛格丽塔没有觉察到他的想法。拉斐尔几乎确信玛格丽塔会问他是否需要真的尝一点。 不需要。非常感谢。 康斯坦丁不能肯定很多东西。 他自己的感觉,亚度尼斯对他的感觉,他的过去,他们的关系。亚度尼斯到底是怎么想的,亚度尼斯到底是什么东西,亚度尼斯到底对他撒了几句谎,亚度尼斯到底为什么要和他撒谎,亚度尼斯平时都在做些什么,亚度尼斯是否在等他。 他能肯定的是自己肯定吃撑了。 “我走了。”他一边说一边扑腾,试图将那些热情地磨蹭着他的……亚度尼斯的……鬼晓得怎么弄出来的一些造型诡异的……肢体,从身体的各个地方弄出去。 “好。”亚度尼斯说。他还说了点别的什么。 “我要走了。”康斯坦丁绝望地说,坚持不懈地努力挣扎。他的意识只能理解非常模糊的概念,句子中的大部分内容都变得遥不可及,哪怕已经钻进了他的神经也失却掉全部的真实感。 “可以。”亚度尼斯说。 “我说我、我真的要走了。”康斯坦丁抓狂地狂叫,怀疑自己的形象比之于落入泥潭的疯狗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不不,他这么说并不是一种文学化的比喻,他本人是见过落进沼泽的疯狗的,那还是他认识……不,别想到其他人,别想到那东西……期间撞见的事情,那条疯狗就像触电似的玩儿命划动四肢,大张的口中灌入不知多少泥水,锋利的牙齿可怕地滴落着粘稠的涎水,瞳孔大张,疯癫中透出狂野的凶光…… 他的形象肯定比那好不到哪里去。 亚度尼斯像是摆弄玩偶一样漫不经心,祂干嘛要对人类感兴趣呢,没错祂是说过人类的灵魂最值得品尝,括弧这里的品尝并不完全包括字面意思括弧完,假若对他来说最有趣的是灵魂什么的,康斯坦丁觉得柏拉图式的恋情才是最优解。 “不。”亚度尼斯拒绝道。 草。 “正在做。”亚度尼斯客气地说。 康斯坦丁神游天外,仿佛灵魂脱离了身体。考虑到这是亚度尼斯那可能是事情的真相,总之他已经充分地理解了许多有趣的中餐做法。 其中他印象最深刻也是这次学会的,有一道据说是非常有名的菜,叫做“乞丐之鸡”。首先当然是处理活鸡,把手臂和双脚……哦等一下,是翅膀和双脚,都用非常细韧的细绳绑住,割开喉咙放血,血液也是一道优质的菜品不必浪费; 放掉足够的血后,用滚水浇烫全身,这样能很简单地将皮——当然是鸡皮,完整地撕掉;扒掉鸡爪的茧子和指甲,轻巧地剖腹,这里的下刀必须足够稳妥,过深会让脏器包裹的各种废料淌出,那股腥臭味很影响食欲…… 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康斯坦丁忍不住打断,告诉亚度尼斯他不介意,亚度尼斯非常温柔——但拒绝了,祂说希望给康斯坦丁留下比较美好的印象。他妈的混球。 下一步是去掉内脏,非常简单,康斯坦丁发觉那种滑腻、油润,手指抚摸时会痉挛着轻微收缩的手感十分美妙;倒不是说他自己没体会过。 记得吗,他曾经帮助一位经历战争,在那期间做出无数恶毒行径的老兵“亲身体会”他本人所制造的那种地狱。他带了一整箱的工具,用自己充沛而丰富的技巧确保了满足对方的渴求——他自己当时也确实需要一点糟糕的行为排遣情绪。 噢,康斯坦丁确实相当享受那个过程。 活生生地折磨一个恶棍是令人心身愉快的好事。谁也别想康斯坦丁改变念头,什么也不能让康斯坦丁改变念头。 “现在依旧?”亚度尼斯问。 康斯坦丁的回答是对他竖起那根处理了皮和指甲的中指。 “我们真是天生一对。”亚度尼斯低声笑着说。 他妈的混球。 接下来是什么?哦,对,用各种香料仔细腌制,有技巧的制作者会用手指反复揉捏按摩帮助入味,无技巧如亚度尼斯则可以用小锤反复敲打——祂确实有很好的小锤。 腌制的时间长一点更好,少也无妨,各有各的风味,亚度尼斯会腌制很长时间。 混球的口味相当重。 真的,太重了。 人类不能承受之重。 腌制结束后用荷叶包裹。荷叶,这也是康斯坦丁学到的新知识之一,他被教会了一首诗,“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他已经学会这句诗古汉语的念法了,顺便了解了这句诗具体的赏析,它听起来是在讲述荷叶与芙蓉之美,实际上是在说少女的裙摆犹如荷叶而少女的脸庞犹如荷花…… 总之,亚度尼斯给食物穿上了荷叶裙。 ……混球总是在奇怪的细节上表现得出人意料,不是么。 下一个步骤是用延展性极好的材料将食物包裹住,一定要裹得严丝合缝,不留出任何缝隙,紧接着投入火中,等待成熟。 康斯坦丁接受了一次教育后完全学会了做法,同时也吃撑了。 他半死不活地仰面躺在亚度尼斯的腿上,双目无神,胸膛起伏,有些神经质地抚摸着自己的皮肤—— “我希望你过得开心。”亚度尼斯说。 康斯坦丁痛骂了他一顿。 最后,有点不情不愿地,很诚实地,他说:“……还行。” 他憋了一会儿,又说:“下次还是简单点吧。” “比如说?” “烤串什么的。”康斯坦丁说,“我想斯特兰奇不会用魔法门来第二次了。”
第190章 第六种羞耻(28) 瓦伦蒂诺也不是故意晾着约翰不管的。 她远走的理由其实就是约翰——主要是他们的孩子,但既然是约翰的孩子,又还没有出生,也能被归在约翰身上。所以就是为了约翰了。 身体上的变化,这其实在瓦伦蒂诺看来还算小事。是会惹出些麻烦,但也不是不能掩盖,她的年纪还不算老,但放在女人的身上,听起来就已经很老迈了。服饰可以盖住身体,浓妆可以遮掩裸露在外的部分,大不了就说是为了抵抗衰老服用毒物生了场大病,反而更加衰老可怖。 她还可以去她的封地。可以把身体的异状宣扬成圣迹。那实行起来就要困难得多,但瓦伦蒂诺自信她总有解决的办法。 那么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瓦伦蒂诺也说不清楚。 她朦胧地感觉自己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它不是一种声音,而是一种意识。 好像在路上走着,后背总有种受到凝视的感觉,回头去看却没有人。继续往前走吧,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逼近、越来越急促。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那感觉时时刻刻地萦绕不去,但也并不显得多么残酷和冷峻,就是留在那里不走,让她一直都知道。 瓦伦蒂诺就知道自己是有使命的人了。 尽管她并不想要这样的神恩厚爱,但神也没有给人留出什么讲道理的途径。读读经典,都只有上古时候的人,才有和主的使者对话的机会,主从来都是给人一道心念,“主叫他去做某事”,然后这个人就去做了,可见事情向来是这个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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