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碎鬣狗拿走了所有被害人的财物。 眼前的流浪汉,他一上来就朝着最值钱的宝石胸针看。 而且,还不止如此。 尽管流浪汉佝偻着肩背,身上穿的也是比身材更大一号的外套,掩盖住了身上结实的肌肉,只有在动起来时能从衣服皱褶的走向上窥得一二。 但据提摩西目测,如果对方站直,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五以上,体重或许可以达到两百磅。 ……非常符合鬣狗杀手的前置条件。 提摩西按在腰间的右手不动,左手则伸向身边的快餐篮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牛肉三明治递了过去。 “上午好,你也来钓鱼吗?” 他可没看见对方手上有渔具。 落魄的流浪汉浑身上下都写满疲惫。他接过三明治,一口就吞掉了半个。 直到狼吞虎咽地把整个三明治都吃光,男人才不舍地舔着手指上的面包渣,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在找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提摩西不动声色地打探,“我刚才确实看见有几个孩子从这里经过,他多大,长什么样?也许我正好见过。” “他大概十四五岁,蓝色眼睛,脾气有点固执。” 流浪汉焦虑地搓着手掌:“我听说附近有杀人魔在游荡,我很担心他。” 找孩子? 一些痕迹表明,受害人在遭遇“粉碎鬣狗”的起初,并没有对这个杀手太过防备。 BAU推测,“粉碎鬣狗”一定有什么方式,能让人在他看到他的第一眼降低戒备心。 一个急需帮助的男人、一个寻找孩子的父亲,听起来确实是个好方式。 提摩西继续追问:“你的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流浪汉明显地犹豫了一下。 “……比利,他叫比利。” “我刚刚确实见过一个和你形容非常相似的男孩,但他不叫比利,他叫杰克逊。” 流浪汉飞快改口:“那就是他,他叫杰克逊。” 微不可查的“咔哒”一声,提摩西的右手在外套的遮掩下,轻轻拨动了配枪的保险。 “先生。”提摩西沉下语气,“你的孩子究竟叫什么名字?看你的表现,实在很难相信是个好父亲的样子!” “……” 听见这话,流浪汉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颓唐地把脸埋进掌心里。 “被您看出来了,先生,他确实不是我的孩子。” 男人的声音闷闷地从手掌的缝隙里传出来,瓮声瓮气,听不出是否在哽咽。 “您知道,我是个流浪汉,那孩子也是。他原本是个孤儿,寄养家庭对他非常糟糕,他才从家里逃了出来。” “……哦。” 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发展,提摩西一下子梗住,过了一会儿,才吐出一个单音节作为回应。 “粉碎鬣狗”的作案现场,有很多难以造假的细节,都表明他是一个低智商的家伙。 而眼前这个流浪汉,就算是在故意表演,侧写也有很多不相符的地方。 更何况,流浪汉口中对于那个逃跑男孩儿的叙述,非常巧合地触及了提摩西内心深处的秘密。 流浪汉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他眼眶微微湿润,抓着提摩西这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对他悲伤地喃喃嘟囔。 数不清多少次,提摩西从受害者家属那里看见过类似表现。 当人的情绪和压力积累到一定阈值时,说话是很难顾忌场合的。 就像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看起来,他对那个和他一起流浪的男孩感情很深。 “我第一次见到那孩子时,他身上有很多鞭伤。他像是受过伤的流浪犬,警惕、戒备、稍有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不肯告诉我他的真名……” 每说出一个形容词,流浪汉就在暗暗窥扫着提摩西的表情。 男人那对不修边幅的眉毛,恰到好处地为他的观察提供了掩护。 在提摩西不自觉绷起肌肉时,流浪汉又抛出一个如同炸弹般的惊人消息。 “那孩子跟我说,他寄养家庭里的男主人很喜欢孩子……你知道的,那种喜欢。” “!!!” 提摩西的瞳孔猛地扩张放大! 此刻,他眼角肌肉锁紧,皱起鼻子,嘴唇拉长的同时抿紧。 这样的微表情,说明他此刻的愤怒里,带着感同身受的深恶痛疾。 流浪汉悲哀地说:“我不知道你能否想象出那副场景,先生,我捡到他时,他身上到处都是血……” 提摩西语气硬邦邦的。 明明只是个简单的短句,每个单词却都被他说得像是砸向湖心的石头。 “我知道。” 他没有回答“我能想象”,而是说“我知道”。 “……” 听到这个答案,流浪汉,同时也是披着“火柴·马龙”马甲的蝙蝠侠,反倒不再发出声音。 从提摩西的角度看过去,男人的侧影仿佛一尊石像,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面似乎都刻画着引而不发的哀伤。 在查出斯坦利以后,蝙蝠侠曾回顾起西奥多的各种表现。 他能从中窥得许多蛛丝马迹,都在隐隐暗示着了那座庄园里曾发生在男孩儿们身上的可怕暴行。 而现在,这个猜测被当事人提摩西一锤定音。 “……” ……斯坦利,他确实对自己的养子们做了那些事。 流浪汉盯着自己的手指,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语气干巴巴地提起了那个和自己一起流浪的孩子。 “他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但跟着我,只能打各种零工。” “我很抱歉,只能尽量保证每周给他五美元,让他买些想要的东西。” “万圣节快到了,我想送这孩子一点礼物,又不知道送什么合适。” “试试扑克牌?”提摩西建议,“我以前有个朋友,他就很喜欢玩扑克牌,也喜欢抛硬币。” 不怪提摩西放松心防。 流浪汉原本出场的时候,提摩西以为他就是那个杀手。 但在一番交谈以后,男人身上的嫌疑被解除。 提摩西不由得放松神经,又产生了一点怀疑错人以后正常的愧疚心理。 就在此刻,男人又忽然抛出小流浪儿过去的经历,重新牵动了提摩西的心脏,攥住了他的注意力。 两个回合下来,就连提摩西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对方牵住了对话节奏。 每当流浪汉提起“那个男孩儿”时,他便用自己记忆中关于西奥多的片段来回应。 不知不觉间,提摩西就和流浪汉聊了很多。 他提起西奥多的爱好、西奥多的某些小习惯、也在不经意间透露出西奥多过去生活的影子。 “听起来,您的孩子是个勇敢的人。”提摩西喟叹,“我的朋友也是。” 说到这里,提摩西仿佛开启了尘封依旧的话匣子。 如果不是今天和他聊起西奥多,就连提摩西自己也想不到,居然有那么多的记忆被自己压在心底,不曾褪色。 “从前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他勇敢,而我怯懦。我曾经因怯懦搞砸了一切,辜负了朋友的期望。” “我时常想,假如我当初就是现在这幅样子、假如他能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流浪汉说:“我想他会拥抱你的,先生。” “……” 提摩西别过了头,一时间,流浪汉只能听见他深深吸气的声音。 再过一会儿,等BAU的探员转过脸来时,在他蓝色的眼睛里,仿佛倒映着一抹晶莹的泪光。 据说,人的第二次死亡是被遗忘。 而流浪汉全程都听得很认真。 提摩西喜欢跟他聊起西奥多。 看着对方倾听时的表情,就像是他年轻朋友的存在又被复制了一次,被另一个人在脑海里好好地记住。 他们一直聊到中午,毒辣的日头照射在头顶,提摩西才依依不舍地支起阳伞。 他把自己的午餐篮子打开分享。流浪汉显然有点不好意思,他在自己油腻腻的大包里翻了一阵,才拿出一罐花生酱推了过去。 “我带了那孩子最喜欢的花生酱,如果你不介意……” “哦,花生酱很好。”提摩西笑着说,“我和朋友都很喜欢,虽然平时不太吃——我还记得他当初最喜欢覆盆子酱,他喜欢所有酸甜口的东西。” 他们一起享用了一顿愉快的午饭,中间时不时夹杂着几句插科打诨。 直到开始收拾午餐篮子,流浪汉就着湖水,洗净了手上沾着的酱汁。刚刚发生的一切像是暗室中冲洗的胶片,快速在提摩西的脑海里打了个转。 提摩西的动作顿住了。 “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火柴马龙。” 提摩西站在伞下,右手又一次探入外套,按住配枪: “那么,火柴马龙先生,你有过在军队服役的经历,而且还当过自由雇佣兵?” 流浪汉把最后一只洗干净的盘子放进篮子里。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甚至还冲提摩西笑了笑:“为什么这么问?” 直到这男人起身,提摩西才意识到,对方身高足有将近一米九。 自己刚才的推测,居然还是低估了。 提摩西面无表情地快速说道:“你之前开花生酱罐头前,先用小刀在卡扣处挑了一下,然后才用开罐器拧开——这是派出在外的军方士兵的习惯,军粮罐头为了防止变质,往往会比市场上普通罐头多一层密闭焊接剂。” 流浪汉露出欣赏的眼神,点了点头:“还有呢?” “你脸上皮肤共有两种颜色,额头比下半张脸更白一些,痕迹像是两块毛巾交叠——这是阿富汗本地的包头打扮。据我所知,雇佣兵往往会仿照当地的装束。” 火柴马龙翘起嘴角:“只是这样吗?那可有点草率了。” “还有。” 提摩西的语速越来越快。 “你洗手时我才看见,你手指上共有两层枪茧,一层来自于m16步枪,一层则来自于蝎式冲锋枪。” 前者是军中士兵的常配枪械,后者则是自由雇佣兵喜欢使用的武器。 说到这里,提摩西的语气已经近乎笃定。 “你不是什么只能打零工的可怜流浪汉,火柴马龙先生,你是个曾经在军中服役的自由雇佣兵。” 火柴马龙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语气非常遗憾。 “被你看出来了,先生——没错,我是个赏金猎人。” “政府开价二十万美金悬赏粉碎鬣狗,干我们这一行的,谁不想要钱呢,对不对?” 实际上,雇佣兵身份,就是火柴马龙套在流浪汉外皮之下的第二层马甲。 假如提摩西追查起来,他能查到火柴马龙今天的飞机票、过去几年的出入境记录、以及这个雇佣兵在黑白两道的活动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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