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宾摇了摇头,可能是被这座城市的色调反衬,他的嘴唇看起来也蒙着一层淡淡的灰意。 “你再仔细看。” 滴水兽、钟楼、下水道的走向…… 倘若不是有人把哥谭所有含铅的建筑都置换掉,就是某人在抢走了哥谭的地标建筑后,效仿着哥谭的模样搭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城池。 提姆猛地转头看向西奥多:“你上次时空旅行,是去往了二十年前?” 他并未问出下一个问题,而西奥多已经领会到了红罗宾的言外之意:他们现在所处的哥谭,有没有可能是今后某一刻的未来? “至少八年之内,哥谭不会变成这幅鬼样子。”西奥多搓了搓手指,像是在思考什么,也像是在搜寻某种佐证,“二十六岁的我活蹦乱创,心理状态挺健康的……至少看起来挺健康的。” 在超级视力的加持下,他们避开遍布这座城市的摄像头,在附近收集情报,尝试着拼凑出真相的轮廓。 首先被翻查的,是他们之前降落的那个垃圾堆。 虽然说起来有点不太卫生,不过,在初来乍到的情况下,最快了解一个地方风俗的办法只有两种。 一种是去逛当地市场,第二种就是翻一翻当地的垃圾箱。 香烟壳、空酒瓶、破帽子……红罗宾甚至还找出几张软塌塌的废旧报纸。 尽管这两张报纸看起来更像是被操纵的喉舌,版面上刊登的满篇废话,只是在浪费油墨,读起来毫无意义。 但无论报纸上刊登的文章多么虚伪,也总有一样东西是真的。 那就是发行日期。 “距离我们的时间五年后……应该不是同一时间线上的未来。” 看起来,应该是平行世界了。 西奥多把报纸边缘捏得有些发皱,不引人注意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提姆的态度却没有这么乐观,在把十多袋子的垃圾手动分类以后,他盯着自己的工作成果,表情严肃得不亚于狭路相逢一位劲敌。 “情况不太对劲儿。” 纸制品被分成一堆、塑料制品则是另一堆。玻璃酒瓶垒起了一座小山、被随手丢弃的旧衣服像是几条抹布,歪歪扭扭地扔在地上。 红罗宾站起来,扭头看向西奥多,问出了一个相当沉重的问题。 “——吃的东西在哪里?” 整整十三个口袋,提姆没找到一点和食物相关的信息。 烂菜叶、过期面包、鸡骨头、苹果核……那些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的湿垃圾,在这里似乎变成某种罕见的物品。偌大一个垃圾堆,竟然连只流浪猫都养不活。 这座城市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红罗宾有点震惊地想。 侏隼鸟则稍微有点烦躁地搓了搓手指。 “我也有一个问题:人都在哪儿?” 既然有垃圾,表明此地一定有人类活动的痕迹。但在这么一座对于氪星人来说畅通无阻的城市,方圆五百米之内,竟干净得好像没有一丝人迹。 这座城市仿佛被一股诡异而冰冷的气氛包裹,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危险感也越来越浓厚。 用听力辨认出一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西奥多和提姆朝那边走去。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从身边掠过,侏隼鸟很快认出来这条道路通向哪里。 再向前走一千米,就是哥谭最为繁华的商业圈。广场四面的大楼上都挂着巨型led屏幕,灯火辉煌的商场地板光鉴可人,周边的娱乐业红灯绿酒昼夜不息。 而现在,西奥多站在街头,只感受到一片死寂。 走了半天,终于碰见一个活人。 这鬼地方连人影似乎都是灰蒙蒙的,对方裹着一件明显肥大的外套,满脸都是青色的胡茬,双手插在衣兜里,低着头疾步快走。 “打扰……” 提姆拉着对方的衣角,把他往街道的角落拽了拽。男人猛地回头,在看清他们的瞬间,发出一声恐怖得不似人声的尖叫。 他用一种令人震撼的力道,拼命地从红罗宾手里挣扎了出去。 “饶恕我、饶恕我……”瘦小的男人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把他本来就肮脏的胡须染得更难看。 怎么回事? 侏隼鸟和红罗宾对视一眼,以目示意。 提姆:他认出你了? 西奥多轻轻摇头:不,他认出的不是我。 男人的这番表现,更像是在朝冥冥中的某个存在忏悔。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什么不能承受的事实击倒了一样,连滚带爬地冲上街头,竭力远离西奥多和提姆的方向:“请高山兀鹫大人宽恕我,我不是故意发起集会……” 高山兀鹫是谁,集会又是什么? 听见这两个词的瞬间,西奥多心头顿时蒙上一层阴影般的不祥。 紧接着,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环绕休闲广场的四面巨大的led屏幕竟然同时亮了起来。 一个人影位于镜头最前方。 辨认出他模样的瞬间,西奥多和提姆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屏幕里,那个把一张普通办公椅坐得宛如高踞王座的男人,俨然是摘下了多米诺面具、相貌又更成熟一点的西奥多。 这个【西奥多】也穿着一套超英似的制服,但紧身衣已经换了颜色。 侏隼鸟制服上两臂和胸前柔和的灰蓝色块,已经变成冰雪似的白,又从腰部往下,寸寸渲染成暗沉的灰。渐渐深沉的色调,最终过渡成一双漆黑锃亮的靴子,靴尖上不染一丝尘埃。 他耸起的肩甲形状酷似一对平伏的翅膀,肩甲下的披风,也从原本活泼的琥珀红调改为冷漠的暗棕。 最不容忽视的一点,是【西奥多】胸前的图案。 制服上再也没有蝙蝠和钻石般的S标记,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漆黑的影子,看起来神似某种枭鹰的侧影。 这似乎是某种不祥的预兆,仿佛在暗示他已经和背后的蝙蝠家族、超系英雄一刀两断,目前跳槽出来给自己打工。 【西奥多】背后是一片简洁如同雪台似的操作板,运转中的设备散发出幽幽的紫光,让男人的面孔染上几分邪异的味道。面对镜头,【西奥多】十指交叠成塔状,呈现一副从容又充满排斥性的姿态。 “晚上好,还醒着的居民们。你们白天过得好吗?你们的食物是否丰足、娱乐是否充分、工作是否轻松、生活是否幸福?假如必要的生活需求无法得到保障,请尽管大声呼喊我的名字,这是我对全世界负有的义务。” 明明在讲着关心的语句,但西奥多从另一个自己的语气里听不出半丝温度。 这个【西奥多】身上环绕着显而易见的厌倦和冷淡,比起给人们提供必要的衣食住行,他看起来更像是会把聒噪的家伙扔进冰川下面冻一冻。 说到这里,【西奥多】略微侧过头,似乎在仔细倾听着什么。 “不,东经98774356,北纬39877124的那位朋友,不用喝令你的小孩子立刻坐直看电视,也没必要因此打断孩子马上完成的海豹拼图。比起我每月一播的晚间数据,一个孩子天真的欢笑声才更弥为珍贵……纯洁的、没有任何顾虑的欢乐,在这座星球上是多么稀有的奢侈品啊。” 这种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数的经纬度点名,简直能把普通人吓出心脏病,提姆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西奥多。 “他真这么觉得?不是在故意找茬?” 虽然还不知道【西奥多】在这个时空的具体身份,可单从他对全世界打招呼的态度也能知道,这里的【西奥多】来头估计不小。 在这种情况下,【西奥多】点对点地纠正某个家庭的教育方式,恐怕听者不会暖心,只会惊骇欲绝。 侏隼鸟盯着屏幕里的那个人影,眉头紧紧皱起。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如果是我,确实会觉得没必要打断小孩子玩积木——可谁会当着全世界的面说这个?” 这才不是关心。 这是披着关心外衣的漠不关心。 用这种阴冷的手腕展示过自己的威权,【西奥多】这才把手伸向一旁的操作台,拿起一张轻飘飘的发言稿。 “我很高兴地看到,本月共计有54名罪犯被送往灰城。比起上个月的58名、上上个月的65名,敢于挑战这颗星球秩序的狂妄之辈又减少了一些。” ——灰城? 西奥多和提姆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是他们脚下站立的哥谭。 随手把那张白纸对半折起,【西奥多】嘴角浮现一丝睥睨似的冷笑。 “让我们再温习一遍:除了经过审批的合法复仇之外,杀人、强bao、贩du、拐卖,犯下这四宗重罪的犯人,会被当即送往灰城。” “至于触犯其他法律的市民,我很遗憾你们将经历牢狱之灾。” “以及我最后的告诫——不要集会,别犯聚集罪。你们都知道,我在这方面稍微有点严格。” 例行公事般宣读完了自己定下的规则,【西奥多】平视镜头,视线竟好像穿透了led屏幕一样意味深长地停留了几秒钟。 那一刻,侏隼鸟身上泛起一股强烈的排斥感,就好像有人在千里之外以目光将自己刺穿。 “晚安,西半球的诸位,希望你们做个好梦。” led屏幕重新黯淡下去,西奥多和提姆互相看了一眼,彼此脸色都不太好看。 过了半晌,侏隼鸟才喃喃骂出一句:“这他妈是什么鬼?” 侏隼鸟和红罗宾的制服中,都包含了对摄像设备隐身的特殊材料夹层。但鉴于这个世界透露出的信息如此诡异,保险起见,两人还是在第一时间转移到了地下世界。 真·字面意义上的地下世界。 沉重的金属排水沟盖子被掀开,侏隼鸟抱着红罗宾落入哥谭的下水道,在迎面而来的沉闷气味里,两人各自无言,在心中思索着和【西奥多】相关的事。 然后,西奥多率先打破了寂静的气氛。 “不能说我没想过这么干,但那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把坏人们集中起来放到一个地方,进行统一圈养,想活下来就偷鸡摸狗各凭本事。至于那些本应该生活在阳光下的好人,在清除了人群中的杂质以后,他们想必能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 问题是,诞生这个念头的时候西奥多才十五岁,刚离开斯坦利庄园不久。 别说对于“普通人”,他对于自己是不是人的定义都相当模糊。 哪个十五岁男孩没犯过中二病啊,放在漫画里面,这个年龄的男高中生还致力于在街头邂逅转生泥头车呢。 然而十五岁的少年怀揣拯救世界的梦想,二十岁的毕业生就会变成兢兢业业的社畜。人是一种具有主观能动性的生物,三观会随时根据环境的变化进行调整。 而这也正是西奥多所震撼的点。 ——平行世界的自己是怎么回事,他还是当初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的改变?【西奥多】是从十五岁以后,心智就再也没长大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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