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班纳博士看了一眼清空的培养皿,小心翼翼地问:“还有超人,你们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吗?” 班纳博士的描述不算详尽,甚至还含糊地带过了许多细节。 可就是这样模糊的概括,再结合着西奥多刚刚的闯入,无情地透露出一个残酷的事实:正是西奥多的到来,激发了什么特殊的力场反应,才导致培养皿中的婴儿被传送走。 班纳博士:“你还好吗,孩子?你看起来有点糟糕。” 面对班纳关切的眼神,西奥多只觉舌根僵硬,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不是看起来有点糟糕。 西奥多现在感觉糟糕极了。 “卢瑟,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不远处,一直埋头在文件柜里翻找的黑寡妇终于站了起来。 此刻,女人美艳多情的眼眉微微聚起,作为一名见多识广的特工,娜塔莎难得地表露出几分惊讶之意。 她抖了抖手里的文件,眼神像是飞镖,精准地钉向那个已经空下来的培养皿。 “你用超人的基因和阿卡姆的基因混合在一起,造了个孩子?!” 复仇者联盟的众人很少见识这个路数——虽说九头蛇对美国队长也挺痴迷,但海德拉的执着和卢瑟属于两种不同的变态方向分支——一时之间,低不可闻的讨论声,还有飘涌的眼风,在复联成员之间来回传递。 顾虑到不远处的超人,大多数人都只是克制地用眼神表示:“还能这样?”、“他到底是恨超人还是爱超人?”“如果让我和红骷髅一起生个孩子不如让我去死”。 作为事件八卦的另一主要人物,超人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倒退了一步,深感今天不该出现在这里。 而对于房间里另一个半氪星人来说,那些讨论声实在太过遥远。 从黑寡妇说出那句“超人的基因和阿卡姆的基因混合在一起”以后,无论是复仇者联盟、卢瑟、甚至身后的超人,他们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西奥多能做到的唯一的坚持,就是朝蝙蝠侠走去,再拉住他的披风。 “……B?”西奥多用微微颤抖的腔调最后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告诉我,他是谁?” 蝙蝠侠没有摘下他的头罩,含铅的头盔像是铁闸般拦住了西奥多的透视。但那一刻,西奥多仿佛穿过面具看见布鲁斯的眼睛:那对钢蓝色的瞳孔,像是波涛涌动的海,带着风暴过后的余烬和怜悯。 “你,西奥多。”蝙蝠侠低声说,“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是刚被制造出来不久的婴儿西奥多、是还未觉醒氪星能力,又一直被氪石压制的侏隼鸟幼年体。 不需要西奥多继续追问,他们都知道那个陡然消失的孩子的命运。 小西奥多会回到三十五年前,等待着成长到十五岁,然后遇到斯坦利。那是一切的开始,亦或是重蹈旧日的覆辙。 实验室明明温暖如春,西奥多却感觉到一阵阵刺骨的寒冷。无处立足的侏隼鸟别无选择,只能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回哥谭也好,飞往宇宙也好,接下来去哪里都好。他只是不能和那个空荡荡的培养皿再共处哪怕一秒种。 每一次看见它,都像是过去西奥多对现在的自己的一次拷问。 ——是你吗,西奥多? 是你亲手把我送回三十五年前? 哪怕有氪石的限制,西奥多也跑得很快。他像一颗出膛的子弹一样冲出房间,眼看就要绕过走廊的拐角。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侏隼鸟!” 蝙蝠侠在叫他。 西奥多曾经以同样的姿态,从蝙蝠侠眼前溜走两次。一次在瞭望塔,另一次在圣诞节的前夕。 第三次,西奥多没能溜走成功。 没人能以同样的方式,在蝙蝠侠面前跑掉三次。 蝙蝠侠没有用氪石,哪怕他们都知道黑暗骑士的万能腰带里,有一格铅制的小小盒子。他的呼唤本身就带着力量,像风筝另一端的引线,像黑暗中的盲杖。 侏隼鸟站住脚步,茫然地注视着自己的前方。这一刻西奥多再无其他念头,潮水般的疲惫和空虚涌上来,负面情绪编织成的海浪默默地把他包围。 然后,导师覆着甲片的手掌按上他的肩头,就和他们共同俯瞰过的无数个哥谭夜晚一样。 “……你是对的,B。”西奥多艰涩地说,他眨了眨眼,觉得眼皮像是被灌入砂石般隐隐作痛,“我不能永远料到我的对手们将会做什么。” 而蝙蝠侠把自己的披风盖在男孩光秃秃的肩膀上。 黑暗骑士仿佛在安慰自己的学徒,又仿佛只想描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听着他沙哑沉寂的嗓音,像是石头缓缓沉入水底,又好似听见隔着时空的回声叹息。 “我们都知道,没人能永远赢。”
第八十八章 “提姆,你学坏了!” 侏隼鸟跟随蝙蝠侠回到韦恩庄园, 刚刚跨入蝙蝠洞,罗宾就在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西奥多脸上带着多米诺面具,薄薄的两片嘴唇抿成一线, 看起来无悲无喜。 他肩膀上裹着蝙蝠侠的披风,长长的漆黑披风一角拖在地上,把侏隼鸟衬的像是小小的一团。 提姆看着他,总觉得此刻的西奥多就像是一只打湿了翅膀的鸟,每一步都走得沉甸甸的, 在地上拖行出血痕似的水迹。 “西奥多……” 罗宾快步走上去,担忧地呼唤他的名字, 把手放在西奥多的肩膀上。 卢瑟实验室暴露的第一时间, 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向世界各地。其他人只知道卢瑟翻车后被复仇者联盟羁押, 而罗宾则深谙其中的所有内情。 他已经知道卢瑟做了什么、那间实验室里储存着什么, 以及西奥多引发了什么。 “……” 面对提姆的关怀,西奥多没有回答。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疲惫地拿开了提姆的手。做完这个动作,就像是已经用掉浑身上下一半的力气,西奥多绕过提姆, 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谢谢你, 提姆, 我已经看了选项尽头的终结。” 西奥多垂下眼睛,矢车菊般的瞳孔也蒙上一层淡淡的灰暗颜色:“现在,我只想睡一觉,越久越好。” 按理来说,氪星人无需睡眠, 只要有足够的光照就能快速恢复体力。 可西奥多遭到重大打击的精神需要用这种方式进行休息。 侏隼鸟慢慢地、迟缓地走向电梯的方向。 蝙蝠侠和罗宾沉默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就像是看见夕阳下空荡荡的鸟巢, 树杈上还有打碎的蛋壳在随风摇荡。 西奥多一觉睡到黄昏时分。 他醒来拉开窗帘,只见哥谭难得的晴日下,火烧似的绚丽云彩一路蔓延到天边。 夕阳的余晖照射在半氪星人的身上,淡淡的舒适感让西奥多下意识地拉伸了一下关节。 西奥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起嘴角,前两次时笑容僵硬,不太成型,锻炼到第三次时就好了很多。 挂着这样的笑容,已经足够他走下楼,去面对来自家人们的关切的眼神。但西奥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松开。 再等等吧。西奥多对自己说。 他并非不愿意见到蝙蝠侠他们,但侏隼鸟此前已经一意孤行地飞了太远,现在又碰到那样的事。一时之间,西奥多提不起多余的能量去面对他们。 心知自己只要一打开房门,就会被发现,西奥多转而拉开了窗户。 侏隼鸟从窗口纵身一跃而下。 虽然这种掩耳盗铃的举动不可能瞒过家里的任何一个人,但这种“谢绝打扰”的态度,也会同样清晰地传递给家里的每个人。 他们会体谅西奥多的,装作不知道他已经醒来。 毕竟,蝙蝠家的成员都会有那么几个“拜托,让我一个人呆着”的寂静时刻。 后花园里空无一人,只有鞋底踩在草坪上沙沙作响。 西奥多漫步闲逛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习惯性地踱到了那棵话痨的夹竹桃树下。 深冬季节,夹竹桃已经脱去一身白色的花朵,只披着一身深绿色的叶片。察觉到西奥多的靠近,被西奥多折过将近一百遍的夹竹桃应激般地大呼小叫起来。 “你来了,你又来了,你踢里秃噜地走来了!” 西奥多之前没少嫌弃过这棵植物嘴碎,但现在听见那熟悉的嚷嚷声,心里竟然不觉得烦,还有一种被陪伴的安慰感。 他把掌心贴在树干上,夹竹桃树以前被西奥多用同款动作威胁过太多次,一被他挨上边儿,就猛然闭嘴。 然而接下来,它没等到西奥多习以为常地折断一根枝条揣在兜里,转身就走,反而等到西奥多背抵着树干缓缓坐下,从地上捡起一根草梗含在嘴里。 “嘿,兄弟。”看出西奥多没有动手的意思,夹竹桃的语气也变得岁月静好了起来,“你有一阵没过来了。” “发生了一些事,于是我住到外面去了。”西奥多调整成和植物交流的专属频道,平静地叙述着。 夹竹桃的枝条在风中摆动:“你也很久没用到我的能力了。” 西奥多靠着树干,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余晖从枝叶缝隙里零散地洒在身上。 “我后来又获得了一些别的能力。” “哦。”夹竹桃像一棵活了很久的树那样,慢吞吞地拉长了语调。 大概是出于植物的共有特性吧,虽然每次碰到西奥多时它总要吵闹一会儿,但西奥多总感觉夹竹桃真正的性格底色非常稳定。 比如此刻。 “那一定是很好用的新能力。” “也是很让人忘乎所以的新能力。”西奥多轻声纠正,“学会飞翔以后,我一不小心就飞了太远。” “也没有太远的,兄弟。”夹竹桃安慰他,“你看,你至少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但我不小心……嗯,把回家的路牌撞断了。” “撞断成什么样子?”夹竹桃的语气变得警惕起来,“不是所有树根都撅起来扔在一边的那种断吧?你不知道,在我遥远的素未谋面的故乡,有一种对植物的残酷刑罚,叫做‘倒拔’……” 西奥多没听懂这个植物界的地狱笑话,他迷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犹豫地估计了一下整件事里的伤害程度。 “斩断全部树根?这倒没有。大概被锯掉了几条时间最长的主干、树根也断了一些……但我想,我大部分还是好好的吧。” “还有树皮吗?”夹竹桃殷切地问,“翻译成你们的专用语言的话,就是还有脸吗?” 西奥多狐疑地看了夹竹桃一眼,总感觉这家伙在趁机骂自己。 “……有。” “那就能活。”夹竹桃好像一下子松了口气,“老兄,你可是一棵行走的树,你的生命力当如土壤般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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