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太扁了,之后黑棋需要花很多力气来弥补的,你要是早下在星上,你就不止赢村上半目了。你为什么会采取这样的开局啊?”光径直问和谷。
“是这样,我在九星会上看到芹泽九段和伊角下了这样一局,芹泽九段就用了这个开局手法,赢了伊角四目。我觉得这违反常识的开局手法反而有点酷,在中盘的时候只要配合得好,会创造出不同的天下,所以就忍不住在手合赛中这样下了。”和谷说,他一直紧张地看着佐为,似乎在等待着佐为的评价。
佐为用扇掩住樱紫色的嘴唇,在慎重的思考后说:
“我觉得耳目一新,因为这也不是我惯用的开局手法。后面的确如小光所说,黑棋需要花很多力气配合,不仅如此,角落更是一点实地也不能丢,更考验棋士把握平衡的水准。稍有不慎,棋局就会因为结构扁平而过早地失去中腹的地盘。”
佐为顿了顿,继续:
“但我欣赏和谷你的勇敢,你这局棋虽然在白32出招时有点冲动,因小失大丢失了右上角,但你在官子阶段没有犯错,最终也赢了。”
光喜欢听佐为用几句话点评大家的棋局,佐为往往说得很准,一下就能把棋局的优缺点、棋士在对局中的心态等说出来。但这样也有个缺点,佐为说得太全面了,自己在他身边就没什么思考的空间……
“是是,藤原老师,您说得对极了。我确实在下的过程中一直在修修补补,而且在白32出击时我整个人都慌了。这些您都看了出来。”和谷承认道。
“和谷就是这样,看到新的手法就忍不住会用。”伊角笑道,然后他收敛了笑意,“藤原老师,我当时和芹泽九段下的这局,我可是整个节奏都被芹泽九段带着走。因为我下棋时会预估芹泽九段弈出怎样的下一步,在开局结构扁平的情况下,说来可笑,这不是我惯用的手法,我就竟然想不出对方会怎么下了……最后输四目的时候,芹泽九段说,他自己也不是下得十分好,也许只有藤原老师您能下出这开局手法的优势吧。“
“这算是崭新的现代开局手法之一,我不敢说我下得好不好,但我可以试试看。”佐为说,边跃跃欲试地看了光一眼。
这一眼让光差点儿跳起来,嚷道:“佐为,你想尝试新的现代开局手法,你和别人下啊!别老拿我做实验!你每次拿我当对手尝试新的招式,我都比以前输得更惨了!”
“好好,不拿你做实验。拿小亮做实验,行了吧?”佐为连忙摸摸光的头,和谷和伊角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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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讨论棋局告一段落,四人都很满意。光站起来:“讨论这么久,你们想吃点东西吗,我去给你们买零食吧。”
“谢啦,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的,我要香脆的鸡块。”和谷说。
“没有鸡块!你以为这里是快餐店啊!”光翻个白眼,“这里是景点休息区,只有简单的面包和蛋糕卖。”
“那什么都来一点儿。”和谷说。
光应了,到旁边拿起一个托盘,往前方去了。
于是长桌上只剩佐为、伊角跟和谷三个人。光走后,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三人收拾着折叠式棋盘的棋子,除了棋子呲呲啦啦的声响,只有小提琴的背景音乐在流淌。
“伊角,进藤暂时离开了……你要不要趁进藤不在把事情跟藤原老师说说?”和谷说。
佐为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住了,专注地看着伊角。伊角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来,好像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佐为和煦地问:“伊角,你最近通过头衔战的外围赛,打进了循环圈是吗?”
伊角与和谷闻言,一下都很吃惊,异口同声地问:“藤原老师,您怎么知道的?”
佐为微微一笑,说:“伊角,你紧张得‘如临大敌’的神色,就和我今年刚见到小光时一模一样。当时,小光也是打进了棋圣战和王座战的循环圈。我看到你拿过来的《围棋周刊》上的内容,都是名人战的资讯。所以我在想,伊角你是否打进了名人战?”
伊角脸上立刻满是佩服:“藤原老师,您说的全是对的。我打进了名人战,目前也在王座战循环圈里。就我个人而言,我更担心我在名人战上的表现。”
和谷在旁听着,没有插嘴。和谷没有突破任何头衔战的外围预选赛,现在,日本棋院打入头衔战第二轮循环圈的20岁以下的棋士,目前只有亮、光、越智,再算上刚刚20岁出头的伊角。因此,和谷心里也有丝艳羡。
“伊角,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我还是要先祝贺你,恭喜你打入了两个头衔战循环圈。我感觉这对于现代职业棋士来说,打入头衔战是新的成长里程碑,是很值得庆祝的。”佐为真挚地说。
伊角跟和谷听了,对视一眼,内心非常感激。佐为还不是日本棋院的一员,但没想到对他们的状况这么了解。
然后,伊角细细说自己的进展到了哪里,第几轮第几局都遇到过什么对手,未来都会遇到谁……
伊角不安地说:“现阶段名人战里我碰到的大部分是六段以上的高手了,在王座战中,和我同辈的人不多,只有门胁还有……”
他没说下去,但佐为听懂了。
佐为和颜悦色地说:“还有小光。小光也是你在王座战里的对手之一,对吗?”难怪伊角刚才看到光时那么不自然,和谷也不当着光的面告诉他们伊角怎么了。
伊角点点头,将双手握成拳,一口气说:“我知道这么说很没有志气,但我得承认,一想到未来要和进藤对局,我就感到恐惧。我以为自己去过中国棋院特训后,心态会平稳点,但谁知刚才见到进藤时,还是一样。当然这不仅仅是对进藤才有的心情。但进藤是最特别的一个,也许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我看着他如何从一开始跑到现在,到难以企及的远方……”
伊角此刻忐忑与畏惧交织的心情,佐为全明白了。伊角和光相处的一切如在眼前,尽管佐为离开了一段时间,但从光口里叙述的一切,足以像拼图般地补全佐为缺席的四年。棋士的生活,就像棋盘上的黑白方寸世界,趣味无穷,却也直接明了。
和谷说:“伊角,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怕进藤。讶木师兄在棋圣战里见到进藤也是。讶木师兄和森下老师都被进藤淘汰出去了,可能又要熬个几年才能进入下一圈层,头衔战这么残酷,一不小心,说摔下去就摔了,这和职业棋士考试的强度不可同日而语。”
“和谷说得对,头衔战的确比职业棋士考试激烈得多,伊角,你有这样的感受是正常的。”佐为也宽慰道。
光和亮在棋圣战和本因坊战中有多焦虑,陪伴他们成长的佐为都历历在目。这对双子星算是度过一劫,分别将最有挑战性的高手挑于马下。最出色的是亮,专注稳重,现在战胜绪方的塔矢亮已然是一匹叱咤棋坛的雄狮了。光进步的速度比亮慢一点点,当然,这和光的心理负担是分不开的。
佐为不在的这四年来,亮和光率先打入头衔战,像打头阵的骑士一般在林立的九段高手中杀出一条血路,而现在,亮和光走过的艰辛的路,也轮到伊角走了。
“藤原老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这段时间我想多来拜访你们家,和您还有进藤下棋,向你们都学习,也磨炼我面对高手的心志。如果您会举办研讨会,我一定会参加。”伊角看着佐为,鼓起勇气说。
“没问题。”佐为马上说,“伊角,我们现在就下一局如何?我会按照名人战的读秒规则与你下棋。我们多以这种方式下棋,你在名人战上面对高手时,自然更能放宽心态。”
“谢谢藤原老师!”伊角站起来鞠了一躬。和谷也很感动,也站起来:“我也会多跟伊角来观局,向您多多学习的!”
佐为忙说:“你们太客气了,是我要谢谢你们这么关照小光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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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面拿着托盘、用夹子夹蛋糕的光,自然没听到他们刚刚说了什么。直到听到“啪、啪”的金石之音又响起来,光回过头,看到佐为和伊角在往棋盘上落子,和谷在旁观局。
佐为和伊角不吃东西又下起来了?光远远地看着他们心想。
怎么每一个见到佐为的棋士,都和佐为下得废寝忘食?然后我就成为了他们的保姆,负责监督他们吃喝……光举着托盘,有点无奈地想。
就在这时,前方有一群人扛着摄像机、举着采光板走过来,在附近拉拍摄用的电线。
“对,这里空间比较大,我们就在这拍黑田纪录片的第三幕……Action!”
光的注意力被他们吸引了过去,抬头多看几眼,只见他们戴着的吊牌绳子上,印着几个字:“NHK日本放送协会东博纪录片剧组”。
——NHK?佐为电视公开定段赛的赞助商?
光囧囧地想,不会吧?和佐为到和棋院不相干的地方探望个朋友,佐为也能像香气扑鼻的花束一般吸引到不同的蝴蝶?
说时迟那时快,其中一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大叔转过头,看到傻乎乎地举着托盘上的蛋糕、想去前面结账的光:“咦,你不就是sai的学生吗?”
光差点没拿稳托盘,同时有点郁闷。
——呃,原来我在赞助商的工作人员心里是没有名字的,NHK的人直接用“sai的学生”称呼我了……
光无奈到极点,竟然莫名其妙地想笑。以前,光在棋院是“实力存疑,但是被塔矢亮视为对手的小孩”,18岁以后,光是“实力优秀,不愧是sai的学生”……
突然,光理解了亮的心情,这么多年来被称为“塔矢名人的儿子”,难怪亮这么努力地想证明自己的棋了。
“你好,我是NHK经营委员会的理事之一,我姓山崎。”大叔过来向光伸出手。
“山崎先生好,我是进藤。”光和对方握手。这么久了光还是很不习惯跟棋院的赞助商职员打交道。
NHK剧组的人们听见,纷纷转过头来看光。 “没错,果然是sai的学生!” “啊,我看到藤原老师了!”
NHK剧组中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他们都看到了在后方下棋的佐为,就要上前去打招呼。
光上前说:“各位,佐为在和我朋友下棋……”言下之意,是让大家不要去打扰他们。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佐为、伊角、和谷都注意到前面的骚动,都停下手头上的棋局,抬起头来看向光。
山崎对光说:“真巧啊,我们NHK的前田会长刚刚出发去日本棋院找你们棋院理事开会,讨论的是sai的定段赛举行地点的事,没想到我们这些下属就在这见到你们了。估计棋院等会儿也会联络你们……啊,您好,藤原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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