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向唐皇请旨西行,是为了苦难中的黎明众生,十四年来他没有一日忘记过自己的使命。心中所念始终一如他离开长安城的那日,所求正果也不过是那卷卷真经。 千山万水,种种磨难,如今总算是得以见来。 师徒几人进入大雄宝殿,见了如来真身,玄奘躬身下拜,“弟子三藏,奉大唐皇帝之命,拜求真经,以渡众生。望佛祖慈悲,赐予回朝。” 他从袖中拿出通关文牒呈上,如来接过一一看了,这些年他无法得知玄奘所经所历,只得从文牒上看得一二,遂又递回与玄奘。 “那南瞻部洲,物广人稠,多造杀贪之孽,欺诈之念。不尊佛教,难以向善,人心丑恶,忠孝仁义皆是抛诸脑后,尽是罪酬无边,恶贯满盈之徒,是才有地狱轮回之灾祸,永堕幽冥之府受那十八层锤炼。”如来双眼一直看着玄奘,只觉得他与百年前并无丝毫分别。 事实上不仅是如来,两侧并列的罗汉金刚菩萨众佛,也都是如此想。 玄奘站在下方,微微垂目,静静地听着。 如来化了金身,穿着青白僧袍,一幅寻常模样坐在莲台宝座之上,抬手让玄奘上他跟前去。 “是。”玄奘提起锦斓袈裟的袍角,踏上了十九层玉阶,一直到如来近前,也并未抬头直视。 如来仔仔细细看了他,果真是一如从前,就连右眼睛明穴上的红痣都还在,“你吃了五庄观的人参果?” 玄奘如实道,“是,弟子途径五庄观时,承蒙仙者所赐。”他隐去了个中细节,只说结果。 如来微微一笑,看上去很是满意,“这样也好。” “你前身原是吾座下弟子,名唤金蝉,因着天地大道指引,东土众生之苦难须有人渡,便选了你入世……如今算是功德圆满,我也好重新授封于你。”如来看了一眼殿上的其他人,“还有你的徒弟。” 玄奘顿了顿,似是在消化这话,但面色不改分毫,而后双手合十平静道,“弟子志在东土,还望佛祖成全。” 如来脸上的笑敛了大半,“你还真是一如往初。” “十世轮回也没能磨了你的性子……但功德已成,此乃顺承天意,不得不封,你也只能受着。” 殿上的孙悟空几人听不到他们在上头说什么,各自交头接耳起来。 朱罡冽往孙悟空身边去,“如来跟师父说什么呢?怎么还避着我们。” “我哪儿知道,可能是叙旧呢吧。”孙悟空叉着腰,往如来玉阶下站着的第一人看去,那人双目系着白纱赤足立在莲花座上,正是观音菩萨。 不眴察觉到孙悟空投来的视线,朝着他的方向微微一笑。 玄奘此刻正与如来说到孙悟空,“弟子有一事不解,还望佛祖答疑,当年悟空闯祸因而被压在山下五百年,是何根据又是何章法?” 如来凝目看他,语气倒是平淡,好像只是叙实而说,“我还未授封于你,区区凡子之身,便知道质问我了,你还当真是半点没变。” “弟子不敢。”玄奘依然站在离如来不过一步之遥的地方,不卑不亢。他不知前世的自己是什么性子,每当听如来提起也并不关心。 他自小执拗,所疑所求必定追究到底,如来也拿他没法,只好说道,“你只当他是天生地养的灵胎,却不知他内里也有凶恶之性,众神皆知他祸起蟠桃盛会,但传言中蛊惑他大闹天宫之人又有谁见过?” “那分明是他本源的恶念魔心,日日引诱,才叫他闯下大祸。” 而大闹天宫,虽然于他一人而言只是一场胡作非为,但他打伤的神官仙众,无一不是牵扯到凡世之中。 即便是天上落下的一粒尘埃,砸到人间可能便是死伤无数。 “幸而他还是善念居多,从前虽顽劣却没有杀孽在身。再者他隐恶扬善,是非分明,有仁义忠勇之心,是世间难有的人物。否则莫说是做你的徒弟,想要有今天的作为,再压他五百年也是少的。” 哪个修行之人不是苦苦历练,千难万劫,不知多少年月,方能得享大道。 上天已是十分眷顾孙悟空的了,只教他静修己心,在山下磨一磨性子,便给了这西行取经的明路。 而孙悟空也没有辜负天道,他在五行山下不仅没有被孤寂的日日夜夜折去了坚韧之心,甚至还琢磨出了怎么从他的金字佛帖里吸取灵力。 说起这个,如来便十分不快,对着玄奘努努嘴,又添了一句孙悟空的坏话,“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玄奘没把最后这句放在心上,只是静静思量了一会儿他方才所言,觉得也算合理。 “谢佛祖解答,弟子已明了。” 如来没等到自己想听的话,只好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玄奘退回到孙悟空边上,师徒几人开始听封。 如来命神僧赐下宝衣宝印,又依次念了几人的前尘过往,按照此行功德排列,封玄奘做了旃檀功德佛,孙悟空做斗战胜佛。 孙悟空当即便抬手示意,“佛祖,我从前和菩萨说好了的,以后一应差事应卯,都不在灵山。”说着他便从脑后拔了一根金色毫毛,落地化成一位双手合十身穿青色僧袍的人物,眉目之间看着很是慈悲。 他二人相貌身量虽都是一模一样,但通身气韵却没有一点相似,那化身金发未束披在身后,气质十分温和。 他先是对着佛祖见了礼,又对着玄奘叫了声师父。 “唉,好孩子。”玄奘看他乖巧,便应了下来。 既然是观音答应的了,如来自己也懒得看孙悟空日日待在灵山碍眼,“既如此,那此刻便归位吧。” 大雄宝殿最上首的那一侧,空出来一个金台,那化身接了宝衣宝印,下一瞬便坐在了金台上,融入众佛之中。 与此同时,孙悟空的耳后也生出一个佛印。他只觉得顷刻间修为大涨,其余并不在意。 如来要封朱罡冽做净坛使者,也被他谢绝了,“佛祖,我不愿做这使者,只想用这身功德做个交换。” 如来耐着性子,问道,“什么交换?” 观音侧身出列,“世尊,原是我允了他的,若是他愿意护送金蝉子西行,便可用功德换他夫人的寿命。” 朱罡冽最在意的便是这个,“正是,还望佛祖应允。” “这倒奇了,好好的使者不做,却只愿换一人之寿命。”如来看着下面立着的观音,语气有些无奈,“你是不知道功德换寿命有多麻烦。” 不眴弯着眼睛朝他笑笑,没有说话。 “也罢,既然他答应你了,我也不能叫他言而无信。”说完便以指为印,上告于天,用朱罡冽西行的功德,改了卯二娘原本必死的命局。 朱罡冽感激地朝观音拜了拜,又对如来道,“多谢佛祖。” 师父师兄弟们也一道恭喜他,让朱罡冽一时间笑得嘴角都放不下来。 沙僧因被贬下界造了杀孽,幸而得道君指点,有幸皈依,如来便封他做了金身罗汉。 “佛祖,沙僧,也有一事相求。” 如来眉心跳了跳,一个个事情怎么这么多!他看向观音,意为你又答应了什么事儿? 观音避开上头的目光,随即摇了摇头,这回可不关他的事。 玄奘几人也是未想到,沙僧一向少言,不知他会向如来提什么要求。 沙僧难得说出一次心中所愿,“我想、我想一直跟着师父,即便不、不做罗汉,一直做个小僧也行。” 殿中静了静,玄奘原本站在孙悟空和朱罡冽中间,此刻走到了沙僧边上,“悟净,不要说这样的话。” “西行的苦不是你活该吃的,即使做了金身罗汉,你也是我的徒弟,并未改变什么。” 如来也是觉得出了邪了,大雷音寺难道就这么不人待见,“你也跟那猴子一样,不愿待在灵山?” 孙悟空撇撇嘴,因着此刻心情好,所以不在意他的称呼。 沙僧转头看了玄奘一眼,“师父在灵山,我便在灵山,师父不在,我也不在。” “悟净!”玄奘想拉一拉他的袖子,被他轻轻避开了。 如来哼了一声,殿内原本闭目打坐的众佛皆是抖了抖。 近些年如来的性子一天三变,总之十分难以捉摸,除了观音,谁也不敢在他跟前惹人不快。 “既然金蝉要留在东土传经,你便跟着他吧。”一个金身罗汉而已,在不在灵山都影响不到什么,何况看他二人师徒情深,如来也懒得因为这样的小事和金蝉子生什么嫌隙。 最后便是白龙马,如来念他驮负玄奘来西,便封他做了八部天龙,归为真身。 “你总没有要求了吧?” 敖钰自是对如来提不出什么要求的,菩萨答应帮他父王官复原职,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回佛祖,敖钰别无所求,只求归原本身。” 如来满意地点点头,命揭谛带着它到灵山后崖的化龙池去。 玄奘摸摸它的脑袋,“我们在这等着你。” 敖钰跟着揭谛一路到了灵山后崖,被揭谛推了一把就投进了化龙池,到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皮毛头角。浑身龙鳞闪着金光,腮下银须纤长,一身瑞气踏着祥云便飞出了化龙池,换作人形,又随着回到了大雄宝殿。 如来开口道,“迦叶,阿难,带着他们到珍楼取经。” “有法、论、经,三藏之卷,可谈天说地渡鬼,所载含天地人和,鸟兽花木,器物真理,但若全给了你们,那东土之人愚昧不明,只会谤毁真言……” 观音思量着,先不谈后世气运如何,东土始终更亲近天庭一脉,想着如来自然不愿倾囊相授,便轻声道,“不如在三藏经三十五部之内,各捡几卷与他。” 如来接过话道,“有理,便依你所言。” 阿难和迦叶带着师徒几人下去了。 大雄宝殿恢复了肃静,观音心里记着敖钰的事,要去天庭一趟,“世尊,西行大业已成,弟子也先退下了。” 如来合上双目,淡淡嗯了一声,随后又说道,“让你办了这差事,回头反倒还让我搭进去几分。” 不眴忍着笑意,收起玉净瓶,双手作揖朝着如来大大一拜,“世尊大量,定是不会与弟子计较的。” 如来哼了一声,没有理他,随即化出金身就此入定了。 观音便退出了大雄宝殿,驾云往东边去了。 另一边二位尊者引着几人往藏经珍楼去,其中奇珍异宝无穷无尽,案上满是仙肴,仙果,不同于凡世的珍馐茶饭铺了满桌。 迦叶对着玄奘笑嘻嘻地,“世尊先前便吩咐了,先供上斋食犒劳各位此行辛劳,我与阿难先去收拾经卷,且要等一等。” 阿难尊者立在一旁,虽十分有礼,却并未开口言语,一直都是迦叶在与玄奘说话。 “我与尊者一同前去。”玄奘让其余四人留在宝库外面饮茶吃饭,自己与迦叶、阿难前往藏经宝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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