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埃尔西和米赛尔之间隐隐约约连着的那根线,终于在万千世界中给他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这是他们之间最深的牵连,因为他们曾经是一体,所以不论生死,不论相隔多远,都会给他们指一条路。 埃尔西顺着这条线一直走,在一条漫长且没有终点的路上一直走,遍体鳞伤地一直走。 米赛尔走过了多少世界,他便一直跟在后头,还不忘捡起了规则随手丢弃的、米赛尔的记忆。 就这样,走了几十年。 其实有件事,米赛尔不知道,就连系统和规则都被蒙在鼓里。 埃尔西在不同世界中逐渐摸索到了系统的所在地,借用数据流的方式悄悄地入侵,悄悄地混进了任务者中间,成了个“黑户”。他本来想找到米赛尔,但发现米赛尔从来都是单人下副本,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赌一把。 他顶着可能会被清除的风险捏造了自己这个“黑户”的死亡,再借机混进了米赛尔那时候下的副本里,想见他一面…… 那个副本,名叫《富江》。 埃尔西在进入副本里花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骗过系统,骗系统自己是它的一部分数据,进入了那个副本的NPC富江的身体里。但他到的时候太迟,米赛尔已经要完成任务,马上要离开副本,而这次“黑户”的身份已经死亡,为了不暴露,他必须离开系统,回去最初的世界等待…… 既然如此,他该说点什么,该留点什么。 埃尔西定定地看着那个火海外的青年,操纵了富江一瞬,听见自己说了一句: “……我爱你。” 至于他留给米赛尔的东西……是那个他欺骗系统才创造出来的道具,“富江的头发”。 系统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漏洞呢? 那都是埃尔西制造出来的。 “富江的头发”就是埃尔西留给系统的木马病毒,只要这个道具在,米赛尔有一天总会随机到 自己的世界;而在那个世界,他一定会接收到操纵马甲的任务;而按米赛尔的性格,一定会下意识地排斥这个任务,一定会下意识地创造不同的自己来操纵马甲。 而一旦这个道具被启动,就会自动吸引他们。 “富江的头发”复制灵魂不会成功,但他们能借助这个道具,进入系统,哪怕被格式化,也能陪在米赛尔的身边。 不管米赛尔变成什么样,埃尔西都明白他会怎么做。 所以成功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只不过……那时候米赛尔应该将自己给冻起来了。 而到那个时候,埃尔西一旦通过“富江的头发”进入系统,过去所做的一切就会暴露在系统和规则的眼皮子底下,就会迎来他的死期。但也没什么遗憾的了,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事都做了。 而米赛尔会在和系统的交谈中,可能偶尔提及一个“任务者”曾经被发现过身份,被那个世界直接毫无感情地驱逐出来——所以那个“任务者”灵魂在空间乱流中走失,怎么找都找不回来。 米赛尔不知道,那个听起来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任务者”,是另一个跨越千山万水而来的自己。 那个自己,踏上一条成功率近乎于0的道路,却走出了一个成功率百分百的结局。 而他顺着灵魂之间相连的那根线走过千山万水,终点是他的死亡。!
第四十五章 为什么埃尔西会突然把所有的记忆给自己? 为什么埃尔西会没有实体,只是依附他存在? 为什么埃尔西会把生命方程式绑定到他的灵魂上? 米赛尔在排山倒海而来的记忆中忽然明白过来…… 因为埃尔西要死了。 生死既是无常,也是定数,想要已死之人重回世间是痴心妄想。而跨越世界,要将流浪异乡的灵魂引领回家,也是痴心妄想。而正是这个痴心妄想的人,在他活着的时候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任劳任怨地收拾烂摊子的人,在他死后一点点捡起他遗忘的那些记忆缩在心脏的人,要死了。 米赛尔对于死亡一直都没什么概念。 他很早的时候就无所谓生死,活下去也只是为了另外的自己而活。后来他死了,但是死得太快,什么都来不及感受,死后又没了记忆,更加茫然。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死,只要不死,终究有一天会找到那条回家的路…… 可是他最后找到了回家的路,家里却少了个等着的人。 以埃尔西现在的状况,米赛尔不知道埃尔西能不能进入系统来留存于世间,他不敢赌,也赌不起。如果让埃尔西继续这样崩溃下去,埃尔西会死,可能会消散于人世,哪怕进入系统,米赛尔也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他,他们之间将永远错过、永远分别、永远再也不见…… 就算米赛尔想起了自己的变种能力,能再创造出新的人格,那也永远都不会是埃尔西了。 这瞬间,米赛尔忽然抓住了埃尔西的那颗已经支离破碎的心脏。 源源不断的能量从他的灵魂传递到埃尔西的灵魂里,浓厚的白色灵魂能量慢慢地将那颗心脏的碎片织了起来,埃尔西的心脏逐渐有了轮廓——但破碎的状况也随之传染到了米赛尔的身上,米赛尔的灵魂渐渐地开始透明,身上开始有了裂痕。 规则的惩罚在这一刻,开始转移。 埃尔西:【……你做什么?】 他怔了一下,因为身上忽然就变得轻松了一点。可随即他反应过来,这份轻松是为了什么。 【……我死没关系,我还有机会,如果我能进入系统,我一定会回来找你。】埃尔西的语气慌得不行,再 不复沉稳:【但是你不行,你已经死了一次,现在如果再死一次……】 埃尔西话没说完,但米赛尔已经知道答案了。 这下,米赛尔会真的死。 不会再进入系统,而是会真的死。 米赛尔靠在埃尔西的灵魂内部,看着那抹红色逐渐变得浓郁。那双一向冷淡的金色眼眸,也随之有了点温度。 他没说别的,只是说:【可是我早就死了。】 埃尔西固执地打断他:【你没死,你还有机会——】 【你们都知道我早就死了。】米赛尔的眼睛里有了温度,但说出的话却像盆冷水浇在了埃尔西的头上,【我上次死得挺值,这次死得……我觉得也挺值。】 他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他在系统世界里,懵懵懂懂却不甘心地徘徊了数十年,为的就是回头看另外几个自己一眼。 如今已经看了他们一眼,那他……也该走了。 走之前还能救下埃尔西,米赛尔觉得挺值。 更没有什么遗憾了。 不知怎的,米赛尔忽然想起了以前的时光。 曾经他从西西伯利亚平原出来的时候,拉米罗固执地唱着难听的生日歌,一遍遍地要留下他。那时他确实没什么念头,但拉米罗实在执拗,米赛尔拧不过。 他还记得离开的那天,一轮暖阳悬在天边,不远处的村庄传来欢声笑语,松树枝头的雪融了,落在他背后的骨翼上。 他看着那个村庄,一时竟然有点不敢上前,躲在树后,看着几个小孩从眼前打闹着过去。 拉米罗突然问他说:“你打过雪仗吗?” “打过。”他以前经常会和哥哥一起雪仗,只不过时间长了,看雪也看厌了。他本来不怎么爱对拉米罗提起过去如何,但一来拉米罗追问得紧,二来和拉米罗分享过去也不是第一次了。 所以他难得和拉米罗分享了一下打雪仗的经历,说到最后,叹了口气:“可惜你没法和我一起打。” 拉米罗难得沉默了下,却说:“不一定。” 米赛尔:“怎么不一定?” “总有一天,”拉米罗说,“我会站在你的身边。” 米赛尔失笑:“到 时候我认不出你该怎么办?” 拉米罗却说:“我认得出你就行,而且——” 他狡黠地一笑:“我留了东西在你这里,无论怎么样,我都会认出你。” 但米赛尔问拉米罗留了什么东西,拉米罗又不肯说了,插科打诨地转移话题。 …… 可到最后,米赛尔也不知道拉米罗究竟留了什么东西在自己这里。 突然又有一点新的遗憾,自他心里破土而生。 但一切都已经不可逆转,现在要抓拉米罗过来问也根本来不及。米赛尔合上眼睛,仿佛感觉不到痛,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应该很不好看。 拉米罗那么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世界第一帅…… 就不要破坏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了。 该走的人总是要走的,他已经又赚了一回,怎么都不亏。再不甘下去,只会害了另外的几个自己。 就算没有自己,他们也不会为祸世间。而如今他们也有了新的躯体,埃尔西只要活过来,也可以入侵世界上的电脑,比之前更强一点,那他走过这么多年也没白费。 规则的惩罚已经有大半转移到了他身上。 埃尔西就算再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摆脱他和米赛尔之间的主次关系。米赛尔如果真的要这么做,埃尔西是无论如何都反抗不了的。 只要将惩罚彻底转移到自己身上,就算结束。 而米赛尔就会彻底死亡。 米赛尔任自己的灵魂开始崩溃,任自己的意识彻底坠落深海。 他已经听不见埃尔西的声音,也听不见系统的警报,更听不见远处的风声,白色的灵魂彻底变得透明,所有的生机融进埃尔西的灵魂里…… 米赛尔终于坠到了海底,但他却睁开眼睛,愣了一瞬。 他本来已经没有意识,可是没想到奄奄一息之际,却发现自己透明的灵魂里多了一样东西。 他低下头,这回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见自己的灵魂里,多了一块黑色的骨。 那块黑色的骨发出的力量很微弱,所以一直被米赛尔潜意识地忽略。但当他快迈入死地的时候,这块黑色的骨的存在感又前所未有地鲜明,而且 这种存在感,还很熟悉…… 米赛尔抬起头,视觉奇异般地恢复了,他看见埃尔西的灵魂里也有这么一块黑色的骨,只是比他的要略小一点。 所有的记忆串联起来,要找到答案毫不费力。 埃尔西一直是靠着灵魂之间的那根线,才能隐隐找到一点米赛尔的踪迹。 但世界之大,更别提他们中间隔了多少个世界,再怎么紧密的联系都会无比微弱。在找米赛尔的那条路上,无疑于萤火之光。所以得想办法借用别的东西,让这条线能够亮一点,最好是再多一点联系。 可米赛尔当时已经不在人世,又该怎么做? 拉米罗却说:有办法。 在多年以前,在离开西西伯利亚平原之前,他悄悄地把那块最重要的、护着灵魂心脏的骨放进了米赛尔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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