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殿内,暖意迎面,比外头好受上许多。 赐下小凳后,太皇太后退避了下人,殿中只有祖孙二人。 老妇人仍目光奕奕,唯有银发又增了些许。 她看着小孩在凳上正襟危坐待命般的模样弯唇笑了笑,眸中隐约慈爱。 “来,让太奶奶猜猜十郎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 说罢,太皇太后好似沉吟了一度,然后看着顾言慈的道。 “十郎是不是在想,我日前救了裴氏,太奶奶今日召我来终于要夸赞奖赏于我了?” 顾言慈愣了愣,迟疑地看着座上笑意依然的老妇人。 “玄丘并未有此念,太奶奶何出此言?” “哦?当真半点没有?甚也未曾想过要得到父亲和旁人的称赞?” 见小孩张张嘴后又垂首不言,太皇太后继续道。 “十郎,这人呐,本就是喜财色慕名利的。虽说医者仁心,救人不求回报,但若要做到真正无欲无求,又又几人呢?” 说着,太皇太后抬手让顾言慈过来身旁,谓然而叹。 “十郎可听说过医仙‘江秩’?” 顾言慈点头,这他如何不知。 “江公回春妙手,春满杏林。城中最大的药铺——悬壶堂便是他所创。” “那,你可又知,裴氏入宫前曾是他的亲传女弟子?” 顾言慈闻言心中惊诧,略微一思索,才知道当日自己所做在他人看来有多可笑。 “玄丘……不知。” 太皇太后似是早已料到了一般,目光隐隐,仍把小孩拉近身。 “十郎,你很聪明,可你就是太聪明了。” 顾言慈抬头看向老妇人,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宫中那些腌臜事儿你本不该去管的,不然自己无意犯了旁人利害都不曾知。你母亲,最大的心愿便是你能在宫中平安康乐地成人。” 太皇太后复又轻叹一声。 “十郎,答应太奶奶,待以后有自保之力那时,再谈及保全他人,好么?” 顾言慈抿唇,轻轻点了点头。 看小孩听进去了话的模样,太皇太后才默然欣慰,听着窗外的风雪渐起。 “再过些日子,十郎就该去弘文馆和你的九哥一起研学了。虽说你八哥年后便要出宫立府,可平日该联系的十郎亦不可怠慢。” 说罢,老妇人拍拍顾言慈的肩膀站起身。 “外头起了雪,十郎在长乐宫用了膳食,待雪小些再回吧。” 呈上来的食膳皆是顾言慈平日所喜爱的,饶是顾言慈也未曾想到太奶奶会如此悉知自己的喜好。 用过膳后不久,有宫人禀报说外头雪停了。 太皇太后仔细给小孩系上了裘衣,临走说一句“快些回华月殿吧,那儿怕是有人等着你呢。” 倒弄得顾言慈摸不着头脑。
第三十八章 初见 吕九畹 那日大雪初霁,日光氤氲。 顾言慈从未曾想,在雪松下见到的那胜雪更三分傲洁的小姑娘,会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那么浓重的一笔。 “医学生吕九畹,拜见十皇子殿下。” “……起来吧。” “谢殿下。” 她垂首低眸,顾言慈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觉得肤如凝脂,发如乌木。虽说着“拜见”,却让人觉着端得通身的不卑不亢。 一旁的司马若桃见此景莞尔一笑。 “九畹她是尚药局直长吕同朴的女儿,她曾祖父是大名鼎鼎的医仙江轶。故若说医术药理,皆可指导你一二。陛下说,元月过后便可由她同你在太医署中侍读。” 顾言慈瞧着面前女孩一言不发,也不说话。 直到看见女孩疑惑地缓缓抬眸,看到自己后微微愣神的模样,才笑开了眼。 “那玄丘改日再亲自谢过父亲罢。” 司马若桃亦笑着点点头,不置可否。 “你哪年生?” “民女贞曜十八年生。” “那倒比我大一岁……吕直长医术出类不凡,江公之名,玄丘亦素来瞻慕。日后便由吕姑娘你多关照了。” 吕九畹闻言,抬头看了顾言慈一眼,一双杏眸眼波流转,微微颔首道。 “殿下言重。” 除夕渐近,肃州太守郗传藻上表朝廷,仁兽驺虞,嘉瑞再现。 驺虞即白虎,属五重祥瑞之中最上等的嘉瑞。 有古籍记,驺虞,君王有德则见,应德而至者也。其文而白,其质猊首虎躯,尾参于身。一日千里,熟知其神,振振仁厚,不践生草,彼物之生亦不以饱,维天生之亦自天成,圣明之世为祥为祯。 肃州太守将此事奏陈后,经司天监观察数月天象证实了祥瑞,引得龙颜大悦。先着工部在芙蕖苑中修建驺虞园,又敕令肃州将仁兽供养起来,并派年后刚封为赵王的八皇子顾言悠至肃州迎接驺虞。 二月,皇二女芳华公主顾胜霓下降门下侍中詹孝之子,詹兴。詹孝原是黄门侍郎,当年还随圣驾一同去了洛阳,这几年青云直上,尤浦告老后,他便被提拔为门下侍中。 三月,两仪殿有宫女与侍卫龌龊,顾言悠勾搭宫女纠缠侍卫,最后东窗事发,宫女吊死宫中。 圣上怒斥顾言悠,顾言悠却说只觉得有趣,毫无悔意。上故批赵王顽劣不教,罚了闭门思过三月,改派九皇子顾言悫前往肃州。 旨意一出,自是众皆讶异。 顾言悫不过年满十一,尚未封王立府却被委任如此重任,实在情理之外。但其又的确幼聪晤,勤勉而笃厚,有天纵之才。且作为除太子外,唯一能够随意进出两仪殿陪侍圣上的皇子,自在意料之中。 不知是否是显德殿授意,太子所属英国公一派对此并无动静。 六月十七,九皇子顾言悫一行抵达肃州。随行的礼部官员加上金吾卫,有两百来人。 六月二十七,太守府传来消息,言瑞兽居所旁有民宅走水,全赖太守府从上至下众志成城,击败祝融,瑞兽毫发无损。 六月二十九,是迎送驺虞的黄道吉日,肃州官民顶着烈日齐聚太守府前观礼。 然就在迎瑞兽之时,忽听轿中轰隆一声,继而自色烟雾逸散而出。一片惊呼声中,掀开瑞兽所乘轿帘。顿时一股自潮汹涌而出,轿中白雾弥漫,难以目视。待白雾散后,轿中竟空无一物。 观礼百姓皆满面惊惧,对这天降横祸束手无策。 而瑞兽不翼而飞更是让他们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官员们也俱战栗恐慌。 顾言悫目视四周,随即面轿而跪,行五体投地之大礼,喊道。 “大雍九皇子顾言悫,恭送瑞兽升天!” 众人面面相觑,随行官员亦纷纷重重跪倒在地,口呼“瑞兽飞升”不止。 之后便是一番临时杜撰的飞升祭礼,着实难为了随行的礼部官员。好在边塞百姓不通礼法,倒也糊弄过去。 七月初七,迎接瑞兽的使团回转长安。 八月初,自露节气, “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 朝廷旨意下达,因看护瑞兽不周,肃州太守郗传藻、肃州将军步通肯罚俸半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八月中,御史台有多名御史连名上书,弹劾郗传藻滥用公权,损公肥私,压榨边军,破坏防务等十桩罪名。 郗传藻上书自辩,同时步通声称病重,欲辞官返乡,被政事堂驳回。 随后,郗传藻高调奏请,返回长安为郗氏族长连襟的中书令薛硕祝寿,被驳回。 接下来对郗传藻的弹劾如雪花般飞人政事堂。随着以中书省左拾遗为主的十数名谏官上奏,郗传藻终于放弃陈辩,俯首认罪。 十月,郗传藻被革去太守之位,并追毁出身以来文字,流放三千里。其在半路便自裁身亡,则是后话,不再细表。 厚由肃州别驾崔野平,检校肃州太守。由驻军赤霄军都尉苏偃,任肃州副将。 自十月开始,兵燹再起。吐谷浑越过祁连山阙,发动了一系列的试探攻击。 十一月,昭容裴氏再有孕。同月,昭仪姚氏产下皇七女,封为瀛洲公主,姚氏晋位淑妃。 年末,吴王顾言思终于为吴王府迎进一位新的女主人,吴王妃覃氏。 定和尼萧书语还在宫中时,覃氏曾为其侍女,颇有才貌,但家世平平。不计较门第,娶心爱之人为正妃,这般随心洒脱,大概唯独顾言思才有。 贞曜二十七年,适逢皇帝五十寿辰,官中大封。 昭容裴氏产下皇八女,遂封为万年公主,与之前裴氏所生皇六女清晏公主的封号相接,正是“清晏万年”,其意味不可谓不美。裴氏亦晋位昭仪,居九嫔之首。 也是这一年,远嫁吐蕃的宁国迩安公主在逻些城诞下一名男婴,为庆贺继承人降生,也为了祝贺大雍皇帝寿辰,赞普派遣使团入雍。 天成节上,吐蕃使臣又请求让赞莫达瓦兰泽与远征在外的燕王顾言悉定下婚约。陛下并未明言反对,只是以赞莫年纪尚小,来日方长为由打发了吐蕃使臣。但或许是为了不激怒吐蕃方面,燕王选妃一事也因此搁置。
第三十九章 少年 初显色 这期间吐谷浑屡次进犯,互有胜负,但从未跨过剑城一步。 吐谷浑可汗慕容别于半月前暴毙,其王位由独子慕容基继承。这或许能解释这个秋天边境线的宁静。 而幕容别生前曾与他的儿子慕容基多有龃龉,其中之一便是慕容基当日攻打剑城,被赤霄吓退。回去后被慕容别连抽数十鞭,之后也一直在大大小小的场合公开以此事羞辱。 但这段骚乱并未持续,根据情报推断,骚乱平息应该归功于吐谷浑国师,一个曾经落魄的大雍士子,姓范名巡,到了吐谷浑,竟摇身一变呼风唤雨。 至于慕容舍脂,当年苏偃放她回去后,她竞委身做了自己叔父的可敦,而如今慕容基成为新可汗,吐谷浑一向是“父死,娶后母”,她又成了堂兄慕容基的新妇。 亦有传闻说她虽为可敦,但私底下不少将领、臣下都与她有过露水情缘。 又有人说,慕容舍脂不仅把自己叔父迷得神魂颠倒,还勾引堂兄,最终慕容基受其蛊惑,弑父继位。 各色言论,不一而足,难以辨别真伪。 度过这紧张一年,吐谷浑似是被打怕,自七月起直到初雪降临,便再无散兵扣关。二十八年的秋天显得格外宁静闲适。 贞曜二十八年,九月。皇帝陛下移驾东都洛阳休养圣体。 狄渊、薛硕相随皇帝至洛阳办公,太子则在帝京处理政务。 抵达洛阳后,皇帝把洛阳宫东侧的文思殿赐给九皇子顾言悫居住,因为文思殿的位置,民间甚至称其为“洛阳东宫”。这一切都让人猜疑两仪殿和显德殿是否隔阂日深。 不过此京、洛二元共治的局面并未影响大雍国是,王师在东、南两线背势如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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