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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汁汽水

时间:2023-11-12 03:00:42  状态:完结  作者:trafficlight


第二章 姜汁汽水(中)

  7.

  大学放榜后,天气格外的冷。

  平日里的街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宛如科幻电影中的场景,仿佛置身时间的雪堆,周遭万般皆静止。清居拒绝了滑雪呀温泉旅行等一切的邀请,跟高中那些同学,他从来就算不上朋友,以后,也不打算有什么纠葛。

  而且,事务所为他争取到了一个广告合约,快节奏的唱跳,以他目前的实力应付不了,他只能为了那几十秒的画面反复练习,有时候从练习室出来,末班车都已经开走,他索性就住在附近的网咖里。

  妈妈打来电话的这天,他都已经一周没有回家了。

  “奏今晚会回家吃饭吗?”

  “今天也会练习得很晚……”

  “这样啊……”

  妈妈稍作停顿,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声音提到了:

  “对了!今天有个包裹寄到家里来了哦!”

  “给我的吗?”

  “嗯,寄件人写着……平良什么的……”

  清居抓紧了手机,眼睛睁大了,“诶?”

  挂掉电话,清居大步走向电车站,忘了系围巾,狂风让他快要冻僵了,电车到达时,终于坐上车的他感觉就像在家里一样舒服,他双脚踩在座位下的横杆上,用外套紧紧包裹住自己,使自己感到一阵温暖。

  平良会寄来什么东西呢?

  虽然说比起收到东西,如果能见面肯定更好,但清居勉为其难地原谅了这一点,他的脑海中不断涌出各种想象,就像寒夜里,在窗玻璃上生长绽放的那些淡淡的白色冰花。

  ——不会是情书吧?

  虽然很老套又很恶心……清居小声地嘀咕,一边望向窗外,在他的脸上,洋溢着盼望烟花早点燃放的期待,显得神情欢快。

  他没有想到,平良寄给他的,居然是一副耳机。

  被小心地装在盒子里,摆放得像一个礼物,但却有着和礼物完全不同的含义,因为那就是清居落在平良家里的那副耳机。什么?为什么?耳机的话,直接拿给我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专程寄过来?

  清居的眉心紧皱在一起,在妈妈疑惑的目光中,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找了个借口走开。

  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好了,他拿着手机到了楼顶的天台。

  看着街角,对面的窗,停着的车,他拨打了那个号码,080-184375 ,在焦灼中,他任凭鲜血直涌向太阳穴。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甜美的女声在耳边继续说着什么,但他只听到了这句话。

  一阵恍惚,他感到自己好像昏死过去了,又被人救了回来,他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疑心重重地望着天台,扫视了一下散乱的建筑物,楼底下传来急救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怎么可能会打不通呢?难道说平良出了意外事故?车祸?

  这时,他脑海里快速出现一系列画面:一辆熄火的轿车横趴在路中央,一个碾碎的手机,救护车上飞奔下来的护士,担架上的裹尸布……

  惊恐得一阵颤栗,他慌乱地查询起了交通事故的信息,从触目惊心的字眼中寻找他关心的事情。未果,他又在学校的聊天里寻找事故的消息,什么都找不到,内心逐渐升起一阵冷冷的怒火,好啊,你有本事死死看,看我在不在意。

  脚步拖沓地走到楼梯间,清居慢慢回过神来,没有车祸,也没有意外,平良活得好好的,他只是换了手机号码,而且,没有告诉自己。

  ——我被自己主动吻过的男人给甩了。

  清居脸涨得通红,火星乱蹦,愤怒地把手机摔向墙壁,屏幕碎裂,砸落在地,仍然不解气,他把口袋里的耳机也砸向地面,把手头能够到的所有东西都扔了出去,他的脑壳一阵疼痛,伴随着嗡嗡耳鸣,肩胛骨开始流汗,愤怒和羞耻不可阻挡地从他身上滚过,就像岩浆、沸腾、冒烟。

  8.

  在那之后,清居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了工作中。

  大学开学,他从家里搬了出来,在事务所附近租了间公寓,每天都在练习室呆到很晚。

  过度的练习、草率的饮食和不规律的作息,让他的身体常常出一些小故障,有一次,在他收拾背包时,他才感到手指上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擦到的,皮肉的痛针扎一般。

  他坐在练习室的地板上,突然感到浑身都开始痛,这种疼痛其实一直是被他的意志力,也就是他独自作战的孤独所压制着,只不过现在,就像麻醉剂消退了似的,疼痛又回来了。他一手按着胃,身体猛地向前一晃,然后侧向一滑,翻了个身,蜷成了胎儿的姿态:他双手塞在两条大腿中间,躺在地板上,就像一个生了病的孩子。他闭上眼睛,努力去想一些其他的事、学校的事、高兴的事,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他和当年孤零零地躲在被子里,听着电视声音入睡的小男孩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一直是一个小男孩,甚至像一个小女孩,有着小小的手,软软的头发。

  他把头埋下去,缩成一团。就在此刻,他希望有个人能在他身边。

  不,准确地说,他希望那个人能在他身边。

  ——你知道吗,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会感到孤独,虽然其他时候,偶尔也不曾感到孤独,但跟你在一起时,最没有孤独感。

  ——我的手还保留着记忆,被你触摸的记忆,那个时候,在音乐教室里,其实我想吻你,现在我想把手再向你伸过去,你能再次握住它吗……你能……再摸摸我吗?摸摸我的头发,抚摸我的背,把我抱在怀里,紧紧地抱住,那样的话,我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保洁人员开门的声音吵醒了他,原来他就那样躺在地板上,睡到了天亮。

  醒来之后,浑身的疼痛也没有缓解,他打车回了住处,胡乱吞了一些药片,他裹在被子里沉沉睡去,睡得仿佛切断了电源,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床。

  忘记吧,把关于平良的所有事情都忘记,忘了就好了。

  他在半梦半醒中告诉自己。

  9.

  他几乎都已经做到了。

  休假了一段时间,他的健康状况有所好转,他开始悉心照料自己的身体,但态度如同对待汽车,被动又冷淡。两者都需要不定期地加油和清洗,两者都会时不时地出问题,但往往都能得到修理。

  从疼痛和恶劣的心境中缓过来,他的精神也比过去更强悍了,用经纪人的话来说,就是“精神强悍得跟鬼一样”。其实,他只不过是再次关闭了对外界的所有反应,把喜怒哀乐,全都压缩到头脑中的一小块空间里,封闭起来了。

  所谓的“成长”,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每个人都是这样,用纱布,把自己一圈一圈地包起来,直到再也没有感觉。

  春去秋来,季节更迭,时间运转,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就像用空气丝线串起来的珠子,连成了一体。

  生活是一份不加盐的饮食,他机械地咽下。

  不用上课,没有工作,也不用排练的日子,他就躺着睡觉,有时翻阅上周的旧杂志,一点都看不进去,眼睛只是一页页扫过去而已。儿时他沉迷的电视节目,也无法再带给他快乐,荧光屏的彩色光线映照在他脸上,变幻不定。不知不觉间悄然降临的夜,漫长而空洞,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蔓延开来,侵蚀了整座城市。

  但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坏,他的学业还算顺利,考试基本都通过了,工作也有了新的进展,演出的舞台剧反响多是好评,他认为,自己几乎已经忘记平良了。再见到平良时,他可以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那只是他以前认识的人。

  如果不是剧本写到了该死的恋爱戏码……正在参演的舞台剧,下一轮的公演就是其中的《狂爱篇》,顾名思义,主人公将袒露自己无法抑制的,狂热的爱意,可他的表演怎么都没法让导演满意。

  “清居君要么试着回想看看,自己恋爱时的感觉?”

  剧团的前辈给他提了这个建议。

  “说起来,每次见到清居君都是一个人,女朋友呢?”

  剧团的真子加入了聊天,伸长了八卦的触须。

  “啊……我可能没办法和女生交往。”

  清居如实回答。他在工作场合里从来不会隐瞒自己的性取向。

  “诶?那清居君也是那边的人?”

  “嗯。”

  “那男朋友呢?”

  “也没有。”

  “诶?”

  “难以置信!”

  真子语气夸张地说。

  “这怎么行啊,年轻时,还是得多谈谈恋爱……”

  小山导演抱着胳膊,也插了进来。

  烦死了。清居难以掩饰对这个话题的厌烦,撇了撇嘴。

  搞得跟在推销似的,挨家挨户地敲门,你好,请看看“恋爱”这款产品,很适合你哦。根本就是诈骗嘛,说得就好像恋爱是什么好东西一样。明明亲自体验一下就知道了。清居回想自己过往人生里,唯一一段接近“恋爱”的关系,给他带来的痛苦、愤怒、委屈、困惑……还让他狼狈不堪,就像个白痴。

  “清居君可能觉得为恋爱烦恼很丢脸,”

  小山导演透过圆框眼镜注视着清居,视线很有穿透力,就像会读心术一样,

  “特别是心里流淌出的那些话,清居君可能觉得,那些话听着就跟个傻瓜一样,但是,等到清居君再年长一点,就会发现,那些话已经说不出来,也想不出来了,因为那些美好的感觉全都没了,那时候,就成为俗气的大叔了,人们明明是长大之后变成傻瓜,却总是觉得年少的自己是傻瓜。”

  导演的声音越来越惆怅,像是有感而发,也像是自言自语。

  10.

  “喜欢你,喜欢到无法自拔。”

  清居又说了一遍,《狂爱篇》里他始终都练不好的那句台词,但听上去,就像在说外语一样。

  真想把剧本撕了,扔到河里去,他忿忿地想。

  进入十一月后,白昼变得很短,雾气在眼前悠悠荡荡地升了起来,天色暗沉了下来,他将剧本放进背包,沿着河岸走着。

  运气很背地,他被行人撞到,汽水泼了一身。

  冷风刮过,碳酸饮料浸湿的衣服黏在皮肤上,又冷又黏,清居觉得今天实在是糟透了,不,这段时间都糟透了,他吃东西食不下咽,排练不在状态,晚上常常失眠,寝食难安,心烦意乱,搞得他皮肤状态都变差了,拍摄时还被化妆师叮嘱要多注意休息。

  都怪平良!

  他原本都几乎都忘掉这个男人了,可是平良为什么又要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他自动忽略了是他自己设计让平良来看他演出这件事)。好吧……是他设计的没错,但他原本,只是想狠狠地羞辱平良,他简直想把平良扔进垃圾桶,并用桶盖紧紧捂住他那微弱的悲泣,他更想在平良身边那个土兮兮的男生(你说什么?男朋友?)面前,揭露这个男人的恶心过往,但是,这些想法在他站在舞台幕布后,就被他统统丢到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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