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这都是我的选择。” 远波先生凝视着站得笔直的明智,似乎想一直看到他的内心,看清他的决意是否足够坚强。 明智的神情沉静,只是闭紧了嘴唇,目光亮得不可逼视。 俄顷,远波先生重重地顿了下手杖,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你要记住,不到山穷水尽、生死攸关的时候,就不要回来找我。” “我不会给爷爷添麻烦的。”明智绽开一个微笑,姿态也放松了一些,“不过,难道过新年也不可以来吗?” 远波先生终于哈哈笑了起来。 笼罩在整个宅邸上空的、无形的阴云,就这样消散得无影无踪。 “舒伯特的《魔王》?”在上楼走向房间时,明智跟在高远身后发问,“有什么用意吗?” 高远耸了耸肩。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起某人喜欢炫技而已。” 走到房门前,才发现明智没有继续前行的意思。 “还有事吗?” 不知为什么,向来在高远面前游刃有余的明智显得有些踟蹰,下意识地伸手推了下眼镜。 “今天的事……特意跑出去找我,还有,《魔王》……想要、表示感谢……” 说是道谢,不过看起来,他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 高远听天由命地打开房门,作了个夸张的“请进”手势。 “其实……” “关于……”明智几乎是同时开口,然后又和高远同时住口。 “你先说好了。”这次是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见鬼的默契? “你先说吧。”第三次,高远抢到了先机。也或者是对方故意让他发问。 “刑警先生深更半夜跑到我的房间里来,想必有重要的事想对我倾诉。” 一边说,高远一边露出戏谑的笑容。 终于也有、看到这个人另一面的机会了。 不是永远都优雅华丽,不是每句话都毫不留情地吐槽、还让别人没有反驳的余地。 眼前的明智健悟罕见地显露出一些平凡和柔软的姿态。 “关于要去当警察这件事,”明智低下头笑了笑,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很久以前,差不多在我刚能记事的时候,爷爷和我有过一个口头的协议。 “他会尽全力培养我,给我最好的教育。我对什么有兴趣都可以去尝试,什么要求都可以向他提,唯独除了一点—— “——我不可以像我父母那样选择当警察。一旦我选择这条路,他就收回一切资助,也包括了他所掌握的资源。 “爷爷以前竞选过北海道知事,虽然没有当选,但人脉一直维系着,想要打通政界并不困难。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想让我从政吧。 “不喜欢也没关系——爷爷总是说——去当个学者,搞一搞研究,还是去拉小提琴,随便我选什么都可以。 “只有当警察,按他的说法,那是一条最没出息的路。” 作者有话说: 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擅长钢琴的高远肯定是没问题,至于舒伯特的《魔王》,在《蔷薇十字馆杀人事件》里,他给金田一留的手机,铃声就是这个。 《魔王》有一个难度极大的小提琴版,适合华丽的学长233 丢给学弟一条围巾什么的,不知道算不算发糖…… 毕竟让两个年近半百的老男人谈恋爱还是挺难的,需要发展一阵子233
第29章 028 “我觉得, 远波先生说的没错,”高远笑吟吟地望着明智,“如果警察真的能干,怎么会有那位业余高中生侦探出风头的余地呢?” 在这种时候出言挑衅, 很难说会得到什么结果。 固然明智此刻的样子看起来相当温和, 但考虑到他日常对高远的单方面压制,谁又能肯定这个在风雪里冻了一下午还能演奏出舒伯特的《魔王》的系统削弱版本不会突然打出暴击呢? 幸运的是, 明智只是微微点头, 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应该说, 年轻时代的我, 就是上一次决定当警察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 “我父亲把一生都献给了这个事业, 我当然有理由去继承他的信念。 “就像之前说的, 年少轻狂吧, 我觉得我肯定能做到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也是在这个时候, 我向爷爷摊牌了, 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家。 “直到爷爷去世。” 高远挑了挑眉梢。 “你是说,你和远波先生一直都没有和解……所以这一次,才会想从一开始就取得他的原谅?” 这应该就是刑警先生专程跑来找自己倾诉的理由了, 高远想。 毕竟无论是两位母亲还是老爷子都不可能接受他们两个已经是“二周目”的事实。 从这个角度来说, 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人是同类, 也是伙伴。 高远并没有意识到, 自己已经理所当然地具有了这样的认知。 “不过, ”他的思路转到了另外一件事上, “这可不是你气冲冲地跑出去赏雪的理由。” 既然早就知道是违逆远波先生的选择, 被痛骂一顿的觉悟总该是有的。 除非…… 明智叹了口气,十指交叉相握,垂下眼帘。 “我以前并不知道——一辈子也没能知道——我父亲,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引咎辞职’。” 原来如此。 并不了解明智父亲的过往、但对人类社会阴暗面十分熟悉的高远,立刻领悟到明智那种无言的愤懑的由来。 一直以来追寻着的身影,结果却是职场倾轧、也说不定是更高层次的斗争下的牺牲品。 这对于秉承着纯粹的正义理念的明智来说,几乎可以说是信仰的崩塌。 想必也是因为他这次的表现太过冷静和理智,让远波先生看到了他的决意,才会向他揭露出这种堪称残酷的真相。 如果他无法接受,那自然会遵从远波先生的建议,寻找其他的道路。 而如果他连这样的事都接受了,也证明他的心灵已经足够强大,去面对未来可能面对的一切黑暗。 远波先生不愧是玩弄政治的老手,这样的打算固然可以说是双赢,只是似乎低估了这剂药带来的副作用。 通常来说,药性越强,见效越快,可能的副作用也会越大。 连实际上已经活了将近半百之年的明智警视长都险些抵抗不住。 高远一时说不好,自己应该同情还是幸灾乐祸。 “那你打算怎么办?”索性这么问了,“在贯彻你警察职责的同时,好好整一整那些迫害过你父亲的人?以你的能力,就算没有远波先生支持,应该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明智沉吟片刻,抬起眼来望着高远,目光中有些笑意。 “很多事,还没有想好,恐怕要到跟前才知道怎么办。”他说,“唯独‘复仇’,我是一定不会去做的。 “警察如果出了问题,不在于个人,而在于群体。 “警察必须秉持正义,而不是出于私怨,滥用手中的权力。 “这一点,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对于这个回答,高远忍不住嗤之以鼻。 “全日本大概也只有明智警官才认为警察是正义的化身。” 这个人的“我即世界”观念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警察,高远觉得、可以很安全地说,至少日本的警察,比起正义什么的,其实更像是一个笑话。 否则,自己协助策划的那些人,难道是无缘无故去杀人的吗? “警察确实有一些问题,”看出他想法的明智说,“不过我想,不是不能够改善的。 “至少,你所见过的、信仰正义的警察,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高远自然知道这指的是谁。 上辈子就打过许多交道,“回来”之后又意外地在美国学姐的案子中见过一面的那位热血大叔。 剑持警官。 一个从基层出身,擅长主观臆断,稍加误导就会被带到沟里去的老古董。 把这种人当成得力干将的明智,到底该说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乐观呢? “说到无能,”明智的嘴角微微上扬,是个调侃的微笑,“我忽然有些忘了,是谁把我面前这位号称犯罪专家的先生逮捕归案的?” 就说他会出暴击的! 高远一脸没辙地站起来,作出送客的架势。 “谈心到此结束,再聊下去我要收费了。” 明智笑着起身走到门边,转眼却看见了桌上那个礼物盒。 “你没拆开吗?”一把年纪的人了,居然像孩子一般追问,“好想知道爷爷会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高远带着听天由命的表情,把包装拆开给他看。 里面是个精致的长方形盒子,一支钢笔静静地躺着。 “很不错!”满足了好奇心的某人称赞一句,随即瞥向高远的目光却显得有些诡秘,“说起来,正好……” “干什么?”高远警惕地瞪着他,“现在是寒假吧?习题什么的,你也给我适可而止一点……我、我刚得过肺炎不是吗?” 至于肺炎和数学题有什么必然的关联……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1992年的最后一天,在零点的钟声中结束了。 高远怎么也不会想到,重回少年时代的第一个新年,居然会在追捕了他一辈子的刑警先生家里度过。 而他自己,非但没有拒绝,似乎还渐渐接受了这样一种相处模式。 在两个人都不由自主进入人生二周目的当下,他们并非全然对立的关系。 尽管对于明智一直鼓吹的“重新开始、好好生活”仍抱持怀疑的态度,高远对于迎面而来的1993年,未尝没有些许期待。 回到东京后没有多久,寒假也到了尾声。 近宫玲子,此时因为担任着母亲的角色,对高远的学习成绩极为重视。发现他在缺了整整一个学期课的情况下,仍然保持住了排名榜首的位置,因此加倍感激地归功给了明智的辅导。 同时也督促着高远继续“向明智先生学习”。 高远无奈地发现,从魔术团退隐之后,她似乎蜕变成了那种鸡娃的热血家长了。 往常有一个明智就够受的了,现在再加上近宫老师。 这日子还怎么过? 只能赶紧怂恿她去和高远先生联系,办移交抚养权的手续。 至少能让她在一段时期之内有事可做。 否则,高远猜想,他母亲下厨房的杀伤力,恐怕比明智太太还要大。 而造成这一结果的始作俑者明智,则早已敏捷地回避了。 尽管目前这套房子是近宫玲子居住的状态,但明智在此的房间依然保留着。只不过他刚一回来,就迅速地返回了学校。 也不知道是为了给近宫玲子和高远留出母子相处的空间,还是,早就对近宫老师的家政水平有所觉悟,因此不想受到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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