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冷冷的,像是混合着水汽与灰尘的味道,有些潮湿,钻进鼻腔里时,会有种精神都被唤醒的清凉感。 他走到走道之外的观众席上,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废弃的体育场非常、非常空旷。 如果大喊的话,会激起一阵阵的回声。 世界上、更正,是他出身的那个世界和与那个世界差不多的所有平行世界,都有很多类似的废弃体育馆。 有的规模很大,有的规模很小。 大多是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也有可能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曾经盛极一时、被无数人们踏足的体育馆,慢慢被尘灰掩埋、被植物覆盖。 走进其间,就像是看见某种末日的景象。 植物在坚固的建筑之中攀爬蔓延,将墙壁、玻璃、地面,全都侵蚀崩落,无数昆虫动物栖身其间,将建筑化作属于它们的乐园。 但事实上。 真正来到终末才会知道,人们以为会一直留存着、直到人类灭亡后都还留存着的植物,甚至还比人类更早灭绝。 钢铁丛林没有成为植物和动物的天堂,而是宛如墓碑一样寂静的伫立在原地。 没有任何生命存在。 但地球仍然在转动,依然有风、有雨、有阳光,有严寒的气候,所有的一切都在加速这座宏伟都市的崩塌。 太宰治靠到椅背上,静静望着前方仿佛无法看见尽头的体育场。 这是活在终末的人们迫切想要逃离的地方。 是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物资短缺、误判前方路况、各种不同的原因而轻易死去的末世。 没有新鲜的食物、随处可得的燃料,没有完善的医疗、便利的交通。 没有办法确保自己能活多久、能走多久,不知道每一条路都通往哪里,不知道前方是生路还是死路。 只有一个又一个生活在终末里的人。 无数人浑浑噩噩的在饥饿、严寒、争斗中死去,死前都还在咒骂着为什么没有出生在更安稳的时代。 也有无数人心里有着明确目标,比如博士、她的工作伙伴,还有灯。 即使知道是做不到的事,依然试图改变人类的命运,意志坚定不移。 想想就觉得可悲。 不过,灯也有着同样坚定的意志,才能一直走到这里,捡到两个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继续往前走。 也是因为灯有着坚定的意志、有灯的陪伴,对来自其他世界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而言,这个无数人想要逃离的世界,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 ——空无一人的世界,就代表再也没有斗争了。 所有的一切都即将步入死亡,所有的存在都在拥抱死亡。 何尝不是一种乌托邦呢? 太宰治轻轻吐了口气,望向场馆天花板。 螺旋状的天花板一圈又一圈的往上,其中比较细的线条部分实际上是透明的玻璃,可以看见外头的天色。 无论世界怎么变动,地球依旧绕着太阳旋转。 原本还有些昏暗的天空,不知不觉缓缓亮起。 太宰治看着天空上被分隔开来的白云,喃喃着道,“……棉花。” 当然不是什么天马行空的想像,只是想到了这个世界的太宰治。 他唇角挂上一点嘲讽的笑,又慢慢收起。 碰到棉花也会受伤吗? 还真的是胆小鬼啊。 ……那他呢? 每个世界的同位体因为有着不同的成长经历、不同的生活环境,已经成为不同的人。不只是理论或猜测而已,看过无数平行世界的他最清楚这一点。 他也很清楚,即使已经是不同的人了,在某些事情上依然或多或少会有共通之处。 他其实……也有些害怕。 所谓的幸福,究竟是什么? “太宰?” 灯还带着倦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太宰治没有回头,只是随意的应了声,“嗯。” 灯慢慢走到他座位旁的楼梯上站好,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伸了个懒腰、左右晃晃身体,好像终于清醒了点,眉眼弯弯的说,“太宰,早安。” 太宰治依旧随意的应道,“早安。” 灯顺着他的目光,也抬头看向体育馆的天花板,接着低头看看太宰治,慢吞吞的从他面前经过,走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毕竟要容纳太多观众,即使已经很尽力的让环境能舒适一点,可是座位与座位之间仍然没有多少距离。 太宰治微微敛下眸,用余光看了看灯近在咫尺的手,没有动、什么都没有说。 灯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和他一起坐着,望着不知道何方的何方发呆。 他们肩并肩,静静地坐着。 清晨有些朦胧的天色终于完全散尽,空气里潮湿的味道减轻,天空化作一片湛蓝。 太宰治望着天空中缓慢飘动的云,终于低声问,“你觉得,幸福是什么?” “幸福?”灯想了想,“就是……觉得快乐,唔、满足和安心?” 太宰治笑了一下,“你说的都只是短暂的感觉。当快乐的时光、满足和安心的时间过去,就会因为强烈的落差而感到痛苦,那还是幸福吗?幸福应该是更安定、更恒常的存在吧。比如……” 灯转过头看他。 太宰治没有回望他,而是继续盯着天空,轻轻地说,“比如死亡。追求永恒的长眠,也是一种追求幸福的手段。” 灯静静注视着他,微微弯起眉眼,“要牵手吗?” 太宰治没有回答。 灯就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停顿片刻才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可是和你、和中也一起走之后,每天都很开心。如果开心就是幸福,那我一直都很幸福。虽然也会有难过的事,可是不要难过太久,开心的时间比难过的时间长的话就好了。” “因为你是笨蛋。”太宰治说,“像你这样的笨蛋才做得到。” “嗯。”灯说,“当笨蛋很好,可以活的很久。” 太宰治笑了笑,“又不是当笨蛋就能一直找到物资。” 灯苦恼地想了想,“好像是哦。” “不是好像,就是这样。”太宰治说。 灯还是看着他,“可是、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太宰是个笨蛋。” 虽然戴着手套,但恍惚间,好像能从交握的双手感受到灯温暖的体温。 太宰治终于偏头望向他。 灯的眼睛在中原中也看来,是比璀璨的宝石、深夜的星空更璀璨耀眼的宝物。 可是太宰治却觉得,他的眼睛更像是……黄昏时、或是黎明时的天空与太阳。 一只眼睛是昏暗的天空,一只眼睛却是柔和的阳光。 他不自觉弯起唇角,微笑起来,揉捏着灯的手指,过了会儿才道,“……有人认为,只要做有利于他人的事,就能获得幸福感。我做了很多很多,可是在其他人看来只制造出了不幸。我也从来没有因此感到幸福,只有在最后一刻,我跳下总部大楼的那一刻才感受到一点快乐。” 灯安静的看着他,思考几秒,“那、以后就多多为自己做点什么吧?” 太宰治愣了一下。 灯的另一只手覆盖住太宰治的手,用两只手将他的手握住,又说了一次,“为自己做点什么吧,太宰。” 太宰治真的愣住了,顿了顿道,“为我自己做什么?” “嗯。”灯应道,“想做什么都可以!” 太宰治有些漫不经心的微笑起来,“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我自己呀。说的好像我是什么舍己为人的人一样,虽然我刚才那么说,可是实际上都只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已。” 灯只是柔软的看着他,应道,“嗯。” 太宰治各种轻浮的、半真半假的掩盖真心的话语突然就卡在喉咙里。 他垂眸看了看灯握着他的手,还是有些漫不经心的说,“做什么都可以?” “嗯。”灯说,“只要不会让自己后悔、不会难过的事,做什么都可以。” 太宰治把目光从灯手上挪开,轻轻笑了一下,“那……你来坐我腿上。” 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完全茫然的看他。 太宰治被他傻乎乎的表情逗笑,拍拍大腿,“发什么呆?来坐。” 灯乖乖点头,乖乖站起身,坐到他大腿上。 毕竟旁边就是相连的座椅,灯当然是背对着太宰治坐下。 就像真的在坐椅子一样。 太宰治默默盯着动作很自然的灯几秒,有点无奈的卡住灯的腰,把他往后拉进怀里,“不能动哦。” 大腿被坐着,身体大幅度的贴近,虽然现在的气氛很温馨,可是灯如果动来动去,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起反应。 不过就算真的一不小心就起反应,他也不会和中也那家伙一样一副禽兽的下一秒就要把灯吃掉的样子。 灯乖乖点头,乖乖的没有动。 太宰治抱着灯,静静望向依然空旷死寂的体育场。 人的心境真的很奇怪。 明明眼前的景象丝毫没有改变,可是昨天看着没什么感想,独自坐在这里的时候又觉得荒芜悲凉,现在却觉得……颇为壮阔。 寂静又壮阔。 其实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很多行为都是单纯为了自己做的。 毕竟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他也……在看见灯被神明吃掉之后,他也不想再继续旁观,从那之后为自己做的事就变得更多了一点。 他静静看了会儿体育馆,就把头埋进灯颈窝里。 很温暖,也很柔软。 当然只是心理上觉得柔软。 男性的身体本来就没有女性那么柔软,灯又瘦巴巴的,可是心理上的感觉就是特别柔软。 不过真要说的话,因为灯屁股很有肉,其实不只是感觉而已,是真的软软的。 太宰治默默想着,又默默打住思绪。 ……他在阶层都市待了这段时间,现在身心都挺健康的。 他也不太想被灯问关于生理反应的事。 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中也说的没错——还没有水到渠成。 即使这种慢吞吞的发展、一直无法水到渠成的原因,有大半是因为他和中原中也都还没打算告诉灯,伴侣之间会做什么比同伴更亲密的事。 说什么珍惜、羞涩都是借口,实际上只是因为他和中也互相牵制着而已。 如果来到阶层都市和灯一起旅行的只有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就算因为环境条件不允许,还没把灯吃干抹净,现在也一定亲过了。 搞不好还摸过了。 阶层都市的平行世界,一定就有这种只有中也过来,或是只有他过来的世界。 唉,有点羡慕。 只是想想就有点羡慕。 太宰治抱着灯晃晃身体,轻轻叹了口气,“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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