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刚才要举枪自尽的人不是他一样,好整以暇的坐下来,“这座都市、这个阶层都市里,还有人类存在吗?” “一个月多前,我们见过两个人类。”神明说,“她们即将前往最上层。” “除此之外,没有生命存在了?”太宰治又问。 “就我们目前观测的地方,已经没有了。”神明回答,“这座阶层都市也很快会完全停止运作,世界即将迎来真正的终结。” “直到地球休息完毕,重新开始孕育生命。”太宰治又接话。 神明安静的看他,“你是很聪明的人类。” 太宰治挂着浅浅的微笑,“多谢夸奖。” 从管道里、从不知道哪里的哪里,另外几只神明冒出来。 太宰治饶有兴味的环顾一圈,“最上层……要从特殊的塔过去吧?” “基干塔。”神明说,“从这附近的联络塔去到上面一层,接着一直往南边走,在都市东南的尽头,有个现在还在运作的基干塔。那里有升降机,可以让你们前往最上层附近。” “最上层有什么?”太宰治问。 “我们观测的是最上层之外的地方。”神明说,“最上层是人类制造出来的禁地,我们没有办法去到那里、无法观测那里。不过,你或许已经有所猜测了。” 太宰治微笑着,没有回答。 在这里专注消化……不是、是稳定中原中也和灯身上能量的神明张开嘴巴,将两个非人类吐了出来。 太宰治、太宰治沉默的看了眼它的嘴巴,又看了眼被放在地上的两个人,狐疑的问,“你应该没有口水吧?” 神明微妙的沉默了一下,“没有。” 太宰治也微妙的沉默了一下,微妙的往后仰了仰。 神明又说了一遍,“没有。我们的消化系统和你所知的所有生物都不一样。” “是吗。”太宰治随意的说着,依然没打算去碰地上的两个人。 仿佛一点都不关心他们。 灯本来就一直在睡,现在被稳定能量之后,出来了也还在睡。 中原中也原本是醒着的,但是现在也闭着眼睛、人事不知。 比起熟睡,更像是昏迷。 “大概一天左右的时间就会醒过来。”神明说,“他们身上的能量已经处于安定状态,不会再有失控狂暴的情况。” “很常见?”太宰治问。 神明安静的说,“地球已经轮回过很多次。地球孕育生命,生命茁壮成长、逐渐蔓延、逐渐消亡、地球进入沉眠。” 太宰治理解的点点头,“在你看来,他们也是人类?” “或许在人类眼中,他们和你们有些许不同,但在我们看来,他们和人类无异。”神明说,“生命的形态有很多种,只要是活着的生命,我们都不会干涉。” 神明的同伴们似乎已经将这座设施里有不安定能量的东西都安定完毕,越来越多的神明冒出头来。 墙角不知名的设备中,有轻微的音乐声传来。 大概是神明们正在彼此沟通。 或许不一定是“语言”,只是某种频率或波段。 长相奇特、哪里都能去,语言宛如歌声。 会吃掉武器,吃掉各种人们制造出来的高科技产物,也会吃掉死去的人类。 被奉为神明,要说是神明,或许也不为过吧。 “我们要前往其他地方了。”神明说。 其他的神明同时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被无数没有瞳孔的眼睛注视,神色不变,轻轻点头。 白色的、像雪一样,也像是粘土一样的神明,再次从管道里、从各种不知名的地方离开。 周遭再次恢复寂静。 太宰治脸上的笑容逐渐隐没。 他的目光放到还在睡袋里熟睡、仿佛完全没被不明生物吞吃过的灯身上,慢慢闭上眼,过了会儿又睁开,极轻的吐了口气。 他站起身,把灯抱起来。 虽然他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比起来,体能和力气都差了很多,可是灯顶多四十公斤左右,他还是能把灯抱起来、放进就在旁边的帐篷里。 至于中原中也……就放在原地吧。 太宰治一点都不愧疚的想着,直接把帐篷门关上。 他盯着睡袋里的灯几秒,又看了几秒,还是不情不愿的把一件毛毯拿出来,再次走出帐篷,把毛毯扔在中原中也身上。 反正这座设施的温度不是非常低,也没风没雪的,在帐蓬外面睡觉,只要盖着毯子就绝对不会着凉。 不然灯起来看见着凉的中原中也…… 啧。 他扔完毛毯,就再次回到帐篷里,继续盯着灯看。 看了会儿、犹豫了几秒。 他碰了碰灯的睡袋,又停顿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把灯从睡袋里弄出来。 他把失去主人的睡袋往旁边推,拿过一条毛毯帮灯盖上,轻轻替他掖好,便跟着躺下来、盖好毯子。 他侧过身,静静地看着灯,往他那边靠了一点。 即使知道灯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极轻、极轻地将手放到灯的腰间。 “地球要迎来终结了。”他望着灯,轻轻说,“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你也会这么觉得吧。世界即将终结,又有什么关系。” 手掌底下是灯暖暖的体温。 他弯起唇角,声音依然又轻又浅,“……晚安。” 灯当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安静的沉睡着。 太宰治闭上眼睛。 视线里是一片火红的晚霞。 他再次睁开眼睛,往灯那里又靠了一点,直到感受到灯身上暖暖的热度才停下来。 他重新闭上眼睛。 火红的晚霞消失,重归一片黑暗。 今天大概也可以……好好的睡一觉吧。 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会来到这个世界、遇见一个蠢笨的要命的人。 ——那是故乡。 他从高楼往下跳的时候,天际铺满火红的晚霞。 他的视野中看见的,不是遥不可及的地面,而是远在国境北端的故乡。 像是看见了长长的津轻铁道。 四季都有着不同景色的津轻铁道。 夏季时草丛翠绿、冬季则落满了雪。 他独自乘坐上那列远离家乡的火车那天——遍布天空的红霞。 很安静。 车站里没什么人,车上也没什么人,晚霞像是要将整个小小的镇子燃烧起来,红的刺目。 他从未想过,真的从高楼上跃下的那瞬间,竟然会是那种心情。 竟然会……仿佛又见到了那天的晚霞。 故乡。 他曾经亟欲逃离的故乡。 ……正因如此。 他清晰知道忽然出现在眼中的不是他真正的故乡、不是他厌恶的地方,只是临死前的幻象。 因为是幻象,他才不会对眼前的“故乡”感到厌倦,反而、竟是,感觉竟然好的不可思议。 或许是抵达了地面。 他瞬间失去意识。 是他已经想像过无数次的长眠。 ……死亡之后,还会做梦吗? 无数好的不好的、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在梦境中迷迷糊糊的又经历了一遍。 再经历一遍。 在他的人生中,好的事情少的可怜,大概能用一只手数出来。 痛苦悲哀的、无法度过的、难以理解的,一切他以为已经释怀的事,又一次在梦境中被翻了出来。 最后的最后。 回荡着悠扬乐声的酒吧里,红发的男人神色冷肃的举着枪,黑洞洞的冰冷枪口直直朝向他。 那是他重要的友人,也不是他重要的友人。 他早就已经迷失了方向。 这些梦境,是地狱审判前的走马灯吗? 或许是审判结束了,身体终于慢慢能感受到一点外界的事物。 空气很冷。 比记忆中青森最寒冷的严冬还要冷。 耳边传来轻微的啪嚓声,接着是某种东西燃烧起来的味道、逐渐暖和起来的空气。 然后是…… 脚步声。 说话声。 “又哭了。”年纪不大的少年音,有些小苦恼的说,“怎么又哭了呀……因为有很难过的事吗?” 是在说他吗……? 他又哭了? 现在才发觉脸颊确实有些湿润,接着被柔软的干布小心擦拭。 右边脸颊、左边脸颊。 本该是被绷带遮掩的地方也被擦拭到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坐起身来。 少年先是茫然的看他,接着惊喜的弯起眉眼,“你醒啦!有哪里不舒服吗?” 太宰治安静片刻,将周遭的环境纳入眼中。 夜晚、某个已经废弃的场所。 整体面积不大,屋顶还完好,旁边有个被弃置许久的不知名器械。 门关着,门边的墙壁上有个洞,被用雪填补起来。 忽然变化的季节。 从必死的状况中存活下来的自己。 无法使用的异能力。 奇特的口音、异质的异色瞳,在横滨有过一面之缘的……瞬间消失的少年。 异世界。 太宰治沉默着,终于低头打量自己。 西装外套之外被穿着一件不知道材质为何的厚重军绿色防寒衣,本来只是装饰品的红色首领围巾,被好好的卷成了几圈绕在脖颈上。 不用看镜子都知道配色有多么毫无美感。 ……但是,这都不是重点。 最重要的是。 绷带完全不见了。 全部都不见了。 太宰治眸光微沉,唇角习惯性的挑起,“你是谁?” “我是灯。”少年很自然的回应,又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呢,我现在神清气爽的。”太宰治笑着说,“倒是我身上的绷带全部不见了,是你弄的?” 灯毫不犹豫的点头,“我本来要帮你擦身体换药,就把你的绷带拆下来了。” “换药。”太宰治慢慢的说,“我的绷带底下,应该没有伤口才对吧?” “嗯,没有伤口。”灯说,“你身上全部都是绷带,我以为你受了很重的伤,想帮你看看,拆掉绷带才发现都已经好了。你的绷带我没有丢掉,要缠回去吗?” 太宰治没有回答,微笑着打量他几秒,“你忘记我了?” 灯茫然的看着他,努力的苦思冥想,“我们认识吗?唔、对不起,我记性不好……” 他盯着太宰治看了又看、看了又看,脑袋冒出一个小灯泡,“你找过博士?” 太宰治微微挑起眉,“博士?” “不是吗?”灯继续努力想了几秒,想不出来,决定不想了,“真的忘记了!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太宰治极轻的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忽然有点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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