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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年身处危险，再加上记忆不所及的时间里似乎练过一些可以控制身体条件反射的训练——肾上腺素上升，对普通人在某种程度可以短时间内大大增强体力和反应能力。 但张起灵却全然不必，他自身变态的爆发力都来源于强大的训练体系和自身的神经反应速度，普通的肾上腺素上升只会干扰他的感官系统，以至于他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之下，都能够保持心脏稳定跳动和呼吸的平稳。 但面对吴邪，他身上的控制中枢就好像精准的机械表正面遭遇磁铁，完全失灵。 这一定是他人生当中的唯一也是最后一次失控。张起灵隔着帐篷布定定地瞧着微弱火光下若隐若现的人影默默对自己说。 不知道是睡得热了，还是不太舒服，吴邪无意识地扭了扭脖子，眉头也皱了起来。 每到这种时候，张起灵都会忍不住埋怨自己上佳的视力，他停了一会儿还是撑着地慢慢站起来——坐的时间有点久，膝盖以下的部位被冻得发麻，他不在意地搓搓小腿，小心翼翼地钻进帐篷里。 吴邪并没有醒。 从张家古楼出来，日日在小古董店里以逸待劳，原本因为呆在医院里成天清汤寡水伺候瘦下去的脸如今又长了点肉，更像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愣头青、倒霉蛋、好奇鬼。 张起灵无声地勾了勾嘴角，火光映在他的眼底，那黑黝黝的眸子好像烧起来了似的。 张起灵微微俯身，零碎的发丝垂下落在吴邪的额头。 吴邪梦中似有所觉，痒似的动了动，却径直把自己的额角送了上去。 吴邪，祝你做个好梦。 人总是贪恋温暖的，所以活人是热的，而死人是冷的。 如果一个人从来都不知道温暖为何物，即使将他困在冰天雪地、天寒地冻之中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反抗，可一旦当他体会到了温度，那些早已经习惯了的寒冷就会骤然变了样，变得如同寒冰利箭，直扎进骨头缝儿里。 在寻找记忆的这些年里，张起灵早已经习惯了孤身上路，即使周围荆棘满布、危险丛生对他而言都不过只是过眼云烟。冲锋陷阵，独探机关，那些在别人眼里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敬而远之的境地对他而言不过是前行之路上的障碍。因为他不怕死，而且他也不会死。 当死亡都变得不再可怕的时候，没有什么能够再波动他的心弦。 直到吴邪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直到他像个牛皮糖扯着他不放的时候，他却突然感觉到了害怕。他依旧不怕死，但他却怕吴邪会死，吴邪不是张家人，没有长生局护佑，他虽不会有尸化危险，但终究肉体凡胎。 ——他陪着吴邪一路且行，生怕他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去。 你们两个在一起，一个终究会被另一个害死。 盘马的话却好像是一根惊神针，直直地捅进心里，半点不留情。 ——但他更加害怕的是，他会被自己害死。 从帐篷里出来，张起灵迅速收拾了行李，已经上了雪线，吴邪不该再继续走下去。他以为第二天看不到他吴邪就会放弃乖乖地回杭州的小古董店当他的小奸商，直到十年后，他去找他——如果那个时候吴邪还认识张起灵的话。 可惜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天真，就逼得上帝狠狠地甩了他一记巴掌。 吴邪茫然四顾的时候他并没有走远，但为了不被他发现而躲在远处。鲁王宫、海底墓、巴乃窑洞、张家古楼……他曾经拼尽全力护着吴邪，却在最后违背了他的誓言。 当吴邪被埋进雪地的一瞬间，他整个脑子都炸了。 是他害了他。 如果他没有去古董店告别，如果他明令禁止吴邪尾随，如果没有青铜门……如果，他不是张家人的话…… 没有如果，事已至此，是他造的孽。 被雪掩埋极限救援时间是15分钟，时间越长挣扎的力量就越小，环境越寒冷存活的时间就越短。超低温会降低四肢的活力，即使是他张起灵如果被埋在雪堆下没有外力救援，也是很难靠自行脱困的。 更何况，现在被埋在那下面的人是吴邪。 张起灵跃入雪堆，疯了一般用双手去刨，没来得及戴滑雪手套，双手瞬间被冻得通红，原本一直被精心保养的手指暴露在冰雪之中，疼到麻木。 刨开的冰粒子瞬间融化再凝固，越往下往当中挤压的力量就越大，两只手已经毫无知觉，张起灵却全然不顾的继续往最深处探——只要吴邪还活着，即使这双手残废了也不要紧。 可能张起灵的一生太悲催，而其付出的代价却又太大。上帝终究还是屈尊动了动他的小手指。 张起灵找到了吴邪，他还在做无谓的挣扎，但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活着。 雪盲症使得他瞬间爆盲，让他独自一人下山就是逼着他死。 我已经护了他这么久，没道理在最后功亏一篑。张起灵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失去视力的吴邪就跟所有普通人一样，无意识地依赖着身边的人——虽然他平时也很依赖张起灵，不过缺失感官却使得这种依赖越发明显，他几乎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张起灵的身边。 当然张起灵也很享受这种“诺大天地，唯你我二人”的情景。如果没有这层手套就更好了，仗着吴邪看不见自己的视线，张起灵正大光明地瞪着两人紧握着的手，目光像是有实质似的，要把登山手套上戳两个洞。
第144章 番外2：《张起灵的自述》2 长白山上终年大雪，此时虽然还未入冬，但雪线以上的平均气温早就已经超过了人类所能够承受的极限，即便是张起灵，也隐约感觉到了彻骨的冷意。 虽然很想就这样，和吴邪一直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但这里严峻的自然条件和身边那人小幅度颤抖的身体都在告诉他，人类太过弱小，在大自然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当夜，张起灵就凭借着极强的野外辨识能力，找到了进入云顶天空的通道，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吴邪的眼睛已经能够勉强视物，脚步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滞涩，但两个人都好像没发觉似的，没有一个人提出要把牵着的手松开。 “小哥……你的手怎么样了？”吴邪的声音听着有些嘶哑。刚上长白山的那两天，吴邪一直唧唧歪歪个不停，嘴皮子溜个儿不停。杭州、长沙、北京……凡是他曾经去过的地方都说了个遍，不过由于长白山温度极低，嘴巴开合，冷空气不可避免地从气管进入胃里，好几次都因为冷嗝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说到后来可能是实在没有东西可说，或是没有得到自己一星半点的回应，渐渐地也就不再吭声了。 张起灵自然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所以他无法回应他的任何期待。 缝隙里非常狭小，两人自然而然松开交握的双手，由张起灵在前面开路。爬行的过程当中，不断有硫磺的气味扑面而来，温热而潮湿的空气很快就将已经快冻成冰棍儿的冲锋衣软化，黏糊糊地感觉和不断地运动，很快就刺激了汗腺，才一会儿的功夫，身上的衣服从上到下、至内向外全部湿透了。张起灵还好，毕竟他曾经历过比这更为严酷的生存环境，他只是随意将刘海往后一撸，刚要继续前进，就听得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气声。他回过头，吴邪的样子狼狈得厉害，他原先体力就跟不上，又因为雪盲症的缘故使得他要花更多的精力在摸索与前进上，这会儿早已是汗湿重衣，脸色发白。 张起灵回头等了他一会儿，忍不住把手递上去：“吴邪，拉着我。” “哦……哦。”吴邪攥着衣袖抹了把额头，把手递过去，略有些羞涩地道：“谢谢小哥。” 张起灵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冰冷但手心相当潮湿，如果接下来不能好好休息，不可避免地会影响身体的灵活程度。 两个人再度回到了手牵着手的状态，虽然比自己一个人前行要麻烦得多，他不得不放慢自己的速度去配合身后人的脚步，但他甘之若饴。 大约比平时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到达缝隙深处的温泉，浓郁的温度瞬间模糊了吴邪的眼睛镜片，他不自禁抖了一下。 到极限了。张起灵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右手在吴邪的后背一搭，稳住他瞬间放松而软下来的身体。 “先把衣服脱下来。”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在身上包裹的时间越长，湿气越容易渗透进身体里，张起灵一边说，一边三下五除二地用石块和背包里的工具搭了个简单的晾衣架，随后又生了火煮了点汤水，但吴邪显然是运动过量，只喝了几口就没什么胃口。 长白山的第一场暴风雪就要来了，如果吴邪明天再不走，恐怕就无法离开了。 张起灵比谁都清楚，他深深看了吴邪一眼，下定决心似的站起身走到自己背包旁边，几乎是他起身的同时，吴邪的视线就黏了上来。 他有什么话想要说，但却只是蠕动了两下嘴唇，并没有出声。 大概他也清楚已经到了这里，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张起灵不由庆幸前两天自己选择了漠视的态度。 “……小哥，你这是要干吗？” “我在看，那些东西是你可以使用的，我都留给你。你回去的路上，可能会用得着。”张起灵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若无其事。 “那你呢？”吴邪立刻就激动地跳了起来。 “在这里，我就算是个初生的婴儿都没有关系。我已经离我的目的地很近了。”说到这儿，张起灵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你不需要再进去了，里面太危险。”他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两只包裹好的鬼玺，掂量了一下，将较重的那只交给吴邪：“既然你已经到了这里，我想你应该知道些东西。” 吴邪很惊讶，他显然并不知道鬼玺其实是一对。其实在中国古代，讲究阴阳双生，无论是麒麟也好，凤凰也罢，甚至是鸳鸯，都是指的一对，鬼玺自然也不例外。 之后，张起灵用了一点时间将他所记得事情告诉吴邪，每说一点，吴邪都比此前更加惊讶。这个局设得太大，历时太长久，而他的记忆迄今没有完全恢复，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进到青铜门里，为了张家，更为了吴邪。 “那如果不是这种情况，按照承诺，老九门到现在，应该是轮到谁？” 张起灵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这原本是他最不愿意去回答的一个问题：“你。” “我？”吴邪惊疑，但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张起灵已经捏住了他的脖颈。 吴邪的眼神猛地闪烁了一下，却又立刻黯淡下去。 “吴邪，我喜欢你。”虽然……他已经听不见了。 张起灵紧紧揽住吴邪软倒的身体，眼神却转向缝隙深处，直视虚无。 吴邪，我不要你来接替我，我等着你带我回家。
第145章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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