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触到宿傩大人搭在他肩头的手掌移开,语调低沉、尾部略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这么多年,你倒还是懂得如何恶心我——虽然依旧是老一套。” 刚刚冰冷的杀意好似微微收拢,然而下一秒、空气骤起巨大的咒力波动! 纵横交错的强力咒刃赫然袭去扬起尘波,藏青色身影略微抬臂,无形的空间屏障挡住面前接连而来的咒刃—— 断裂崩碎的咒刃向四面八方飞去,最长的一道咒刃飞向远处的山头,轰然削断那道尖峰! 咒力冲击波向四周剧烈扩散,灌木草丛俱被压弯到贴紧地面,树干发出脆弱的嘎吱声,几颗不那么粗壮的小树甚至就此咔嚓折断。 空气中弥漫着咒刃和空间屏障相撞摩擦后的尘烟气息,震荡的咒力在片刻后才缓缓平息下来。 黑发青年干净的右脸颊突兀多出道浅浅的伤痕,一丝殷红的血缓慢渗透而出。 两面宿傩扯起唇角、露出夸张的颜艺表情,他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没能挡住全部啊!!” 接着,他又很快平复下表情,只是盯着面前的人,用戏谑不明的语气低沉道,“——你变弱了。” 呼啸的山风吹过,树丛梭梭作响。 江莱淡定地抬手拭去脸颊的那丝血,留下一抹不明显的红痕,他开口说: “可惜,某种意义上,你大概没什么进步呢。遥远的过去和现在,都只是留下了一道浅痕。” 两人之间空气一凝,气氛再度剑拔弩张起来。 打破这股安静的是冰晶咔嚓碎裂的声音——刚才里梅眼疾手快在咒力冲击波来临前、用冰系术式护住正在沸腾的大锅。 不过经此一遭,锅下的火早就熄灭、而用作周围支撑固定的冰晶也终于不堪重负地断裂。 “抱歉,宿傩大人。”里梅首先鞠躬发言,而后迅速操纵着冰晶将大锅的支撑加固,“请问还需要再点火一次吗?” “……”两面宿傩视线扫过,平淡道,“已经做好了不是么,那便把锅放下吧。” “是,宿傩大人。”里梅将那口煮着山猪肉的大锅放在地面上,而后从一边的包裹里向外拿厨具。 江莱往前迈出几步,顺口道:“这位少年是你的厨子?” “是啊。”两面宿傩半眯起眼睛,用恶人腔慢悠悠说,“他做饭水平很让我满意……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厨子,所以说你作为食材,来得正好。” 这句话跨越十几年的光阴,回应曾经两面宿傩对江莱说过的威胁——[等找到合适的厨子,就将你做成一顿不错的大餐。] “哦,是吗?”江莱神情依然平静,并不紧张。 经过刚才的短暂对击,他已经感受出:虽然自己实力有所弱化、但依然很强,并不会被诅咒之王两面宿傩拿捏住。 更何况,除却最开始那句“你谁”的无视形问句时、两面宿傩有些许真实的杀意浮现,后面咒刃纵横袭来时,其实没有非常强烈的、要分出生死的意思。 也是因此,江莱继续留在了这里,甚至还向前了几步,自然而然发问。 两面宿傩那双同样猩红的副眼瞥过,声音略微拖长:“真是淡定啊……让人不快。” “你现在又没有准备把我当食材煮了的想法。”江莱笑道,“先不说我们二人真要打起来、谁胜谁负的问题,” 他指向那口大锅里煮得恰到好处的山猪肉,“单就目前而言,你没想浪费这个吧。” “只是懒得再等下一顿而已。”两面宿傩轻蔑表示自己可没有[浪费]这一概念,他盘腿坐下,“至于你——暂且留着当备用食材,等收集完更多辅佐调料,再做一顿大餐也不迟。” 两米多的身高、外加四条手臂,让两面宿傩身躯显得格外强壮,富有压迫力。即便坐在地面上,也依然浮动着让人震颤的气势。 当然,江莱不属于被震撼的那一类。 他不打算再和两面宿傩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对话,因此干脆从容地一甩袖,席地而坐——开着的术式与地面隔开一小片空间,不用担心衣服粘上尘灰的问题。 旁边正在准备盛饭的里梅见状,立刻抬眸盯过来,用非常警惕的眼光看着江莱。 但里梅安静片刻,见盘腿坐着的两面宿傩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和指示后,犹豫了下,还是不言不语,收回视线、继续垂头做自己的事情了。 “距离上次见面应该过了很久,没想到你长这么高了。”江莱话题很随意。 “你就用这么无聊的开场?”两面宿傩蔑然回应,微微露出尖锐的牙齿,“不过和当年不同,现在被束缚自由的……可不是我了。” 听懂两面宿傩的话语后,江莱扬眉,轻笑道:“这么自信么,你觉得能够赢我?” “我说过你是备用食材。”两面宿傩目光瞥过,略微眯眼、不含任何感情地笑道,“对了,现在所在的地方,离平安京可是很近啊。” 平安京?江莱内心想了一秒对方为什么要提起这个地方,接着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可能是平安京里有他的朋友六眼和当年的黑发小孩修纪。 但是—— “那么该紧张的不应该是你吗?”江莱说,“平安京里的人,可都是你的敌人吧。” “哦……那可不一定。”两面宿傩意义不明地回复,他笑起,“我还很期待见证一场好戏呢。” 什么?江莱内心挑眉,他并未理解对方话语中提到的[好戏]是何意义。 而下一刻,对方又很快接上新的一句,嗓音随性、暗含不知是否为嘲弄的语气: “无论如何,你放不开手脚真正大范围放肆打架吧,毕竟周围——可还是有不少你在意的弱小人类的聚集地。” 两面宿傩从喉间挤出低低的笑:“你早晚有一天会为自己的滥好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江莱面色不变,棕眸坦然相望:“你也迟早会因为你犯下的罪与孽迎来应有的判决。” 晨风忽起,在寂静中,沙沙的声响密密麻麻不绝入耳。 里梅盛好一碗肉汤,侧身立在旁边,他抿唇,没有开口打破安静。 两面宿傩从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哼声,他首先收回视线,落在里梅身上,随意地伸手接过那碗肉汤。 江莱也将视线抽离,他将书册漂浮在一侧,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他心中没忘记来找两面宿傩最重要的事情。 也是因此,他下一秒又忽地开口:“说起人类,你难道不也是很愚蠢地和别人签订协议了吗?” ——这句话其实是个诈语,毕竟江莱不清楚两面宿傩是否和羂索(脑花)接触过。 两面宿傩咀嚼着咽下口中糜烂的山猪肉,眉头略挑:“哦?怎么,对方也找过你?” 江莱淡然一笑,表露得非常谜语人。 他内心默默想:竟然套出来一点了啊,看样子两面宿傩应该是接触过谁,大概率就是自己关注的羂索(脑花)了。 而两面宿傩视线落在江莱身上两三秒,又忽地一笑:“不过,你应该是不知晓内容的。” “是吗,你就这么确定?”江莱反问回去。 “如果你知道具体内容——”两面宿傩意味深长地拉成尾音,“你可就不会这么淡定了。” “……”江莱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他在内心斟酌着。 这话的意思是——脑花和宿傩的协议不仅仅涉及两人,还涉及自己、或者自己所在乎的东西? 但光明正大地问对方,对方肯定不会告知的。江莱知晓这一点,因此他没有在此白费力气。 两面宿傩是极恶的化身,是一个极度追求自由和自我、并不在乎别的什么的存在,他的恶简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 想到这里,江莱思绪忽地一顿。 ……等等、按理说[死亡]的诞生不应该是极恶。 死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恶]的一面,却也有[善]的一面,合在一起、是一种平等客观存在于世的东西。 当初[降生]所言的,[死亡]已经乱套了是什么意思?为何[死亡]会乱套?因为缺了什么吗? 现在的[死亡],好似只有[恶]而没有[善],后者去哪儿了? 脑海中思绪极速运转,在某个瞬间、结合之前关于转世轮回的猜测,江莱心中冒出一个有些不可思议、却又像波子汽水一样咕噜咕噜涌动着占据心神的猜测。 虎杖悠仁,千年后两面宿傩所谓的容器,和两面宿傩本身几乎是两个极端。 如果一者是[真实的善],另一者就是[真实的恶]。 既然如此,千年前的他们会不会是双生子?在咒回世界,双生子是个无需言明的诅咒。 难不成[死亡]和他们这种个体不一样,其实是特别的、一分为二的[存在]? 身为[死亡]善的一面的存在,现在在哪里?是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一直没出现过吗? 心绪涌动,江莱棕眸落在面前的地面上。他沉默半晌,开口间已然换了话题: “我说……问个问题。当年的你,是独生还是双生?”
第91章 双生子怎能合二为一 “哈?”那个突然跳跃话题的问题问出,让两面宿傩略微有些意外。 他反应了片刻,才略微挑眉道:“问我?怎么,你不是自言你是兄长吗,竟然不知晓我是独生还是双生?”暗含嘲讽的语气。 江莱平淡回应:“我不早就告诉过你,我是你无父无母、从小不长在身边的兄长么——所以不清楚你出生时的细节。” 是实话,虽然听起来很像是敷衍式骗人的答案。江莱话语吐露后,在心中默了一秒。 不过,眼前的两面宿傩并未在此继续进行无谓的互讽。他的注意力回到手中那碗山猪肉汤,只是随口回复:“我没什么印象。” 没什么印象?江莱在内心想。 也就是说,如果是双生子,他们两人一定分别得非常之早,早到当时的婴孩还没有形成稳固的记忆。 说起来,[存在]的生长难道和人类一样吗、要经历从婴孩慢慢长大成人的历程? 亦或者,只有[死亡]因双生诅咒、都是不完全体的缘故,不得不类人化生长? 也许第二个猜测是对的。江莱将所有情报线索串起来,摸索出简单的答案轮廓。 “你没必要继续探究这个问题。”两面宿傩吞咽下口中的食物,悠哉道,“没意义——毕竟无论我是独生还是双生,活到现在的只有我。” “嗯?”江莱一顿,有些惊讶,“你怎么确信?” 难不成是所谓的……什么奇异的双生子感应?能够对另一方是死是活有所感应之类的。 “那当然是因为——我会早早在肚子里拿脐带把那家伙勒死!”两面宿傩露出恶劣的笑容,他大笑,“我怎会容忍有人和我一同分享营养?或者干脆把那家伙早早吃了,这听起来更妙,可惜当时的我可能做不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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