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窗弯起唇畔,眉眼间却毫无笑意:“何其讽刺——” 前方的湛蓝天空,还有纷飞的樱花都消失了。回放的记忆逐渐匿迹,他们此刻置身在没有边界的黑暗中。 “那之后,我度过了漫长的十个世纪。”男人敛下眸子,眉目尽是落寞。 “我见证黑暗的疯涨,见证世界陷入乌鸦的阴谋,见证所有人都堕入疯狂。” “成了数据的我,没有自诩为人的资格,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在一次次病毒的冲击下,我的记忆出现缺损,最严重的时候,我连我父母叫什么都忘记了。” “但我始终铭记着三件事。” “一、我叫今泉昇,我是个警察。” “二、我有个恋人,他叫降谷零。我永远爱他。” “三、我将倾尽所有,即便身陷囹圄、粉身碎骨,也要将乌鸦彻底扼杀。” 弹窗的声音愈发低沉:“所以……” 他伸开手臂,从后方拥抱出停在原地,尚未从震撼中脱离的青年。 电子数据没有温度,今泉昇感受不到他的冷热,也察觉不到丝毫触感。 “不要成为我。”弹窗轻柔地说。 “你的故事已经改变了,今泉昇。不要变成电子数据,不要像我一样浑浑噩噩地苟活千年,又因心有不甘才返回过去。” “带我脱离这永不休止的循环,请你把这一切都撕碎。”他趴在了今泉昇的肩头,仿佛许久不曾入睡,语调疲倦。 “成为冲破黑夜的那缕光。” “终结这荒唐的莫比乌斯环。” 今泉昇用力回握住男人的手腕。 “我会的。”他笃定地说。 …… 睁开眼睛时,首先入目的,是苍白的天花板。 熟悉的消毒水味萦绕在鼻尖,远边的窗户引入天光,今泉昇略有不适地眨了眨眼睛。 而坐在一旁酣睡的降谷零眉头紧皱。他用手臂托着脸颊,唇瓣抿起。他睡得并不踏实,好似徘徊在梦魇中。 今泉昇恍惚了一阵,又抬手看了看手背。上方是刺入皮肤的医用针,输液管连接着上方的吊瓶。 这是川江熏的手。他暗忖。 自己现在,还置身于川江熏的身体中。 他记得他在燃着黑烟的高楼上,等到了公安的搜救直升机。他拖着小林幸佑的身体进了机舱,同行的急救医护人员检查了小林的状况,但沉默地摇了摇头。 &的成员在这次行动里,几乎没有遭受炸弹波及。值得庆幸,他们人员大多分布在下层,没有人死去,只有人受伤。伊达航带的小队集中在电闸总控室,恰好躲过了轰炸。 这次行动,只有小林幸佑被剥夺了生命,死在了阳光下。 川江熏挪动了一下身子,被褥的布料互相摩挲,发出了窸窣的声响。 坐在一旁的男人猛地睁眼。 他像是受到了惊吓,瞳孔收缩了一瞬,见到川江熏时,应激反应似的站起身。 “前辈!”他身后的凳子,因他幅度过大的动作,直接摔在了地板上。 金发青年的脸色很难看,他反复吞吐着深呼吸,将双手撑在病床边,焦急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零。”川江熏躺在床上,琥珀色眼眸泛着涟漪。 “对不起,我必须为我自己的愚蠢道歉。” “我不会再说什么即使死掉,也要以另一种方式待在你身边的傻话了。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会真正珍视自己的生命。” 他苦笑了一声。 “对不起……让你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回……”他的声音在颤抖,“我们要一起创造好多回忆才行,永远都不分开……我突然想起,我们还没一起看过樱花。” 金发青年的眉头紧蹙,他身上带着大小不一的伤。有点震惊地盯着他:“前辈……你……” “我没事。我只是突然想通了。” 川江熏缓慢地坐起,将背脊靠在身后的垫子上。 “让我想想……我要怎么告诉你。”他陷入了沉思。 几秒过后,川江熏平静道:“事情应该从我四年前,还在长野县工作时说起……”
第195章 一个月后。 在东京都中心区的公寓高层,可以将这片地带一览无余。 俯瞰夜色望去,五彩的霓虹灯遍布街巷,车水马龙在高处化作虚影,斑驳光点蜿蜒着伸向视线的尽头,彻底融化于黑夜之中。 在东京居住时,莎朗·温亚德总会在夜幕时分关上灯。然后,在这片宽阔的落地窗前走进浴缸。 这是个放松肌肉,缓解疲惫的好时机。如果她没什么事情要忙碌,也许她会在铺满玫瑰的浴池里小憩一会。 但是,她今天毫无兴致享受玫瑰浴。 她没有功夫欣赏夜景,探出浴池的白皙手臂滴着温水,掌心中却紧握着移动电话。 莎朗已经和通讯人聊上一会了。 可不论她的语调有多平静,那双氤氲雾气的碧眸,也遮盖不住她此刻的嫌厌。 因为她在和朗姆通话。 “是的,我已经找到库拉索了。”金发女人说道。 “她在被公安追捕的过程中,摔落到了神奈川县某座山谷的村庄里。没受太多伤,但是她失忆了,关于自己的事情一概不知。” 话及至此,女人嘲讽似的弯了弯嘴角。 朗姆阴恻恻的声音从电话听筒中飘出:“所以呢?你为什么不把她带走?” 莎朗冷哼一声,语调满是嘲弄:“得了吧,库拉索根本不愿意和我走。” “她说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但是发自本能地讨厌我,无论如何都不愿和我离开。你也知道——库拉索就算记忆全无,也依然有着猛兽般的直觉。想强行带走她,是绝对不可能的。” 女人耸了耸肩膀:“何况她在那座村子生活一个多月了,和邻里早就养出了感情。那些村民也说,他们是不会让库拉索跟来历不明的人一起离开的。” “除非——”女人浑厚而慵懒的声线逐渐拖长,“让她的父母去见她。” 电话中的男人一顿。 他像是被利剑刺穿了胸膛,久久都不能发声。 “……父母?”朗姆呢喃着。 金发女人点头:“对,父母。” “我知道了。”朗姆说。 “三天之后我会返回东京。约一个地点,你带我去见她。” 莎朗答应地很利落:“了解。” 随后,电话便被挂断了。 浴室再度陷入了静默,升腾的雾气间,女人面露不耐地瞥向一旁—— 更远的位置,浴室展开了一道花纹精致的欧式屏风。而略微透明的屏风后,隐约透出一道高挑的身影。 身姿很挺拔,犹若伫立峰顶的落拓青松,这是个身材比例绝佳的男人。 莎朗挑了挑眉,声线冷淡:“满意了吗,警官先生?” 男人没表露半点情绪,只用平和又礼貌的语气询问:“朗姆真的会来吗?” 莎朗动了几下在浴缸中蜷起的双腿。水面被轻轻拍打的声音暧昧又蛊惑,可惜背对屏风而站的警官半点情调都没有,对这声响毫无反应。 她就这么浑身赤裸地从浴缸走出,湿漉漉的双足踩在地板。她随手捞过一旁的浴衣,宽松地拢在身上,衣带一紧,掐出一截迤逦的腰段。 当莎朗·温亚德从屏风后迈出后,今泉昇才有所动作。 他侧过头,望向卷发微湿的女人。女人只朝她冷淡一瞥,随后直接越过他的肩侧,慢悠悠地迈向客厅。 很显然,莎朗正在发脾气。 不过今泉昇倒也能理解。莎朗现下臭着脸,无非就两个原因: 一、与她并不熟络的警察突然登门拜访,还要求她和朗姆通话。 二、和朗姆通话,本身就是件败人兴致的糟心事。 “给我磨杯咖啡。”莎朗落座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将线条优美的长腿交叠起来,兀自点了根女士香烟。她在袅袅的白烟中冷笑,声音透着不容置喙:“味道过关,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莎朗的态度很是傲慢,即便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个警官。 她似乎完全不怕今泉昇就地给她套上手铐,然后直接扭送进局子。 今泉昇耸了耸肩,转而走向大平层的厨房。 厨房干净崭新,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他还记得自己和莎朗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他从来不见女人走进厨房,她的一日三餐外加下午茶不是提前订的,就是雇佣了厨子来做。 生活品味一贯高档。 青年打开橱柜,找了半天才发现研磨机,更深处藏着一包没拆封的咖啡豆。 研磨咖啡的事,他以前就给莎朗干过。 在底特律的时候,他除了做饭,几乎所有助理能做的活,他都为莎朗办了。研磨咖啡更是一次比一次熟练。 将研磨机启动后,他听见弹窗在发笑。 这家伙现在也不装了,纯粹伪装性的电子音被尽数撇去,如今只剩一道清冽的男音: 【你可真够宠着莎朗的。】 听这一模一样的声音在说话,真的很奇怪。 今泉昇一个月过去了,也没能习惯。他感觉只有脑子坏掉的人,才会自己和自己对话。 可问题在于,现在和他对话的人,还真就是他自己。 “这不叫宠。”今泉昇在机器运作的嗡鸣中反驳,“这叫等价代换。” 用一杯咖啡换莎朗的答案,显然物有所值。 【那你想过一个问题吗?】弹窗悠悠地问。 “什么问题?” 【假使有一天,组织真的被捣毁了。莎朗该怎么办?——就算她不是真心为这个组织工作,可她杀人放火的事,一件也没少干。】 今泉昇的眸底暗了暗,视线顿时阴沉。 “我不知道。”他恳切地回答。 莎朗救过他很多次。没有莎朗,他就不可能安然度过过去的三十七年。 单是凭借这一点,就必须让今泉昇深思熟虑。 他丧失双亲的太早了,白石正千仁又不善言辞,在成长过程中,舅父很少会以直接形式向他表示关爱。今泉昇也没想到,他迄今体验到最像“家庭”的感觉,竟然是那对母女带给他的。 娇小漂亮的金发女孩一口一个“叔叔”,莎朗在一旁偷偷发笑。 置身其中令今泉昇略有窘迫,可他不讨厌那些时光。 青年思考了一小会,视线在逐渐研磨好的液体下渐渐放空。 半晌后,他又轻缓地:“也许,我会把她抓起来。” “我亲手抓吧。” “总比让其他人带走她,要好一点。” …… …… 当莎朗·温亚德接过装着醇厚咖啡的马克杯时,她的表情显露出不加掩饰的怪异。 咖啡里加了牛奶,她用鼻子一嗅,就能闻到那点混杂其中的奶香味——她可没提过她要加牛奶。毕竟她看起来就不像会在咖啡里加奶的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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