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熏和降谷零,有一个人会死。 “你们两个人究竟谁是叛徒,彼此都该心知肚明。” 远处的朗姆悠然起身,面颊带着不加掩饰的恶劣笑容,一步步地走下高台。 他的神情堪称戏谑,望着二人陷入窘迫困境,还不忘微笑着补充一句:“一会我会回来的,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大厅内再次陷入沉寂,朗姆的身影从视线中消逝,如今只剩两名青年无言相对。 川江熏首先打破了静默。 他微笑了一下,随后拉开一旁的座椅,轻缓落座。 “我们谈谈吧,波本。”他说。 朗姆电脑里丢失的东西,是他和波本一同拷贝的,但谁也不会蠢到承认这东西是他们合作偷走的。 如果能将利益损耗最小化,那再好不过。 又或者说……比起大众的利益、社会的安定,川江熏更想满足的,是自己微末的私心。 他无法目睹降谷零的死亡。 这个男人,应该成为凯旋的英雄。踩着倾泻一地的晨光,回归亲友的身边,候鸟归林。他该安然地生活,做一名站在太阳下的警察。 守望这个国度,是零一生的夙愿。 所以,他要帮助降谷零,完成这个梦想。 于是川江熏说:“不要犹豫,波本。” “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这个世界很残酷,不允许你就此停歇。” “放弃我,不要有任何负担。” “你要明白你做的事是正确的,是我一厢情愿选择了死亡。你没有错,更没人会怪罪你。错的是这个世界,是那些在暗处疯涨的险恶。” 椅凳上的青年平和地轻笑。 他凝视着面前的男人,沉静的犹若一幅肖像画。玻璃似的眸中,倒映的尽是男人的影子。 降谷零的表情透着愕然,他反复摇头。 那双灰蓝眸在逐渐湿润,似乎有层雾气氤氲其中,他迷茫地不知所措。 他以为是川江熏背叛了他——可是川江熏没有。 “一个人的死亡,兑换数以万计的家庭美满。”还有你的光明未来。 “仔细算算,是我赚了。” 川江熏从外套宽大的口袋中,掏出一把手枪。 他的动作很快,枪口紧紧抵住了前胸。 拉开保险栓,子弹上膛,扣下扳机,动作流畅的一气呵成。 川江熏毫无停顿。在决定自己的生死时,连同眉头都没皱上一下。 他像是一朵盛放彼岸,向死而生的花。 降谷零大吼了一声:“川江熏!!!” 他奔上前去,试图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砰——” 刺鼻的硝烟味飘起,降谷零瞪大双目,瞳孔惊疑不定地颤动着。 一滴殷红的液体,溅落在他的眼角。 花开了。 …… …… “嗯……原来如此。” 弹窗将双腿交叠起来,保持着优雅的坐姿浮在空中。 这具由数据构成的身体,没有透出任何情绪。他曾是这则回忆里的局中人,可是如今,却无法在他平静的脸部察觉到任何情感。 但这一幕,却令站在一旁的今泉昇震撼至极。 “你自杀了——死在零的面前??”他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声调。 弹窗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反问:“你不是也想过要这么做吗?” “我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向死而生。别反驳这一点。我们的区别只在于,我有自杀的条件,而你没有。你只能等着别人杀死你。” 话及至此,他又狡黠一笑:“因为你把你唯一的枪,交给了小林。” 今泉昇呼出一口浊气,又挫败地合上嘴。 前方鲜血淋漓的画面陡然一转,这次变成了漫天遍地都是金属的甬道。 几名护士打扮的人在推着一辆担架床行走。车轮忽悠悠地转动,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而朗姆则闲庭漫步般,散漫地跟在一边。 病床上的人,是毫无血色、紧阖双目的川江熏。再确切点说,那是川江熏的尸体。 大脑和心脏都是川江熏的弱点。 也许他有不符常理的自我修复能力,但一旦心脏停跳、大脑死亡,即使是神明也回天乏术。 “快一点——”朗姆在一旁催促。 他看向尸体的眼神毫无怜悯,像在盯着一摊工具,微挑的嘴角只剩嘲讽:“这可是第一个实验品。趁他的大脑还没死,把他送上手术台。” 担架床被一路推进了长廊尽头的大门。 金属大门沉缓开合,徒留一道深邃的缝隙,担架床被推入了门内,逐渐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 两名跟进去的研究员一左一右,分别扣住了两侧的门扉,朝外推去。 “咚——!” 金属大门被重重地闭合。 …… 今泉昇望着那道严缝密合,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大门。 “那个手术……” “没错。”弹窗抱起双臂,“就是这个手术。” “乌丸莲耶将自己的身体存储在冰冻舱中,计划着用人脑数据化技术载入自己的大脑,实现永生。不过他还缺乏实验样本。” 弹窗冷眼目视着前方:“鉴于川江熏的大脑——或者说我们的大脑,和那家伙的契合度还算不错,所以我被朗姆‘废品再利用’,成为了第一个实验样本。” “所有人都以为,一号实验体的数据提取失败了……其实不然。”漂浮在空中的男人勾了勾嘴角,清峻的眉眼中,逐渐涌入几分讽意。 “虽然有不少瑕疵,我的记忆也出现了缺损。但我还是活下来了,以数据的形式永存网络。” “在那场实验的几个月后,我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前方的画面泛起涟漪,在一圈圈波动的水纹中,再次变换。 这次,不是抉择生死的昏暗大厅,也不是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实验手术室。 而是漫天舞动着樱粉花瓣的苍穹。 弹窗的双睫轻颤,充斥着电子屏幕质感的蓝眸泛着荧光,却在宁静度注视前方。 他放轻了声音,轻启唇瓣:“有一幕画面,我至今都无法释怀。可我别无他法,只能接受自己的无能。” 今泉昇呆愣地望着周遭,他在这片被古旧石砖铺就的路上踱步,一片浅色的樱花随风飘散到他的身前。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想要接住,那枚花却从他的掌心径直穿过,飘忽着落在地面。 这是弹窗的记忆,不是他的。 他沉默了片刻,又扭过头。 回眸时分,他在这片樱花林中,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穿着一身漆黑西服的降谷零,从远边的石板阶梯上,一步步迈来。他手里捧着一大束洁白玫瑰,花蕊中央还挂着晶莹的水珠,花枝在微风下摇曳。 今泉昇从未见过这样的降谷零。 青年神情凝重,明明行走在轻柔烂漫的樱花林,却像每一步都踩着染血的荆棘。 他从今泉昇的肩侧走过,孤身一人朝着目的地行走。金发下的眸子倒映着天空,瞳孔的尽头却归隐于虚无。 降谷零的眼里没有光。 今泉昇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连忙迈上阶梯,跟着那道比记忆中要削瘦的多的男人,小跑了过去。 这片樱花林的山顶,是一方寂静的寺庙。 庙宇后院,有片被樱花环抱的墓地。 今泉昇在排列规整的石碑间,找到了伫立其中的降谷零。 他低垂着头,玫瑰被他摆在了石碑一侧。崭新的石碑上镌刻着烫金文字,利落的笔画书写着再眼熟不过的名字——今泉昇。 [今泉昇,享年三十岁。] 也是。今泉昇心想。 川江熏早就一枪射穿了自己的心脏。 川江熏与今泉昇有着同生共死的协议,这是他能操纵两具身体后,必须支付的代价。 在川江熏死去的时刻,今泉昇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世界。 “我的卧底任务已经结束了,前辈。”降谷零朝着那方石碑喃喃自语。 “最近我需要避一避风头。所以几个月之内都不能来看你了。”额前细碎的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余留高挺的鼻梁,和抿成一条平直长线的唇。 话及至此,他又缓慢地席地而坐。 他的指尖触向石碑,石头质感僵硬,溢散着了无生意的冰冷。 他一笔一划地描摹着那行飘扬潇洒的字,就像在抚摸恋人的脸颊。 “过段时间,我会直接晋升为警视正。大概是全东京最年轻的警视正了。” “公安说,这是对我五年忍辱负重的最佳褒奖。他们说我值得,我会有一个光辉无限的未来。” 他黯然的眼眸微微转动,眸光无神的像个傀儡。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声音被困在了喉咙里。犹如发条不再转动的人偶,突然卡了壳。 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头部深埋双膝,将自己瑟缩成一团。 “我应该高兴的。” “对吧,前辈?”他声音哽咽。 金发青年的肩膀开始颤抖,他无措地问询:“我该……高兴吗?” 那尊墓碑挺立在天际下,无法给予他回答。 降谷零也看不到。 看不到身上透着莹蓝光亮的爱人,就坐在那方墓碑上,安静注视他。 “这一幕,是我作为‘数据’苏醒的第一天,游走到墓园的监控后,亲眼看到的。” 弹窗从墓碑跳下,朝着今泉昇一步步走去。 “我想方设法地钻进了零的手机里。我成为了永恒的幽灵,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他。” “我隔着屏幕,目睹他一步步走向更高更远的地方;目睹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溃散;目睹他一辈子都没有成家,年老之时还坐在摇椅上,对我们少到可怜的合照发呆。” 他站在今泉昇面前。更远的地方飘来了降谷零低沉的啜泣。 “然后零去世了。他活了九十多岁,很长寿的年纪。死后他被风风光光地下葬,骨灰盒上盖了国旗。他受人崇拜、受人敬仰,真的被写进了警校的教科书,化作遥不可及的传说,成为人人歌颂的英雄。” “但他死去的时候,手中还紧攥着一张被摩挲到发白的照片。那是他年轻时在温泉酒店被前辈忽悠着拍的合照,头顶还戴着引人发笑的紫阳花。” 今泉昇僵滞在原地,脸上透着难以置信的惊然。 弹窗朝他比出一个微小的手势。 “你看,我们之间其实就那么点回忆。” “可他竟然惦念了一辈子。” 莹蓝色的身影轻盈地绕到了今泉昇身后,清冷的声线贴在他的耳边: “我目送我的亲友一个个辞别人世,世上再无我熟知的身影。我用这诅咒般的异样长生漂泊在网络。到了最后我发现,我还认识的人,竟然只剩下那个摧毁了我的一切,妄图掌控世界的乌丸莲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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