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朗姆的身前伫立着是……零? 那一刻,他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是被朗姆耍了。 零也在这里,就意味着朗姆召集他们过来,一定和那份表格脱不开干系。 前方身形颀长的金发男人听到了脚步声,于是缓慢扭过头。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眸透着前所未有的锋锐,还有刺骨的冰寒。 川江熏顿了顿。 “看来人到齐了——”朗姆拍了拍手,似乎在为即将上演的好戏鼓掌。 “这个时间紧急召集你们,实际上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戴着眼罩的男人将十指交叉,散漫慵懒地抵在脸前。 川江熏朝前站了一步。 他用余光瞄了一眼身边的降谷零,但对方似乎没有看他的打算。 于是他收回目光,平静地问:“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地叫我们过来。” 朗姆盯着他,突然咧开嘴角。 “啪——”他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下一刻,他身后的大屏幕亮了起来,出现在上方的,赫然是一段监控视频影像。 时间显示在00:15。 “今天我工作结束之后,突然发现我的电脑……”他在此处不合时宜地停顿,像是故意吊人胃口般,恶劣地勾了勾嘴角:“似乎被老鼠动过。” 他用阴恻恻的目光扫视三人。 下方的三人都没什么过大反应。 那个唯一没有代号,与这事大约没关系的面生男人,反倒才是最害怕的。 演得可真不错。不愧总是和贝尔摩德混迹在一起。 朗姆盯着面不改色的卡慕,不禁心想。 “你们想必也知道,组织恪守着人道主义原则,为了尊重各位成员,楼内、电梯乃至停车场,都没有安装监控。因此我查监控,只能从外面的街道入手。” “而我算了算时间,在符合的时间段进出过这栋写字楼的,只有三台车子。” 朗姆耸了耸肩膀,调节着手中的遥控器。 这栋写字楼,一共有三个出口—— 街道外的监控画面显示,00:15一辆白色的马自达RX7从1号出口驶离,车主毫无疑问,是波本。 &:23黑色的普锐斯从2号出口离开,行迹迅速地开进大道。这辆车子的主人,是卡慕。 在两分钟后的00:25,银灰色的路特斯从3号出口离开,晃晃悠悠地驶向街道。坐在驾驶座的,是神情委顿的小林幸佑。 朗姆按上了遥控器的暂停键,画面随之停滞。 他冷笑着道:“我猜你们三个,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但我不想听。”他重新靠回轮廓偌大的老板椅,微眯着双眸盯着三人。 “这个时间进入过写字楼,并且具备动机的,只有你们三个人。我很清楚:三位之中,至少有一个人是叛徒。” 朗姆微笑着目视众人,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卡慕。 “我现在给你们三十分钟时间。” 他比了一个数字“3”的手势,轻描淡写地:“你们自己把那个叛徒找出来。” “——然后就地处决他。”
第191章 偌大的厅堂在那一刻, 彻底沉寂下去。 朗姆总是很擅长讲述地狱笑话。 他此刻安逸地倚靠着身后的座椅,翘着腿的姿势和微眯眼睛的怠惰神情,无一不再佐证——他正好整以暇地静待着好戏上演。 这个疯子, 显然很享受这一过程。 “对了,再补充一句好了——”戴着皮质眼罩的男人笑吟吟地将音调拖长。 “最先找到叛徒,并处决了叛徒的人, 在黎明过后, 就会坐上组织的第三把交椅。” 那只透着阴寒与兴味的黑眸, 从三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我说到做到。” 身着冲锋衣的青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兀自站立于瓷砖地板的某一格,尽管身型羸弱, 但背脊却挺拔如松。 青年开口的声音平静而冷淡:“如果没在规定时间找到‘叛徒’, 又会怎样?” 朗姆略显散漫地勾了勾唇。 他悠然起身, 显然不为此刻的紧张节奏而焦灼。他在前方的高台俯视众人,那张经由多次整容后变得平淡无奇、毫无美感的脸,逐渐绽开一道狰狞的哂笑。 宛如从黄泉比良坂,攀爬而出的恶鬼。 他的唇瓣轻轻嚅动,声音却扩散向大厅的每一处角落:“如果三十分钟之后依旧毫无结果, 你们所有人——都将被处决。” “另外, 在找到叛徒前, 如果你们敢踏出大厅半步……”他在此刻恰当好处地停顿,又弯着眼睛微笑: “我保证你们会变成筛子。” 这话落下,朗姆便起身离开了。 他说三十分钟之后, 他会返回此地, 等待判决结果的诞生。 ……说得仿佛他是某位高洁傲岸的法官, 正静候开庭, 审理犯人一生所行的善恶似的。 川江熏满是讽刺地思忖。 青年拉开了大厅内的一处座椅, 将手臂交叠环在胸前, 轻轻坐下身。 他瞄了一眼腕间的手表,现在时间显示为05:30。从此刻开始计时,三十分钟之后恰好六点。 小林幸佑的表情依旧很糟糕。 他没受过训练,即便他的生活阅历在随着他的年龄增长而丰腴,但普通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刻,却很难保持绝对的理智。 他快哭了,惊恐使得他的脸色被紫绀和森白交织。他的巩膜因彻夜未眠而变得浑浊,瞪大的双目像是两枚附带锈迹的硬币,透明的液体在眼眶中央打转,犹若暗潮涌动的海面在低洼处卷起庞大的涡流。 很害怕吧,小林。 朗姆的电脑藏在他的卧室,要打开房门就需要磁卡。这件事朗姆没有明说,但是有条件在时间范围内取走磁卡的——只有他与降谷零。 那个家伙,对此一定清楚无比。 朗姆说三人之中至少有一个叛徒,也就是说,他早已考虑到卡慕和波本是共犯的可能性。 所以这件事和小林无关,小林只是被朗姆恶趣味地牵涉了进来而已。 川江熏收回视线。 下一刻,他悠悠望向了降谷零——青年的表情很是冷静。 他垂着眼帘,用那双雾霭般的灰蓝眼眸凝视地板。他大约在沉思,也许他早就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迎来这一天。 从古至今,被葬在无名石碑下的亡骨堆积成山; 带着重要情报全身而退的卧底寥若晨星。 他究竟是在何时做好准备,迎来这静默无声的终局的? 也许是他坐在一众公安高管的对面,在桌面上的一纸协议签署下自己的姓名时。 也许是他在湛蓝天际下初次走入学校,身着崭新警服,朝着五枚花瓣的旗帜宣誓时。 没有关系的,零。 别怕,你不会变成那个“大多数”。 你不会迷失在黑暗的潮流里。 因为我要你成为英雄。 你要成为那个披着满身荣光凯旋,被国家授勋、被载入史册、被世人歌颂的英雄。 川江熏笑了。 他的声音很轻,笑起来的模样甚至透着稀罕至极的柔和。 在场的另外两道视线,朝他迅速投射来。 “还有二十九分钟。”青年说。 “朗姆说,我们要是敢踏出大厅,就会变成‘筛子’。想必外面不是有一大堆人持枪等着我们,就是有藏在阴暗角落的机关。” 在昏暗的光下,青年淡笑着目视二人。 “你们怎么想?” 小林和零都用复杂不已的眼神看着他,二人大约是初见,但都无比默契地没有回答。 川江熏耸了一下肩膀。 “或者我们敞开天窗说吧——波本。” “小林没有代号,更没有代号成员的磁卡。他连电梯都登不上去,进入写字楼高层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他用意义不明的语气,轻飘飘地:“你一定在怀疑我吧?——怀疑我是那个‘叛徒’。” 一语双关。 从他带着小林走进大厅,看见降谷零回眸朝他冷淡一瞥时,川江熏就了然——降谷零不相信他。最后磁卡是他归还给朗姆的,这一期间的行动降谷零没有参与,具体发生了什么,零完全不知晓。 他俨然在怀疑,要么川江熏在执行任务时出现了纰漏,要么就是川江熏对朗姆说了什么。 ……否则怎么会造就今夜的闹剧? 说到底…… 朗姆究竟是怎么发现,他的电脑被人动过的? 问题该出现在那台电脑上才对。 “哒、哒——” 皮鞋的矮跟落下,降谷零迈着平缓的步伐,落座在川江熏的对面。 他藏匿在细碎金发下的长眉微微皱起,嘴角被牵扯出讥嘲的弧度。 “没想到,事情竟会落得这个局面,是这我始料未及的。”降谷零将十指交叉,轻搭在两腿之间。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透露出谈判意图的动作。 他没放弃,也不准备死在这里——即便让双手沾满鲜血。 川江熏微笑了一下。 做得很好,零。 于是他重整以待,继续说道:“朗姆想要的满意答卷,只在你我二人之中。” “因此,我们两个人里,一定会有一个‘叛徒’。”他暗示着。 “那个人不是你,就是我。” 他用坦诚到毫无保留的语气,紧紧注视着金发青年。 降谷零在这一刻,彻底哽住了。 他不是傻子,他当然明白川江熏在说些什么—— 川江熏要他指认,他就是叛徒。 然后,他要亲手杀掉川江熏。 他的瞳孔终于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 他启程赶往驻地的时刻,始终怀疑在其中作祟的人是川江熏。因而他在手机通讯录中看了又看川江熏的名字,却迟迟没有拨叫。 但是,这家伙现在是在做什么? 在演戏吗?? 演绎一出“请你杀死我,然后踩着我的尸体攀登顶峰”的戏剧??? ——别开玩笑了! 降谷零终于彻底质疑起自己的判断。 他的大脑此刻混成了一团漆黑乱麻,嘈杂无比的耳鸣在尖啸。 砰—— 他的大脑好似爆炸了。 他过往的所有认知,他对这个男人的偏执和敌意,在这一刻被彻底颠翻! 降谷零想起三年前,那个他始终不愿仔细回忆的夜晚—— 火光正盛,天边却讽刺地绽放烂漫烟花。这个男人在他中弹时,时刻守候在他身边。而当他从医院苏醒时刻,却只看到川江熏为了紧急处理他的伤口,包扎在他身上的、染着血的围巾。 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为一个陌生人,这么毫无保留地奉献一切?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可以真正做到大义凛然地为正义捐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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