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稍等一下,星野。”黑发少年突然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前方。 出于好奇,经理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球网一侧站着他们社内的一位正选成员,而另一侧则是个有着古铜色皮肤、留着一头柔顺浅金发的少年。 少年穿着宽松的短款运动服,却掩盖不住他那高挑出众的身形。 随着不远处教练的一道哨声,莹黄色的网球自他的手中灵活地跃动而起,球体转动着在天际划过一道弧线,掠过午后的暖阳。 紧接着,少年鞋尖点地,很快自地面弹跳而起——球拍在他手中轻巧地挥动,触及球面时,发出了短暂而清脆的“啪!” 网球迅速奔向球网的一侧,而那名正选成员一脸呆滞,眼巴巴地看着网球从他的身边越过。 看见这一幕的经理不由得兴奋起来。 “这个新来的水平可以诶,这一球打得正选队员都没反应过来!你说是吧,今泉君?” “……” 没有得到回应,经理只好扭过头。 她看向坐在长凳子的少年,发现对方竟然在罕见地发呆。 “今泉君?” 见今泉昇没有说话,大约是以为他思考地太认真,经理只好悄声地凑近了少年一些。 她低下头看了看他手中那份用于评价社员的表格。表格上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被有条有理地书写下了相应评价和能力打分。 她的视线从上至下,直到最下方的角落,才瞥见了一个被水笔勾勒出来的——一张栩栩如生的半身像速写。 经理抬起头,一眼就看出今泉昇画的,正是此时在场地上拍击着网球的金发少年。 “啊,今泉君,你原来画画这么好吗?”她不由得瞪大眼睛,惊呼道:“这也太像了吧!一模一样诶,画得真好看!” 话音刚落,她看见少年握着水笔的手顿了顿,随即猛地抬起头。 平日里平静至极的浅灰色眸子里,几乎像是被接连丢进了石子的湖畔似的,反复地泛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今泉昇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那个,星野——” “可以麻烦你帮我再拿一份表格吗?” 表格之后是要上交给教练看的。 他当然不可能把绘制着涂鸦的表格交给教练。 经理笑了一下,大约今泉昇平日给人的感觉过于沉静了,以至于她全然没意识到出现了什么问题。 她声音依旧活泼欢畅:“好,你等我去拿!” 待少女迈着雀跃的步子走开,今泉昇才抬起手,撩了一把额前的黑发。 他又瞄了一眼表格下方的人物速写。 纸张上被他勾勒出的面容和球场上的少年如出一辙—— 因跳跃向空中而显得略有凌乱的发丝,紧盯网球而高扬起的头颅,看起来温和且充满意气的眉眼,还有连接着细长脖颈的优美下颌线…… 今泉昇少见地陷入了迷茫之中,沉思了半天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不经意间把这个人画到纸上。 然而这个问题在当下无解。 他不由得闭上眼睛,深深地叹息:“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不知是不是今天有些闷热的缘故,他总觉得心跳的速度似乎比以往要快了许多。 ………… 今泉昇从没想过,自己在几年之后再次见到这个人,竟然会是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 手腕还被镣铐禁锢着,坚硬的金属硌得他骨头一阵生痛。双臂被迫抬高着,手背贴靠在墙壁,楼梯间的墙体冰冷至极。 站在对面的青年,比记忆之中更加高挑,面部的轮廓也更加清晰。 不变的是那双眼尾温和垂下的灰蓝眸,在此刻手电筒的一束光照下,仍旧明亮清透,恍若昂贵稀罕的托帕石般熠熠发亮。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可以清晰地听见对方粗重的呼吸声。 “……降谷君。”他干巴巴地轻唤,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我想我们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误会……” “不如,你先把手松开?” 浅金发青年愣了愣,连忙惊慌地把按在今泉昇手腕间的手臂收了回去。 他朝后退开一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今泉前辈……” “没想到会在东京看见你……刚才国仲前辈说他来医院的路上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跟踪他,我刚才又刚巧看见有个人在护士站里翻阅东西,所以我就……” 今泉昇轻轻摇头:“我没有跟踪国仲前辈,我只是今天恰巧被同事送到医院了。”他顿了顿,猛地回想起什么:“所以,刚才在和国仲前辈聊天的人是你。” 反应那么机敏迅速,如果那个人是零的话,似乎就说得通了。 但是零在这里做什么? 他记得景光和他说过,零毕业之后就去警察厅工作了。 警察厅。 想到这个地方,今泉昇不禁微微皱眉。 “也许是我吧,”降谷零不确定道,“我刚才恰巧碰见了国仲前辈,于是和他打个招呼稍微寒暄了一小会。” 面部表情很自然,语句也很顺畅。 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但是考虑到眼前这个人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的天才,今泉昇不能在一时之间对这句话的真伪下定论。 况且他们已经有几年没见了。 景光大约因为去潜伏那个组织的缘故,和他也渐渐没了联系,于是他更加不知道零现在是什么状况了。 他将还被铐着的手腕垂下,朝对方颔首示意:“麻烦打开一下?” 对方当即充满歉意地掏出钥匙:“啊……抱歉,今泉前辈。” 浅金发青年低垂下头,手机的光亮照射在今泉昇的腕间,另一只手则握着钥匙。 开锁时分,他的眼睫轻垂,神情专注。 今泉昇低下头无言地望着他,楼梯间内再度归于寂静。 身为一名警察,今泉昇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亲身体验一把被手铐铐住的感觉。 总结来说,将他铐住的人但凡换上一个,他大概都会表现得十分反感厌恶。 唯独当下的情况,让他的心情有点微妙……
第14章 “咔。”手铐应声而开。 降谷零将手铐收回了口袋,略带艰涩地:“不好意思,今泉前辈,是我判断失误了……” “没关系。”今泉昇活动了一会手腕,垂着眼帘,状若不经意地:“对了。” “景光有段时间没和我联系了,我上周才调任到警视厅工作,一直没见到他人。你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吗?” “我想他是工作太忙了,才一直没和前辈联系。”金发青年语调柔和,却选择性地回避掉了“在警视厅见不到诸伏景光”这一点。 “不过景近期情况还不错,身体也很健康。” 身体健康。 捕捉到这个词汇后,今泉昇松了一口气。 所以说,在病房里躺着的人不是景光,他没有在行动中受伤。 既然如此,在病房里的人又是谁呢?这个人,甚至可以惊扰总务课课长国仲弘昌出动…… 今泉昇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降谷君。”他轻唤。 “怎么了,今泉前辈?” “我记得景光和我说你从警校毕业后就去警察厅工作了。” “你最近在警察厅的工作状况如何呢?” 面对这个问题,降谷零沉默了良久。 他想说他现在已经不在警察厅工作了,可是他刚从口袋里掏出手铐,寻常人是不可能随身携带手铐的。他很清楚,漏洞百出的谎言是无法欺骗眼前这个人的。 而他一时之间的确想不出有什么合理的理由能解释:“已经不是警察”的自己,为什么会在出现在警察医院。 他怀疑有人在监视国仲弘昌,甚至在监视他自身的动向。但无论那个人是谁,降谷零都确信——绝非是眼前这个人。 于是他轻轻笑了笑,回复了一句对方一定能理解的:“我不能说,前辈。这是机密。” 一锤定音。 听到这个回答,今泉昇便顿悟了。 将伊藤东冶从那间废弃工厂带出来的人不是诸伏景光,而是降谷零。 降谷零不回答他在警察厅的工作现状就是最好的证明。和国仲谈话甚至需要躲藏,更是表明他在警察医院无法久留。 他怕会遇见以前的熟人,而他很难解释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警察医院。 因为降谷零现在对外的身份不是一名来自警察厅的公安警察,他实际上和诸伏景光有着一样的处境—— 他也潜伏在组织之中做卧底。 尽管没在漫画上见到他,但今泉昇可以笃定地说,事实就是如此。 既然病房内的人不是景光,却又足以惊动国仲来到医院,也就多了另一种可能性: 躺在病房里的,是在公安营救过程中不慎受伤的伊藤东冶。 身份特殊的缘故,他现在不可以被送到市内的普通医院,唯有这种针对警察和警察家属开放的特别医院才能得到安全保障。 “松田阵平现在就在402病房,身体没问题,他是来给我送食物的。”今泉昇说,“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这两个人在警察学校是同一期警校生。据今泉昇了解,他们二人关系似乎很不错,不打不相识的类型。 听见这个人名,降谷零很明显地一愣。他沉默了一小会,随后又苦笑道:“不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 这进一步证实了今泉昇的猜测。 “那用我帮你带句话吗?”今泉昇问。 “不用了。”浅金发青年坚定地摇头,“我想我差不多也该离……” 话语还没吐露完全,一阵铃声突然在楼梯间内响彻。 降谷零愣了愣,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响了。 他说了句“抱歉”然后看向屏幕,不知在上面看见了什么,他的眼神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喂。”他将手机听筒贴至耳侧,听了一会之后,他微抿起嘴唇,连同唇线都变得僵硬平直。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他挂掉了电话。 在此期间,今泉昇只是默默地盯着他,只字未言。 降谷零收回手机,轻声道:“前辈,我要走了。” 今泉昇点点头,他大致猜到给他打电话的就是那个组织的人了。但他还是神色平静地:“一路顺风。” 他看见青年微弯起温和的眉眼,朝他摆了摆手。一如九年前他站在网球场的铁丝网外,看见站在里面自主加训的少年微笑着和他挥臂。 比记忆之中更加高大、也更加挺拔的身影一点点地消失在昏暗的甬道,最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逐渐埋没。 义无反顾,又好似散发着光亮。 今泉昇的目光暗了暗。 ——还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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