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智宇不必再猜测他的心思,不必费力去讨好一个他并不知道如何讨好的人,不会再被他莫名其妙的情绪影响。 他也不用沉寂在这些孤独当中,用愧疚和自责填满失眠的夜,辗转反侧,自我厌弃。 分开会更好吗? 但为什么一想到要分开,他的心就疼得无以复加。 姜书俊从来清醒,也从来对韩智宇狭隘。 他不想用这种方式的,卑鄙、下流、自私至极,无端端地抹去一个人的存在,何况那还是韩柳夏,韩智宇不在的那一年里,他一点点带着长大的小孩。 他也曾抱着韩柳夏,感谢她的降生,感谢她拉着韩智宇,一路坚强地走过来。 夜深人静之时,他甚至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韩智宇。 这是一个可怕的念头,一旦怀疑的种子生根,枝叶便开始肆无忌惮地疯长。 我真的爱他吗? 还是只是单纯的不甘和发泄?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看见韩智宇手腕脚腕上密密麻麻的刀痕后,对韩智宇说的那些惩罚,不是他的一时兴起,甚至在韩智宇恢复打拳后,每一次看见韩智宇身上添的新伤时,骨子里的嗜血感就开始涌动。 他是真的想过,把这个人捆在自己身边。 姜教授分明学富五车,有无数的理论和知识可以讲道理,却唯独在需要的时候失了效。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执着从哪里来。 什么时候开始病态,什么时候开始蔓延,什么时候开始占据。 走火入魔一般。 这是爱吗? 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不是。 他痛苦地认知到。 从他处理掉韩柳夏所有的东西,选择把韩智宇最爱的人从他身边剥夺开始,这就不是爱了,而是一份切切实实的私欲。 他只是贪恋一切美好华丽的外表,不在乎下面是如何的腐烂败坏。 而那些溃烂如同瘟疫,一点点地转移到自己身上,弄得他无所适从。 他也快烂了。 但没有答案。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给他答案,偏偏,他不能问。 而韩智宇要的答案,他也给不了。 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管是他,还是韩智宇。 人一旦开始怕,就回不去了。 如同这两年的姜书俊,如同此时此刻的韩智宇。 “去睡觉吧。” 姜书俊拍了拍他,合上眼皮,入睡之前,他感觉到韩智宇拉起他的手,在戒指上落下吻。 难得的好梦,他昨天晚上喝了不少,酒精麻痹神经,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韩智宇不在,但处处有他的痕迹。整齐干净的客厅,洗碗机轰隆隆的水声,桌上照例有他提前准备好的醒酒汤,过了最难受的那阵头疼,姜书俊这才慢慢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争执。 那根本都算不上吵架,只是一场单方面的质问。 韩智宇连一句到底怎么了都问不出来,他大概也厌倦了吧,连要不要分手都说出来了。 没有等洗碗机结束运行,他在水槽中处理了油污,把洗好的餐具擦干,放回橱柜。 在家里绕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个倒垃圾的活,做完以后,走了。 姜书俊第一次当了逃兵,他不想看见韩智宇受伤的眼神。 简单整理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在冰箱上留了张字条,“宝贝,我回家住几天。” 今年的雪还没下,气温也不算低,圣诞节已经过去三天了,姜书俊依旧可以穿着单衣出门。 姜母基本不管他,早饭压根没他份,午餐和晚餐也是,人要是不在就直接不做,就算在家,也得姜书俊提前报告,不然只能接受点外卖的命运。闲下来时,都是姜书俊追在屁股后面妈长妈短,拢共没得到两句回应。 “妈,您是不是烦我了?” 姜书俊躺在沙发上,歪个脑袋盯着自家母上大人,可惜母上大人只在乎自己的电视剧和肉脯,目不转睛。 “怎么这么说?” “您都不搭理我。” “那我现在跟狗说话呢?”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您都不像以前一样关心我了,也不问问我……” 他后半句没说完,但姜母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委屈什么呢。 “我问了,你会回答?” “……” 姜书俊泄气地垂下头,半响,又不甘心地说,“那您也得问问吧,问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爱说说,不爱说拉倒。” 姜母不惯着他,论文那事她也生气,但自家儿子,已经被他爸骂成那样了,她也没必要落井下石,虽然姜书俊说他心里有数,但好好的前途全没了,任哪家的家长都不至于一点脾气都没。 许久,旁边没声了。 姜母还是心软,一抬手把电视关了,正襟危坐,“行了行了,跟个没人疼的流浪狗似的,蔫了吧唧的干什么,多余的我就不问了,你为什么跑回家?和智宇吵架了?” 姜书俊上赶着要人问的,不回答也不对,但他也说不出他们两个之前算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不知道。” “这什么回答?吵了就是吵了,没吵就是没吵,什么叫不知道?” “吵了。” “谁的错?” “不知道。” “怎么又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做错事儿了不想承认?” “嗯。” 姜母倒是没料到他直接承认了,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长篇大论,突然没地儿消遣了,尴尬。 末了,指挥出一句有用的废话,“做错了就去道歉,别在这里垂头丧气的,碍眼,咱们老姜家的家教可不是这样的。” 说完又加了一句埋汰话,“一天到晚捧着个手机,人家好好的孩子,天天被你吆五喝六的,现在还是你做错事,主动发个消息怎么了?能少块肉吗?” 姜书俊早料到结局会是这样,背对着姜母方向,把自己蜷成一团,自闭了。 没一阵,突然转过来,没头没脑地说,“妈,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去奶奶家玩,奶奶散养的那条大黄狗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姜母皱皱眉,“那狗不是早就跑丢了吗?” “不是丢了,它死了。” 姜书俊平静地说,“我看见它跳进河里的,为了逮一只鱼,那水太急了,它刚好跳在了一个漩涡处,没站稳,被水冲走了。”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你要不说,我都快忘了。”姜母笑。 “我那会儿吓蒙了,哭都忘了哭,回去奶奶问我狗去哪儿了,我太害怕了,就说跑丢了。” 过去太久,姜母已经记不清那时候姜书俊是什么反应了,十几岁的小孩子,估计是真的会吓到哆嗦,想了想他现在的样子,还有点好笑,“你才多大点,害怕也是正常的,我想起来了,你奶奶临闭眼前还说呢,狗是最认路的,怎么可能跑丢,村子就那么大点,喂了快十年了都没丢过,那狗大概也是知道她快不行了,提前走了。” 姜书俊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段故事,心头一颤,随即低下头,像是在自说自话,嘟嘟囔囔的,“我不该撒谎的,奶奶最喜欢那条狗了,要是我说了狗是被水冲走的,说不定你们还可以去找一下,说不定就救上来了,或者,奶奶走的时候也不会有遗憾,至少可以知道……” “书俊。” 姜母听得皱眉,立刻打断他,“不是你的错。”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提那么久以前的事,但人这一生,总是活着的比死了的重要,现在的比过去的重要,知道吗?你爸也总是这样,每次遇到什么事,第一个想法就是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假设来假设去,有什么意义呢?” 女人难得这么认真,她看得出来姜书俊又开始钻牛角尖了,“知道你长情,几十年前的狗你到现在都还记着,你跟它玩得好,喜欢它,妈都知道,可坏的记忆没有用处,你再怎么念,再怎么悔恨,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奶奶不会重新回来,狗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不是吗?” 是啊。 “都是你爸害的,一天天不干正经事,就知道搁那儿如果如果,这天底下要是真有后悔药,你爸得全买下来。” 是啊…… “说白了,那狗也是傻了吧唧的,河里的鱼再怎么着,人家也是跟你井水不犯河水,都不是一个物种的,家里好好的肉不吃,非要去那逮野味,这不是逆天改命吗?” 是……啊……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妈,我走了!” 姜书俊飞速起身,拿起手边的外套,鞋都没穿好,人已经从门缝中消失了。 “诶!关门!赶什么呢!” 身后传来姜母的大嗓门,“姜书俊,你是不是把人智宇的东西弄丢了?!” 不是东西,是人。 他差点把自己弄丢了,也差点把韩智宇弄丢了。 还好,还来得及。 他在街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狂奔回家,一路上对着司机师傅不断催促,脸上又是遮掩不住的喜悦,弄得人家以为他老婆生产,油门都快踩到底了。 家里没人。 电话也打不通。 一腔热情被浇灭了大半。 可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看见韩智宇,一刻都不能等。 于是姜书俊跑下楼,去他们常逛的那几个商店,一家一家地找,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了拎着一条鱼的韩智宇。 那人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两个装满菜的大袋子扔在墙边,袖口都被浸湿了,兜满水的塑料袋被举过头顶,韩智宇弯着腰,翻来覆去地看。 “智宇!” 姜书俊隔着红灯喊他,挥了挥手,蹦蹦跳跳地过去,“我有话和你说。” 韩智宇没多惊讶,像是预料到了他会回来,立刻双手捂住袋子,示意姜书俊拎一下地上的菜,“我们回去说,这个袋子漏水。” “不行,要现在说,在这里说。” “……你等我一下。” 韩智宇就近去便利商店买了一瓶水,拧开,倒了一半在门口的大花盆里,喊姜书俊帮忙撑着袋子,自己则用手把里面的小鱼捞出来,装进新的瓶子里,最后用袋子里的水填满水瓶。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小心翼翼地照顾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金鱼,反差感实在强烈,姜书俊忍俊不禁。 韩智宇挠挠头,“笑什么?” “没什么,哪里来的鱼?” “我们经常买花的那家店,你还记得吗?” “嗯。” “他们鲜花生意倒闭了,改卖观赏鱼了,我就是进去问了问,结果……被强迫买了条鱼……” “你傻啊,你就说不喜欢鱼呗,或者家里没鱼缸,养不了。” “他们说观赏鱼生意也不好,要是这次再倒了,就得回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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