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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球_黑月]视差之见 The parallax view

时间:2023-08-14 16:00:46  状态:完结  作者:有人说

  明光从宫城赶来,做队长的日理万机,三年假期堆在一起,也只辟出半月空隙。月岛说有什么可来的,又说,以后若要结婚,还怎么请得出假?还说呢,明光道,同事刚介绍了一个,本打算周末找机会看看电影,结果接到东京电话,没办法,只好来陪弟弟。

  你可是坏我好事啊。他拿小刀削苹果,片片切开,放到月岛掌心,亲兄弟明算账,要怎么赔?

  月岛咬一口苹果:堂堂石卷分局刑侦队长,居然伪造交通事故骗取保险金。

  明光乐了:什么意思?

  你那相亲本来就成不了。他声音淡淡,搞刑侦的,三十五岁从一线退下来之前,没人敢要。

  空落落的掌心沾着苹果汁,在冷风底下蒸发,凝为粘腻的一小块。明光好像没听见,拿了纸巾,细细地擦,擦干净了,慢悠悠地说:算你命大。

  新换的纱布掩住了月岛慌乱的目光,眼珠在一片混沌中左冲右突,许久,定住。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和明光面对面,心平气和地聊天。这自然是少年时代幻想的时刻:终于可以凭才智解开一段谜题,终于不必让人为自己担心,甚至,终于在别扭、脾气与不高兴外,有了自己的秘密。兄长杏色刘海下讳莫如深的表情,曾让他生羡、生喜、生忧、生怒、生怨、生畏,然而当真领来秘密到手,在说不清、不可说、无话说之间,方才明白,那是怎样一份沉默。哥哥仍是哥哥,月岛翻了个身,将那若无其事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挡在身后,而他已不再是弟弟了。

  翻来覆去问了几次,调查组的结论,是批评教育,重申纪律,要求出任务前请示上级,不得妄动。至于那些牵扯到陈年旧案、派系斗争的部分,月岛没有提,他们也没有问。尘埃落定后,组长打开鉴定书,说他有大功而无大过,经组织决议,同意升任新成立的四机搜组长。

  他心想我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人,稀里糊涂地,怎么就等来了升职。然而涨工资毕竟是好事,队伍草创,新人未至,不急上岗,还能好好养病。便点点头,与组长道了谢谢。

  他那时刚摘眼前纱布,除了每日傍晚的低烧,和夜间偶尔的惊厥,外表已看不出异状。组长问起他的病情,提到一些因任务所迫而药物成瘾的战友,面带惋惜。只差一点,组长说,不容易啊。

  只差一点,月岛点点头。学校地下的腥甜气息仍在鼻尖,萦绕不去,开口问博世讨要剂量时,他有多少沉醉,就有多少清醒。真是贪心。明知绝对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可又舍不得放下,只想这“行”里走到头,然后收场。许多事情,都是如此,到最后,辗转腾挪不得,只能纵身跃下。

  赤苇开车来接他,办了手续,取了行李,要送他回家。时近仲秋,天黑得越来越早,才过五点半,月亮就上了树梢。车驶出高架口,过了熟悉的PARCO大楼,却并未往公寓楼,反而一转弯,向着新近搬迁的丰州海鲜市场去了。月岛在后排假寐,睡得昏昏沉沉,一睁眼,入目五色招牌,便问,前辈家里有客,要去买菜?

  今天是爆炸案庆功宴,赤苇慢条斯理,走到后面给他开门,他们没告诉你吗?

  他们当然没告诉他。月岛恨得牙痒,遭人绑架毕竟不算光鲜,策划爆炸则有立场风险,加之其中种种转折,想必已在茶水间口耳相传中,被加工成轶事数桩,这种庆功宴,他是不想办的,也不想来。然而赤苇的手牢牢扶着车门,是前辈的殷切照顾,也是不许逃跑的威胁。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下车,穿过闹哄哄的走廊,上到三楼包间。

  里头早就喝上了。两箱啤酒,满桌烧酎,一群眼冒青光的刑侦,月岛进屋,自然又是喧腾。大地说主角迟到了不行啊,罚酒三杯!菅原说酒有的是,不着急,这样,月岛,你提个词吧!

  “你可难为他了。”有人姗姗迟来,收住脚步,帮他撑了一下门,“我们这新人,是又不会喝酒,又不会讲话的。”

  “黑尾你少说两句吧!”不知为何混迹其中的及川管理官朗声道,“一会儿你也要喝,跑不掉的!”

  木兔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徒手拧开清酒瓶盖,兴冲冲等在旁边。赤苇早已出卖队友,抬手倒出一小盅,推到月岛面前。瓶身明晃晃印着25度,对于卡璐儿牛奶爱好者而言,到底有点超过了。怎么办,黑尾佯装忧愁,要我帮你喝吗?

  月岛摇摇头,终于没有回避。下喉的清酒如热流般在周身游荡起来。这一杯,敬警视厅,入职一年半,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这一杯,敬机搜,之前的任务能够顺利完成,多亏大家的指点。是场面话,也是真心。接连两杯饮尽,才觉出辣喉。最后,转身面对黑尾:“这一杯敬您,前辈,没有您的教导,不会有今天的我。”

  全身血液都涌上头,两腮滚热,喉头好像让刀片猛割了一下,一阵阵地刺痛起来:“谢谢前辈。”

  “哎呀,”黑尾轻叹,任他几乎有些狼狈地揩去嘴角的酒液,“客气。”

  他们已久未碰面。前来探病的人很多,唯独没有黑尾,此事不须问,声音里辨得出。偶尔听明光说起警视厅新闻,才知道爆炸案后,黑尾便被搜查一课借调,前往墨田区缉拿博世余党,又沿手头线索,联合组织犯罪对策课,针对青少年药物贩卖行为,一网打尽。身在搜一,想必无人支使,手头那些报告文书,又要从头写起。更何况专案组有专案组的规矩,若无必要,本不该来见他这种隔离受审的嫌疑人员。

  灯影摇晃着。月岛真是努力要把他看仔细,却又怎么也看不清。如同那些被戒断反应贯穿的日夜,他泡在一层层的汗里,好像最后所见的博世,泡在一层层的血里。在低烧中昏沉,又在惊厥中起身,仿佛婴儿于母腹翻滚,纱布遮住了视线,是脐带,一圈一圈,缠绕着双眼。在那漫长的妊娠中,许多记忆解体、复制、合并、增殖,他有时几乎疑心,自己是否真的认识黑尾这个人?抑或那位得到搜一青眼的幸运儿,与自己,从来都没有关系?

  “恭喜前辈高升,”月岛说,“以后还请多在及川管理官面前为机搜美言几句。”

  “自然,”黑尾道,“不过想到要在那家伙手底办事,就觉得非常之不爽。”

  “不爽别来啊!”他未来的上司自有一双千里耳,“小飞雄想来,我还不想要呢!”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觥筹交错间,他们继续寒暄。月岛不在的日子里,三机搜战功赫赫,从电信诈骗到老年看护杀人案件,均由木兔破获。黑尾说可恶啊,感觉木兔是那种努力一下真的可以拯救世界的人。月岛说的确,反而您看起来肯定会参与企图征服世界的秘密组织。黑尾说,阿月是那种身处邪恶组织的优秀员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抱有疑问,在孰是孰非的挣扎中向正义的英雄伸出援手,结果还是命丧黄泉,最后带着欣慰的笑容离开人世……

  他果然喝高了。喝高了就开始说胡话。和交警部门的哥们儿勾肩搭背,当着及川的面控诉搜一压榨下属,又抓着月岛的手传授管理经验,生死托孤,全不顾那些官样文章本就由他来写。散席后赤苇负责送他们回家,一辆车塞不下,只好把黑尾托给尚且能够自理的月岛。你酒量几时这么好了?赤苇挑眉。医院里练的,月岛拦下出租,烧起来成天拿酒精擦太阳穴,腌入味儿了。

  两人的公寓不在相同方向,他不愿花冤枉钱绕路,又不好乱掏黑尾衣兜,干脆报了自己的住址。反正是睡沙发。然而此人偏不肯老实躺下,月岛挂好大衣,回头便见他拿过桌上台历,一页一页认真翻阅,问他,你做什么呢?又只是笑,不回答。

  好奇低头,原来十月份的配图,正是东京地铁线路。几个站点被黑色签字笔圈起,依次是:涩谷、表参道、惠比寿、早稻田和地铁赤冢站。

  “我爱你(あいしてる),”那双眼睛烧得像两团黑火,声音里的酒意都蒸发,一字一顿,一顿一字,“知道我是怎么猜出来的吗?”

  “这样肉麻的话,阿月是不会说的。但凡说了,一定有诈。我知道你那句是假话,那么你猜猜,我这句,是假话,还是真话?”

  *

  黑尾醒来时,晨光里的窗影,正慢慢从被角挪开,鸟叫声灿然一片。月岛不在屋里。他直起身,开发商统配的沙发柔软无筋,睡得腰背阵阵抗议。右臂支着,左手一通乱摸,果然从靠垫缝隙里拣出三粒猫粮。大约是上次寄养猫咪时的考古遗存。

  就说哪里不对。他乐了,觉得自己颇有豌豆公主的潜质。黑尾啊黑尾,如此敏锐,到了搜一,必成大器。目光悠悠地转,掠过窗外的麻雀,掠过墙上的挂画,掠过电视机,停住。虽未发出声音,但是图像仍在跳动。可见主人从来没有为电费账单苦恼过。浪费可耻啊,他捞过遥控器,啪的一声,关了。

  月岛推门回来,他已洗漱停当,端坐沙发。昨夜,正是在这个位置,他笑眯眯地问,你猜猜我这句,是假话,还是真话?见他不答,又道,你说你不相信直觉,只相信证据。可是两边眼睛所见有异,不同的人,不同的角度,看到的东西也不同。真正的证据,只在你的心里。

  一遍过,织田裕二在《跳跃大搜查线》中最经典的表演也未有如此流畅,警视厅最优秀的青年果然是他,不是那个成天炫耀自己有直升飞机可坐的及川。思绪沿着东京地铁线路跑出十里地,这边厢,月岛一怔,起身走了。

  黑尾倒在沙发上。其实他没有全醉。啤酒红酒清酒轮着喝,四肢沉甸甸的,脑子却还清醒。然而人得有基本的敬业精神。既然已经开机,就要表演到底:不管后辈如何反应,今天,他是不走了。

  装睡装了半小时,才听到月岛的脚步声,很轻很轻,试探着接近。也许是看不过去,给他搭了条薄被。半晌,终于叹口气,贴着他腿边留出的缝隙,慢慢坐下了。

  这沙发实在是窄。挨着哪个角落坐,便从哪个角落往下滑,倘若稍作调整,便要碰到对方。黑尾见他实在辛苦,心中暗暗好笑,假装一无所知,在梦里往后靠了靠,侧过身。

  月岛终于能喘气了。那是极轻极长的一口气,像薄被边角里抽出的棉絮,呵进仲秋的静夜,月亮一晒,便不见了。分明隔着眼皮,黑尾却知道他正注视着自己。良久,仿佛研究出结论,目光移走,扭头开了电视。正好奇美色当前,他打算看什么,却见他轻车熟路点进视频软件,调出BBC恐龙纪录片。

  单集45分钟,一共5集。放完一部,还有一部。黑尾清醒多久,电视就放了多久。月岛的脸庞倒映着闪烁的光影,认真而专注,仿佛坐在春游大巴第一排奋笔疾书的学生,假用功,也不知看进去没有。

  其实他的不经逗,黑尾早就领教过。月岛有许多脾气,其中之一,便是败兴。三十岁的人,早就不是愣头青,心里也清楚,所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都不如正点下班来得可亲。然而月岛偏偏要戳破。机搜探员的腰,跟打印机墨盒一样是耗材,辛苦半天想要个好评,服务对象却只轻描淡写一句:很普通。问他:刚才爽的不是你?又有无穷道理:这是荷尔蒙,那是多巴胺,激素分泌,错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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