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宁采臣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一来是因为他并没有在这艄公身上感觉到任何的恶意和杀气,二来则是因为宁采臣此刻更在意的还是把他从兰若寺里带走的黑山。 宁采臣站起身开始用眼神寻找着,很快就看到了正站在船尾处的黑山。 这个妖怪一袭红衣,安静的站在船尾,雨水滴在他的身上,却一点也没有将他的身体打湿。 宁采臣曾经一直觉得一个男子若是穿着一身红衣会显得有些媚俗,直到遇到黑山,宁采臣才知道,原来一个男子穿红衫竟是如此的好看。 没有谁比黑山更适合红色,也没有谁能将红衣穿出他这样的效果,张扬,明艳,带着极强的冲击力,像一朵盛开的海棠,更像是能灼烧人心的烈火。 宁采臣不自觉的将手放在了胸口上。 他看着这个男妖侧脸的轮廓,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每一帧每一寸都是造物主的偏爱和眷顾。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翘起一汪弯弯的弧度,轻轻煽动间似有无数思绪从那缝隙中倾泻而出。 明明这个妖的眼角眉梢间是浑成天然的魅,但是此刻,宁采臣却感觉到了一种冷,一种 让人无法靠近、不可触及的疏离和淡漠。这种感觉,让宁采臣想到了尘埃与明月。 宁采臣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后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一旁的艄公笑了起来。 “年轻人,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艄公突然开了口,苍老又沙哑的声音就像是锯子割着木板发出的难听响动,带着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感。 宁采臣想到黑山带他走时对燕赤霞留下的那句话,说道:“这里是黑山界?” “错,”艄公摇了摇头,“这里啊…是只有死人和将死之人才会来的冥河。” “将死之人?” “是呀,这将死之人,不就是你吗。”艄公再一次笑了起来,扯开的唇角快裂到了整张脸的宽度,他并不多做解释,只是意味深长的说道:“年轻人,你仔细看看这河水。” 宁采臣闻言走到船边,低头看向了这随着船只的划行而泛着波纹的河水。 在一片涟漪中,宁采臣惊讶的发现这尚且还算是清澈的河水里倒映出他的模样在变化。 是的,在变化! 宁采臣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 水中倒映出他的自己,确实是在变化。 准确来说,是在变年轻,是在浮现他曾经所经历过的那些让他印象深刻的画面。 最开始浮现的是几天前他在树林里初次见到黑山的画面,接着是他十八岁那年母亲突然患病,然后是他十四岁那年考中秀才,再到十岁那年第一次卖出了水墨画卷,最后是五岁那年第一次吃到糖葫芦…… 这些画面有喜有悲,皆是宁采臣生命中印象最为深刻的那个时间那个点。仿佛是时光在倒退,倒退到了每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阶段,然后浮现出了当时所发生的事情。 “不是时光在倒退。”艄公看出了宁采臣的想法,别有深意的说道:“是逐渐回到了生命的最初,而生命的初始,皆是不存在。” 宁采臣微微一怔,他这才注意到从醒来后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艄公都是在船尾划船的,而这个艄公,却是在船头划船, 这艘船,就像是在倒着划行一样。 宁采臣盯着水面看了几秒,随后看向了付臻红那边,或者更恰当的说是看向了付臻红在水中的倒影。 宁采臣想看看从前的黑山是何模样,又有些哪些画面是让他念念不忘,印象深刻的。 然而宁采臣没有想到,他在这泛着些许涟漪的水中,并没有看到任何的画面变化,从始至终,倒映出的都是黑山此刻的面容。 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惋惜。 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失望或许是因为他没能看到让黑山印象深刻的画面,他对他的了解,依旧是少之又少。 惋惜是因为宁采臣发现,在黑山活得这些漫长的岁月里,竟然没有一个刻骨铭心的、值得去回忆的往事。 妖怪拥有着比人类更长的时间,然而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时光却没有人类短暂的一生来得精彩。 “你在同情我?”付臻红有些想笑。 说这话时,付臻红并没有看向宁采臣,他依旧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 宁采臣有些惊讶,黑山没有看他,却猜到了他此刻的心中所想。 付臻红侧过身,看着宁采臣说道:“我是妖,妖的感官远比你想象中更加敏锐。” “与其同情我,你最应该同情的,是你自己。”付臻红说完,也不等宁采臣回应,就对艄公轻点了一下头。 艄公笑了起来,拔高音量,吆喝了一声,“年轻人,坐稳了嘞!” 艄公这句话落的同时,船只开始剧烈的左右晃动。下一秒,船只下方的水流就从平缓变得湍急,不过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灰黑色的漩涡。 宁采臣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眼前就突然一黑。 等宁采臣的视线再一次恢复后,他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刺骨的寒意和阴冷。他下意识的抱紧了双臂,用掌心摩擦着身体,以此回暖着热度。 这是在哪里? 宁采臣看了一眼周围,凉飕飕的寒风扑面而来,四周充斥着一种阴冷鬼气的氛围,远比南來镇的夜晚还要恐怖得太多。 在诡异的红黄光线下,宁采臣抬起头,看着竖立着两根大圆柱的石门上刻着三个字———黑山界。 宁采臣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他不远处的付臻红,正欲开口说话。一个高挑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主人。”沐桐对着付臻红鞠躬行礼,低沉的嗓音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生硬。付臻红说道:“把他带到寒影阁。” 他,指得正是宁采臣。 付臻红交代完之后,转身正准备离开,却被察觉到他意图的宁采臣叫住了。 “等一下。”宁采臣温和的嗓音里带着一丝隐隐的急切。 “你把我抓来这里,却不知道我的名字。”宁采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刻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语,但是内心深处有一种直觉在告诉他,若是现在就这么任由黑山离开了,他一定会后悔,他们之间,或许也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 付臻红脚步一顿,他稍微有些意外宁采臣竟然会叫住他。 付臻红回头,饶有兴趣的问宁采臣:“你不怕我?” 怕? 宁采臣摇头,作为人类,他是怕妖怪的,但是他却不怕黑山。 “你不是要等燕赤霞来吗,不管燕道长会不会来,我知道至少在你给的这一天时间内,我是安全的,所以没有必要怕。”宁采臣回道。 付臻红挑了挑眉,“一点恐惧也没有?”他转回身走到宁采臣的跟前,“你们这些没有武力傍身的书生,不是都听胆小得吗?” 看着眼前这距离他半米不到的男妖,宁采臣感觉到了一丝隐约的紧张,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其他更复杂的原因。 到了这个时候,宁采臣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心底的那一丝紧张被他藏匿着,他温和的眉眼让人想起了能包容一切的水。 “胆小也好,胆大也罢,现在这种局面,并不是我所能改变的,既然不能被扭转,我也只能坦然去面对。”
第169章 “胆小也好, 胆大也罢,现在这种局面,并不是我所能改变的, 既然不能被扭转,我也只能坦然去面对。” “坦然面对?”付臻红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随后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的唇角微微一勾, 溢出了一抹极其轻浅的笑容。 付臻红本就长得十分好看,不笑的时候就已经让人一眼难忘, 此刻这么轻轻一笑后,刹那间整张面容都变得极其的生动而明艳, 充满着一种风情旖旎的蛊惑力,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直直的冲击到了宁采臣的内心深处。 宁采臣不禁看愣住了, 他凝视着付臻红的眼睛。这双眼睛很美,瞳孔里的色彩是最纯粹的幽黑, 如同不可莫测的潭水,涟漪深处泛出了无数危险的漩涡。 注视着久了, 便会让人有一种被拉入进漩涡的窒息感。 见宁采臣的面色上出现了些许的松怔,付臻红抬起手,抚上了宁采臣俊秀的面容。 脸颊上冰冷的触感让宁采臣瞬间打了一个战栗, 意识到面前这个男妖在抚摸自己的脸颊, 宁采臣的耳根突然弥漫出了薄薄的红晕。 那原本被压制的紧张感也骤然蹿生出来。 宁采臣有些无措, 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眼下这样的处境。 哪里还有一丝他方才嘴里所说得那般坦然自若。在付臻红指腹的触摸之下, 他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 付臻红收回手,这书生看起来什么都懂,却还是怀揣着一份不经逗弄的纯情和羞意。 这么想着, 付臻红不禁笑出了声。 听到这磁性撩人的笑声,宁采臣才彻底的从怔愣中反应过来,然而虽然是完全回神了,但在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表现后,宁采臣的耳根却更红了,甚至脸上也泛出了红晕。 鼻尖里涌进的全是面前这个男妖身上的香味,淡淡的暗香,被他吸进身体里,流过了每一个角落。 宁采臣看着这双含着笑意的眼眸,即使此刻这眼眸里浮现出的是戏谑和揶揄,却依旧让宁采臣心跳加速。 砰…砰…砰…… 是他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心跳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他对一个男妖动了心。 在意识到这种不该有情感产生的这一瞬间,宁采臣突然没有任何闪躲和羞涩的、直直的看向了付臻红的眼睛。 是呀,这双眼睛的深处泛着危险的漩涡。 但不到漩涡深处,又怎能知晓水下的美景? “宁采臣。”宁采臣突然说道,声音沉稳而坚定:“我叫宁采臣。” 付臻红嗤笑一声,“你还是真是不怕死,就这么自信自己不会有事?”他顿了一下,并没有要听宁采臣回答的意思,而是又继续说道:“虽然在这一天之内你不会死,但我既然都把你带到了这黑山界,你的阳气我自然是要收取一些的。” “你的阳气会被我拿走,你会变得虚弱苍老,最后成为一具没有呼吸的干尸,你觉得这样可好?” 最后一句话,付臻红用的是疑问的语句,然而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肯定, 他并没有给宁采臣选择的权力。 宁采臣想到了初见黑山时,在树林里看到的那具随着体内阳气的流失而迅速变成一具干尸的男子,他知道黑山对他说得这番话并不是玩笑。 对方也不会心慈手软。 这个男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准备杀了他,若是当时没有燕赤霞赶到,或许他已经被掐住喉咙窒息而亡,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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