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终于能看清了那屏幕,他才发现电视上播的是自己家附近那座山崩塌的消息。 四叔曾偷偷对他父亲讲过那座山底下掩埋的东西,被他听到了。 那座山就是他们第二次盗墓的目的地。 “经过专家推测此山有盗墓贼光顾,并用炸药将山炸塌。与此同时山下燃起无名大火,正在全力灭火,据初步统计共……” 剩下的他没有再听,而是立刻跳上了回家的车。 入眼满目疮痍。火早就灭了,周围都是烧焦的树木和已经变黑的墙砖,没有了一丝人气。 他凭着自主意识一步步挪回自己家,或许……母亲能逃出去呢?就算她腿脚不便,可是…… 不敢想下去,年轻人双手颤抖着推开家里的大铁门,屋内一片狼籍。他几步奔向母亲的卧房,却迟迟不敢进去,只是站在玻璃跟前小心翼翼地看向床上。 没有人。 他轻轻松了口气,微微放松的大脑这是却开始提醒他,这里有血的味道。 年轻人一个激灵,冲向门口。 母亲的卧房门是锁着的!她还在里面! 他愣了愣,一脚踹向已经烧成焦黑的门。 门应声碎裂,他钻进屋里,血腥味一下子浓烈了起来,连脚下似乎都充满了黏腻。 屋内因为有门的阻隔,没有烧成难以入目的样子。年轻人双眼呆滞地寻找着,终于在床下发现一只探出的手。 那只手苍白僵硬,显然不是被火烧死的。 他嘴唇哆嗦着,伸手将床下的人拖出来。他的母亲双眼暴突,嘴巴大张,一脸的愤怒绝望。素色衣裙被鲜血染的斑驳,由于时间不短,已经变成了棕褐色。 年轻人此刻只是静静地看着,大脑已经趋于麻木,迫使他放弃思考。他用手去合母亲的眼睛,却发现怎么也合不上。于是他脱下自己的上衣,撕成一块一块,跪在满地的血里一点一点将他母亲的脸上身上擦干净。 由于没有水,他跪在那擦了很久很久,从脸到胳膊,再到手。 擦到那只探出的手时,年轻人把母亲握在一起的拳头掰开,却发现母亲的手里有一根闪闪发亮的项链,还坠着一块牌子。 军牌。记录信息而用,佩戴者死亡后交由亲属手中。 那天他父亲干农活的时候弯腰的一瞬间,他见过这个亮闪闪的东西。 伤天害理的盗墓贼,戴的却是军牌。 这真是极大的讽刺。 直到一滴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他手心,他才像刚反应过来一样趴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陈皮阿四一直在寻找那个峁瑛瓶,带着队伍深入地下两次都未能找到,后来才发现是自己盗错了墓。但由于开棺方式不当,遗体起尸。陈皮阿四所带队伍的设备不够先进,狼狈逃出。为怕起尸的遗体窜出盗洞,慌乱之下他一把拽下齐老汉脖子上之前统一派发的军牌,将一包炸药塞在他手里,并承诺以后会让他的媳妇儿子吃穿不愁,有军牌为证。于是齐老汉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村庄所在的方向,点燃引线,重新进入盗洞。 与此同时陈皮阿四带队伍下山,将军牌交由年轻人母亲手中,并在她伤心发狂之后用刀将其捅死塞进床下,为掩盖事实派人点燃村头的茅草垛,伪装成一次无心之举。 可是大火在中途就被扑灭,排在村尾的年轻人家里并未被完全烧毁。消防队也进去检查过,看到卧房是从外面锁上的,自然就认为里面没有人。 声嘶力竭。年轻人趴在地上抽噎几下,慢慢爬起身,看向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脸上故作惊讶状的陈皮阿四。 “小齐,你们家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红着眼睛,大吼一声就朝着陈皮阿四冲过去,被他一闪,顺势将他按在地上。 陈皮阿四紧紧制着他的手臂,“小齐啊,我知道你难过,可是这天灾人祸谁能阻挡得了?你就算再难过,也不能冲我这个无关的人发脾气吧?” 被按趴的年轻人怒极反笑。“咯咯”声在没有人气的安静废墟里听起来格外吓人。 “不然这样吧,四叔教你赚钱的方法,以后你就跟着我怎么样?这样我也能给你妈找个好地方安葬。” 年轻人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点头。“那谢谢四叔了。” 母亲火化的那天,他还是忍不住扑了上去,陈皮阿四阻拦不及时,让他被尸气熏了眼睛。 那时候开始他再也看不清世界,只能看得清人心。 “故事讲完了。”黑瞎子看了看黑得深沉的天,摸着张起灵的脑袋故意笑着问:“你猜,那个年轻人是谁?” “……这句话很无聊。”张起灵这次没有拍开黑瞎子的手,而是从帽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面包,撕开包装掰了一半递给黑瞎子。 “给你吃。” 黑瞎子闻言大笑:“你是想安慰我吧小张先生?用不着,就算没机会杀了他,我现在有这个长生的体质,照样可以看他一点点老死在我面前。以前我叫他四叔,后来是四伯,现在是四阿公。每次这么叫他的时候,我都感觉特别的舒服。” “别撒谎,”张起灵还是把面包递到黑瞎子嘴边,后者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你其实一直很介意。” “好吧,我承认。这种事没人会不在意。”黑瞎子嚼着面包口齿不清,“但毕竟过去这么久了,连我都记不得有多少年了呢……” “那个峁瑛瓶……”张起灵思索着开口,“很值钱?” “谁知道,就是一个破瓶子,就算是几千年前的估计也牛不到哪去。但人都有一种奇怪的感情,一种东西,你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哪怕它再不值钱。现在那个瓶子对于他来说不仅是有金钱的驱使,更是一种信仰了吧。可笑!” 张起灵默默把另一半面包也递过去,“那你为什么会同意再下斗去找?” 黑瞎子用手上的绷带在张起灵脸上蹭蹭,“我怕当年发生在我爸身上的事,再发生到我身上。你在我这一天,我就要想办法护你一天,虽然看你这样子估计要比我厉害不少。等以后你找回记忆的时候,只要能记得‘哦我曾经有过一个对我很好的瞎子哥哥,比你们加起来对我都好’,这样我就满足了。” “……瞎子。” “嗯?” 张起灵把手里已经空了的包装袋随手扔到地上,起身将黑瞎子抱个满怀,“你要哭的话就快点。” “小张先生你居然乱丢垃圾,我要告诉居委会。” “你也曾经把抹布直接从窗口丢到楼下。并且这里没有居委会只有热心的张起灵。” 黑瞎子笑着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偷偷收紧了自己的手臂。 张起灵静静在他怀里呆了一会儿,问:“哭完了吗?” “没呢哪这么快!” 张起灵轻轻跟他分开一点距离,突然伸手取下黑瞎子的墨镜。后者吓了一跳,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就被一双手细细抹过眼睛下方。 一手的濡湿做不得假,张起灵轻轻碰着他眼睛的四周,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心里第一次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波动。 他没有帮黑瞎子把墨镜戴回去,而是紧紧抓着它再一次把他抱进怀里。 所以他没有看见,那个一向以笑示人的黑瞎子第一次放下了上扬的嘴角,眼泪在他背后淌得一塌糊涂。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起灵听见背后那个人开了口:“哑巴,这次让我自己去,好吗?” 张起灵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松开手臂。 “……嗯。” 然后他们回到屋里,黑瞎子看了看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的张起灵,走进厨房将手中重新抄写的纸条贴在冰箱上,然后过去坐在他旁边。 张起灵自然是不会先开口说话,黑瞎子这时候也不想多说。两人一动不动地坐着,一个低着脑袋,一个想扭头看对方,似乎又不太敢。 半晌,黑瞎子终于还是拍了拍张起灵的背。“很晚了。”他抓抓脑袋,用了一个十分蹩脚的借口,“再不睡……明早上起不来的。” 张起灵抬起脑袋看着他,“你不在我起来有什么用?”似乎是有点委屈。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那么一个地方承载着你的记忆和一些重要的东西。你迟早要找到它们,就像你迟早要离开我一样。你也不想总跟我这个神经病呆在一起吧?”这话一出口,似乎就默认了,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 真是奇怪,明明才认识几天?只不过是共同下过一次斗,在他面前哭过一次而已,怎么就感觉像是认识了半辈子,并且是怎么也分不开的那种。 “我走了,你以后自己好好的。”黑瞎子站起身,感觉眼睛有些肿,就停下伸手揉了揉,就在他顿住脚步的一瞬间,另一只手被一股大力死死攥住。 这次的力气比以往都大,但他这次没有叫出声。 “明天早上再离开……”张起灵声音低得几乎察觉不到,“就还有几小时。” 黑瞎子一怔,笑了:“那成。我再跟你聊点别的?” “不,睡觉。”张起灵率先钻进被子里,黑瞎子无奈,绕到床的另一边,“我进去挤不开。” “你进是不进?” 一样的对话,不一样的场景。尽管这次没有张起灵恼怒的神情和拒不相让的态度,黑瞎子还是选择妥协。 他掀开被子躺到另一侧,一旁的张起灵将自己的枕头递过来,又下床到旁边房间抱过黑瞎子的,自己静静躺下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浑然不知有人还在看着他。 一夜无话。 第二天黑瞎子睁开眼的时候张起灵还没起来,他看了看窝在自己怀里的人和自己将对方牢牢圈紧的手臂,头一次对自己这个一睡觉就在床上乱滚的毛病感到了一点欣慰。 但他没发现,他自己的位置其实根本没变过。 黑瞎子蹑手蹑脚爬下床,想了想,将手机卡取出,连手机一并塞进了床下。 这下自己算是与世隔绝了吧。 他自嘲地笑笑,舒展一下因为晚上睡觉没脱衣服而有些僵硬的身子。 行李都在旅馆里放着,这种不拎一点东西走的感觉让他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张起灵是侧躺的,正好背对着他,他想了想,重新绕回床那边,对着仍在睡梦中的张起灵展开一个笑脸。 “小张先生,你最爱的瞎子哥哥要走喽!醒的时候可不要哭哦!” 还是忍不住重复,“以后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活下去吧?哪里不懂了就看冰箱上的纸条,别忘了!” 最后他叹了口气,“来个kiss-goodbye吧小张先生?放心,这次只亲脸。” “那我开始倒数了。” “三。” “二。” “一。” 他俯下身,唇碰上他脸颊的一刹那,正好碰上张起灵下意识的转头,吻便一半落在他唇上,一半落在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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