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是公子的义兄弟啊……”诅咒师难得地用折扇遮掩住忍不住弯曲起来的嘴角。 这座城果然有意思极了。 老妪并没有在咒灵操使和两个弟子的院子里停留太久,主母外出可不是什么小事,内院有一大堆事情正等着她。而明明是来负责驱邪的法师大人并两位弟子,在内城住了好几天,诅咒没见到不说,反而还成了小公子的临时保姆,也只能感叹一番世事无常了。 在跑去院子里玩耍之前,两位小公子姑且有向这位传说中的法师恭敬行礼问好,本以为像其他的和尚与修验者那样,对他们稍稍说教一番,然而这位伯藏法师却只是冲他们挥挥手。 “这么好的天气,呆坐在房间里也太过可惜了。” 然后诅咒师光明正大地向仆役提出了,要带孩子们去宽阔一点的地方玩耍的要求。 如果还是像先前那样,只有法师和弟子的话,仆人们可能会觉得他多事,但现在,对方可是小公子们的看护人,这样的小事当然就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呜哇!阿悟!法师大人真亲切!!以前的老师们只会抓着我和犬千代念书习武,连在外廊上跑步都要说我……” 不,死狐狸只是想借你们俩的身份在城里自由走动罢了。 深知内情的五条撇了撇嘴,一副不以为然且完全无动于衷的表情。 万千代早就见识过了白发少年的冷淡,即便没得到回应,也毫不介意地去跟旁边的阿菊说话,也许是因为年纪相近的缘故,小姑娘倒没有很怕他,只是她不习惯和外人交谈,因此大部分时候都用摇头或者点头来应对。 犬千代在他身后笑意盈盈地看着三人,偶尔插话也就是跟他们介绍一下刚刚路过的屋舍用来做什么,哪里的花木现在还没到时间,会开出怎样漂亮的花之类的。 两个孩子成功地在只有他们俩说话的情况下,营造出了四人看似其乐融融十分和睦的氛围。 内城的庭院其实已经营造得十分宽敞,但毕竟只是在外围漫步,有些院落没有邀请也并不方便入内,因此只花费了一个时辰,他们就把能够闲逛的地方都跑完了。 即便负责带路的仆从再迟钝,也看出来依然兴致高昂的小公子们根本没有逛够,这时候让精力充沛的小孩子回屋子里,只会叫人失望。 因此他们便主动提议,去城池附近的半山腰游玩一番。 这甚至算不上出门,仅仅是在城墙附近走走的程度,也无需兴师动众地喊上太多陪伴的仆从,只要叫上两位公子的近侍阿虎充当护卫即可。 得到能够去野外玩耍许可的孩子们立刻就欢呼起来,诅咒师看了一眼虽然仍是没精打采,但好歹比先前有了点兴趣的少年,忍不住稍稍勾起嘴角。 陪小孩子玩对悟来说,确实是相当无聊的事情。 试着做点他可能喜欢的东西来当做犒劳吧。 咒灵操使漫不经心地想着,跟在孩子们身后踏入荒草萋萋的山野。 一开始的时候,穿上正式的武士装扮,带上长刀与弓箭的阿虎让没怎么见过这幅扮相的五条和阿菊都兴致盎然地打量了他很久,让才十五六岁,面孔上仍满是稚气的年轻武士不太好意思地转开视线,当然,主要是因为阿菊,毕竟白发少年用布条蒙住了眼睛,并没有谁能轻易察觉到他的注视。 不过两个孩子很快在万千代与犬千代的鼓动下,转移了注意力。 带了猎犬出来的他们,开始围观仆从指挥猎犬去抓捕偶然发现的野兔,可惜猎犬只带了一头,因此无法像以往那样与同伴形成围猎,只能凭借良好的耐力不断追逐。 兔子当然也没有要坐以待毙的意思,在山野上极为矫健的奔跑,欣赏着这份过于出色的追逐战,原本说好只会在近处游览的大伙忍不住越走越远,很快就来到了靠近山林与溪水的地方。 当猎犬在溪水边的死角处一口咬住野兔的脖子,向众人跑回来的时候,才发觉已经走得太远的仆从和阿虎都变了脸色。 “这可不妙,得赶紧回到靠城的地方才行。” “嗯?虽然离山林有些近,但只要不进林子的话,也没什么大碍吧?”咒灵操使微笑着说道。“毕竟小公子们玩得很开心……”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正抓着兔子跟五条和阿菊献宝的万千代,与拿着草绳试图把猎物捆绑起来带回去的犬千代。 “哎呀,法师大人有所不知,从山林深处流淌出来的溪水附近很容易有不祥出没……” “……哦?溪水?”诅咒师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但城里的饮水,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啊?” “溪水本身是洁净的,只是,不祥的东西会在那附近出没而已。”仆役苦笑到,“城里人都知道,所以我们轻易不会靠近山林,哪怕是多年不下雨的时候也一样……” 本来正揣着袖子,一脸无聊地看兄弟俩抓住兔子给阿菊摸的五条,突然抬头看向溪水的方向,并且步履轻盈笔直地走向溪流上游,没入山林的部分。 大人们当然也注视到了这一幕。 “法师大人!您的弟子……!”正要叫嚷的仆役,在一阵山岚吹过后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因为白发少年面前的树丛里,正缓缓探出一条树枝。 那绝不是随风摇摆的枝条。 武士阿虎早已举起了弓,但他甚至还来不及搭箭拉弦,原本还在他身后的法师大人便在数步之内飞身踏至白发弟子身旁,一把抓住了枝条,狠狠摔往溪水之中。 “你心急什么,”那孩子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正要抓呢,不会打死的啦。” 那团纠结着枯萎的树枝,无数落叶,甚至还有厚厚苔藓的奇怪东西,从溪水中直立起由诸多植物累计而成的庞大身躯,一副要吞没两人的势态。 远处的仆役们已经吓得瘫倒在地,甚至有几个腿脚快一些的已经跑了,只留下阿虎忠心地护卫在万千代与犬千代身前,两个少年虽然脸色发白,却并没有谁特别害怕的摸样,犬千代还小心地把阿菊拉到他们身后,然后才跟万千代一起战战兢兢地从阿虎身后探出身,想看看法师大人如何施法降魔。 但那位黑衣黑发的奇怪修验者既不念经,也没有甩出什么法器。 他只是单纯地向怪物伸出了手掌。 漆黑的烟尘从枝叶与泥土的缝隙里蜂拥而出,于法师洁白的手掌中凝结成一丸小小的黑玉,然后,那个诡异的事物便即刻坍塌成了一堆再没什么神异之处的普通落叶与枯枝,很快被溪水冲走,只留下几片枯黄的叶片,在水面上不住打转。 因为法师背对着他们,谁也没看到那枚大概是封印住了不祥的黑玉被收在哪里,但总归,是被法师好好处理掉了。 本来打算要在附近游玩到午后,但毕竟发生了这种事情,仆役们都跑到只剩下两人,再没有游玩心思的阿虎只得向法师提议还是先回城里,改日再出门。 若是先前,他对诅咒师态度尚没有如此恭敬,而见识过这位伯藏法师伏魔的手段之后,无论是仆役们,还是两位公子,对夏油杰的态度都变得拘谨起来。 这份尊重甚至也包括白发的少年。 毕竟本该无法视物的他是如何在荒野上健步如飞,不仅能第一个发现不祥,面对怪异还丝毫没有恐惧的骁勇摸样,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 原本偶尔还会议论法师随身带着两个样貌姣好的童子,到底是真正的弟子还是名为弟子的侍童,这样的话语仆役们时常会在谈笑中提及,如今再没谁敢说那样的话。 不过,真正让诅咒师和五条比较心情愉快的,还是小院附近时不时跑来窥探的仆从终于都跑光了。虽然放咒灵出去吓人能得到一样的结果,但名声可就不那么好听,毕竟诅咒师名义上还是被邀请来驱邪的法师,要是自己院子的邪祟都搞不定,显然会变成招摇撞骗的骗子。 入夜之后,站在屋檐上的少年撇了一眼身后的诅咒师,“让阿菊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没问题吗?” “有留一只咒灵在房间里,没人能随便进去。” 五条头痛地按了按额角,得亏小姑娘现在看不见诅咒,不然八成会被吓到睡不着觉。 不过反正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因此也无所谓了。 少年没有穿木屐,光着脚踩在瓦片上,极为轻巧地从屋檐跳上墙壁,又从墙壁跃上屋顶,重重叠叠的屋舍与他而言,仿佛与平地无异,而只有朦胧月光的漆黑夜幕,对他似乎也并不存在那样,那双空色的眼瞳在暗色之中一晃而过的姿态,宛如星辰扫过夜空,雪白的短发和浅青的衣衫,被月光照得近乎发亮。 诅咒师跟在五条身后,因为有咒灵的辅助,他漫步在屋顶的姿态同样从容,但咒灵操使仍被少年仿佛幽灵,亦或是鬼魅一般的背影所吸引。 那是让他十分怀念,也异常熟悉的,与曾经挚友真正的初见。 也是在同样的夜色里。 也是在夜风呼啸的高楼之顶。 带着狐面,雪发与青衫的少年,如同幽灵一般翩然而至。 【喂。】 明明那时候并没有看到脸。 但他仍不由自主地,把不知何时回过头,还凑近过来的少年的脸庞,与那张只露出眼睛的狐面回忆重叠在一起。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毕竟本就是一个人。 “你在发什么呆,狐狸。” 瞪着他的少年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真是对不起,悟,不小心走神了……”习惯性装出轻浮笑容的诅咒师本以为会迎来少年气恼的抱怨或者别的什么。 然而五条却直接跳进了他怀里。 “悟??” “我跑累了,你带我过去。”少年理直气壮地如此说道。 “哎呀哎呀,可真是拿你没有办法。”虽然苦笑起来,但还是换了个抱起来更方便的姿势,咒灵操使就这么带着少年一路走向他们预定要去的地方,专心前行的他,并没有留意到抱住自己脖子的少年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是一处靠近主母居住的正院的屋舍,屋子很大,虽然已经有些破败了,依然能看出以前曾被精心照看的痕迹,但如今却是一副无人居住,满是荒芜的模样,院落里长满杂草,外廊上全是厚厚的灰尘。 这儿就是原本异象频出之地,但最近却又变回了普通的无人庭院。 因为屋檐上容易被遮住视线,诅咒师干脆让咒灵包裹住自己与五条,稳稳当当地停留在院子里的一株大树顶端,居高临下地观察整个院落。 “如何?” “……咒灵应该还在。”少年俯视着下方的诅咒气息,如此说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躲起来了……” 正想要说什么他和诅咒师,不约而同地看向庭院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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