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的发梢,面容,眼瞳,血肉,一切的一切,皆尽扭曲起来,化为无数的绳索,无数的手掌,它们扑到沉睡的孩童身上,将他密密实实地包裹进内侧。 漆黑的衣袍和金色的袈裟飘落在地,残留其中的,仅有一只残缺的,没有任何血液流淌出来的苍白右手,以及手掌之中,由僧人全部的血肉骨骼所化的一支丑陋的肉莲花。 花苞紧紧闭合着,孩童像是最为贵重的珍宝一般,被无比稳妥地守护在核心里,谁也不能窥视,谁也无法触及。 有无数的咒灵,甚至数只特级作为基底,虽然做不到横渡千年的时间,但仅仅维持数百年还是能够达成的。 老猫慢慢走过去,叼起了那只手掌和花朵。 通往五条家地下的洞穴已经提前挖好,想要通过天元的结界进入京都,也只能依靠孔洞,幸好它是体型极为娇小的咒灵。 【九七年六月二十二日】它嘟哝着【好像是这个日子吧,应该是,下午?】 会睡上相当长久的,一段时间了吧。 山岚吹过空荡荡的道路,这里本有两个访客,但此刻已然谁也不在,唯有一只老猫轻盈地跃入深深的山林之中,消失了踪影。 ————1997.6.22------ 某个夏日闷热的午后,五条家的佣人们一如既往地叹着气,徒劳地想要寻找最近爱上了跟大伙捉迷藏的小少爷。 穿着浴衣的孩子不知何时从地板下的空间里爬了出来,飞快地冲向主母所在的房间。 和年长的女佣一边开心地说话聊天,一边整理衣物的美丽女性,被和纸拉门突然开启的声响吓了一跳,而站在门口的,正是她那年仅七岁半的心爱孩子。 从出生起就天不怕地不怕,能把前来刺杀的诅咒师轻易踩在脚下的六眼少年一脸茫然地站在那儿,像个普通的,受了委屈的小孩子那样,眼泪不断从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瞳里落下。 “哎呀,哎呀呀呀,阿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哭了啊??” “妈妈,”他抽噎着说道,“我的,我的狐狸不见了……” “唉?” “我找不到它,在家里转了好久好久,用六眼也找不到它……” 年长的女佣只感到莫名其妙,“小少爷,您在说什么呀,家里从来没有养过狐狸呀!”但主母却没有附和她,只是将哭泣的孩子抱进怀里。 “哪里也找不到吗?”她温柔地问道。 “嗯……” “哎呀,说不定,狐狸是觉得家里太狭窄,去外面的林子里自由生活去了。” “这样吗?” “就是这样哦,动物都不喜欢狭窄的地方嘛。”妇人笑着对孩子说道,“等阿悟再长大一点,可以随便出门的时候,去林子里找找吧,或者去更远的地方。” “说不定就能遇到呢!” “真的吗?” “真的。说起来,是只怎样的狐狸呢?到时候,介绍妈妈认识如何?” “是只讨厌人的狐狸,一点不听话,还会咬人,但是却最喜欢我了,会和我一起睡觉,蓬蓬松松的尾巴又舒服又暖和,檀香的味道也很好闻……” 正常的狐狸身上只会有野兽的臭味,怎么可能是檀香的味道,心下了然地女佣轻轻起身离开,让仆人们去宅院里查找,是否有什么咒灵侵入的痕迹。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只擅长幻术的猫又,它叼着一截白骨,看上去并不强大,轻易地消散在术式释放的火焰里。 这样的一件小事,实在不值得任何人记住,也没有任何人在意。 哪怕是当事人的少年,也不过在心中留了一道浅浅的痕迹,随着年岁的成长而将它放置到了记忆的角落里。 七年后,他的父亲去祓除了一个出没在红灯区的咒灵,事件当时解决得明明很干脆,过了一阵子却传来咒灵继续出没的消息。 心情不好的男人在家里发着脾气,但并没有谁在意,毕竟家主并非男人,而是他那尚未元服的儿子。 听得烦了的五条悟决定出门散心,顺便去瞧一眼。 为了不被认出来,少年很有童心地随便带了个狐狸面具,虽然它既不能挡住白发,也很容易露出那双标志性的眼睛。但有什么关系,五条就是喜欢和狐狸有关的东西,食物里也很中意豆皮寿司,酸酸甜甜很好吃。 在街道的上空,无数高耸的大厦顶端,他看到了一个背对自己的少年。 黑色的高领学生服,半长不长的头发,有咒力的气息,可能是高专的学生,就是不知道是东京高还是京都高,照理说对方完全是个陌生人,连面孔都看不见,只有一个背影的情况下,可五条无论如何就是觉得在意,因此忍不住想要吓唬一下对方。 “哟。” 他带着笑意招呼到。 之后的相处出乎意料地有趣,离开的时候,轻盈飘荡在高楼上方漆黑夜空中的少年心情愉快极了,“不过,真奇怪呀,明明很正经,为什么就觉得是个刘海怪胎,外加很像狐狸妖怪呢?” 向来厌恶陌生人触碰身体的自己,却莫名允许对方来替自己穿和服。 真是怪事。 “嗯——决定了。”五条拍拍手,“还是别入京都高了,去东京高吧。” 又能不看那群死老头子的臭脸,又能交到有趣的朋友,真是不错的主意。 时间如河,永无休止地,一刻也不停地流淌着。 而命运的轨迹则开始了重合。 一环又一环,一轮又一轮,重重叠叠。 在时间之外,在世界之外,已被固定的狭小空间里,六眼的咒术师从眼罩下方睁开刚刚因为打盹而阖上的眼瞳。 这里是如此狭小,狭小到只能承载一人。 这里又是如此宽广,宽广到放眼望去无边无际,连六眼都无法找到这片空间的尽头。姿态悠闲地躺在骸骨山顶的咒术师轻轻支撑起身体,望向本该空无一物的下方。 一片轻薄的人影伫立在那儿,散乱的鸦羽长发,僧袍的衣角和袈裟的金线轻轻晃动。 影子的手指指向骸骨堆积的小山上,四散而去的八条金色光路,说是光路其实太过夸张,那纤细的微光,不如说是八条丝线更为合适。 其中一条,落入了影子脚下不知何时出现的河流里。 一环又一环,一轮又一轮,重重叠叠。 渐渐地变成了茧的形状。 这是无人知晓的,一道小小的时间回环,首尾相衔,不断轮转,吞食诸多的可能,吞食无数的分支,终将孵化出无可比拟的存在。 等于是从无限广阔的世界里,截取一个独立的小小片段。 虽然代价,是某个僧人的身影越发淡薄,想必光茧完全成型的瞬间,他就将作为诞生的源头和食粮,彻底地从世界中消散痕迹吧。 但这依旧是值得惊叹的,以人身抵达神域的奇迹。 虽然不过个微不足道的碎片,但他偷窃了世界本身这件事,依然足够惊人。 也是唯一的,能将狱门疆从内部打开的方法。 光是五条悟的意识短暂地穿梭到另外一个平行世界,带回另一个‘自己’的记忆和经历,就足够狱门疆临时陷入数据处理超载的情况,那么若是五条身上隐藏了一道时间回环,一整段历史,一小片世界的碎片,又会如何呢? 显然,那必然会超过它能容纳的大小。 要么溢出,要么重启。 无论哪一个,都足够五条悟从狱门疆之中脱身。 越发淡薄的人影,显然无法出声,但他还是用嘴唇的动作表达的言语。 【说好的,要做个东西给你。】 六眼的咒术师轻轻撇了他一眼,然后发出了一声嗤笑,他伸出手来,在影子不明所以的目光里做出了两根手指分开又并拢的动作。 小小的,剪刀的咔嚓声,响起了。 丝线应声而断,而那只茧子,在断裂的瞬间,便没入永无休止的河水中,一下子消失了踪影。那被封存于茧中的,被世人所遗忘的历史,尚未实现的梦境,未能展翅的蝴蝶,不曾开放的花朵,无人可及的小小奇迹,再也没有降临的机会。 河面上伸出了巨大的影子,像是龙,又像是蛇类,一瞬间布满了整个空间,它发出了无比悲伤的鸣叫,但所有的震动,所有的不甘,终究不得不遗憾地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从未诞生过。 看着影子在那边呆若木鸡的样子,五条很是得意地勾起嘴角,“干嘛,有什么意见?送给我了,想怎么处理可是我的自由。” 对面没有回答。 五条悟继续躺了回去。 “让我追了十年又十年,现在你想死遁?想的美。死人就给我老老实实在黄泉呆着,不管是七十年还是八十年,都给我等着,不准偷跑。” 【……?】 “废话,我可是最强的,肯定会活很久嘛,放心,不会让你等上一千年的。”他掀起眼罩,用那双倒映了整片天空的眼瞳温柔地看过去。 “到时候,在黄泉见面吧,要知道,你现在可是欠我两辈子了。” 无奈的叹气在漆黑的空间里响起。 纠缠这辈子还不够吗。 “那当然了,当年你不就知道了吗?我可是很麻烦的。”他轻松地说道,“好啦,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还能怎么玩这颗讨厌的骰子,唔……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五条悟伸出修长漂亮的手指,一一点过那些光路,最后,触向他自己一侧的眼瞳。 “还有八次机会呢,很充裕嘛。” 他笑着说道。 于成千上万的咒灵的簇拥之中,引起涉谷事变的两位真正的犯人,无名的咒术师和名为里梅的冰咒师一并落到地上,少年一般的冰咒师吐出了一口血液,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徒具夏油杰身形的术师露出惊讶的表情,从怀里拿出了狱门疆。 “怎么回事,又出问题了吗?” “……真不愧是五条悟。”他说道。 正方体上,有一面的眼瞳已经彻底阖上,不像其他的眼睛那样自由灵活地转动。 “他干了什么?” “不知道,总之应该是差点打开狱门疆。”无名的咒术师如是说道,“果然是一点都不能大意啊,六眼。” 他们说着话,天际却似乎有什么隐隐约约的,仿佛错觉一样的东西闪过。 “那边?” 被吸引了注意力的两人看过去,天空下却空无一物。 “就算是眼花,也不可能我们两人同时发作吧?”冰咒师皱着眉头说道。 “不是眼花。”无名的咒术师这样说道,“有个老家伙死了,真好笑,以前小时候见到它,我还以为它很长寿呢。” “什么?” “没想到根本是连出生都没有就死了……还真是古怪的东西啊。”他用咒灵操使的面孔笑了起来,“咒术的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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