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何故耀势扬威欺人? 纵吾等力不及,也是命数不济未怨他人,何故嘲之难堪,将吾辈之颜践踏入泥? 江澄骄狂刻薄,他得罪的人,绝对比他想象中要多。 聂澜抿唇轻笑,他的五官柔美清秀,象是一株庭院中细心呵护长成的垂丝海棠,明艳却又娇弱。 然,凡知聂澜者,皆言其得聂怀桑十成真传,就是个假做娇柔不禁风,内里却嗜血强大的食人花。 而今这朵让聂氏众老及仙门同辈都忌惮的食人花,在怀桑面前却仿佛是株初吐新芽未经风雨的兰草,以绝对的弱小姿态,伏在怀桑膝前,眨着双波光水色黑曜石似眸子,与那只肥嘟嘟的狗崽崽争宠。 被两双乌溜溜略带委屈的大眼盯着,就是聂怀桑也受不了,轻叹摇头,伸手轻揉一把聂澜乌亮的发,浅笑轻语: “都多大了,还是如此爱撒娇。叔父如今身子骨也大不如前,有些事,你要心中有数。” “父亲乃是我聂氏仙途第一人。历代家主都无法解的心法缺陷与刀灵之扰,全赖父亲耗心劳力补全解决,父亲自然飞升有望,又怎地对孩儿说此不祥之语。” 聂澜垂眸低首,声音有些沉闷,他自来稳重,独对此事心存介意,最是不愿听怀桑提及: “父亲上元灯节时还答应过,要寿与天齐呢!” “寿与天齐?那不活成老妖怪了!” 聂怀桑轻笑摇头,白皙明透似玉的脸上泛起浅浅血色,总算让他玉石般的面容透出几许生气。 远山木叶清香随风潜入,带走些许香炉木烬的余温,也让怀桑出口之言染上些许寒凉: “澜儿,昔日五姓世家齐伐薛重亥,也并非尽出己愿。 如今,也是一样。纵是叔父有心视之不见,将魏无羡屡拒之门外,也敌不过天意如刀。 左不过三、五年,天下自己就会乱,若不想大家抱团投胎,我这一劫就迈不过。” “父亲……” 聂澜双目微红,有些负气的抢白: “父亲既非仙督,又非是什么老祖,更不是什么圣手,他们弄出的乱子自去担承,担不住,也是天下仙门共承,凭什么专来寻父亲顶缸? 那魏无羡早年不还扯过什么‘不可接交奸邪’么?如何寻人替死时就不论了!” “你这孩子,这嘴与魏无羡何差?他早年也是败在那张嘴上,你可别学他。” 聂怀桑抬手在聂澜额上轻弹,他的神色泛起些许偷悦,曾经绯似朱砂,今却浅淡若薄粉桃花似唇微扬笑影: “此事虽是因江澄把枉死之骨埋于莲花坞,自坏江/氏祖荫,却也是源于不夜天城法阵的损坏。 加上昔年温氏曾大批制尸傀,以及射日之征亡者众多,几任仙督又都不曾联合众家举行过大型的净怨之典。 更因魏无羡修行诡道,让鬼修之势抬头,纵是无意,也成其诱因,让怨煞之气难压。 最要紧的是,那些人为求强横之力,不以抚灵渡化为主,而是激怨相斗,至令怨煞已深,已非是寻常之法可解。” “那是魏无羡他们闹出来的,就算担责云深不知处的含光君、泽芜君不是一个仙督一个名士么?就连魏婴也是老祖,他们不自家收尾,寻上父亲,是欺不净世无人吗?” 聂澜有些动怒,黑白分明的星眸里泛起缕红,语声亦带肃杀: “不净世年年皆行净怨,他们自家眼瞎视而不见,却想…… 不对,父亲您的意思是,因江澄之举,及魏无羡的影响,令天下怨煞已至难以镇压之势? 那他来磨您,是因为发现苗头不对?或许是,那江澄宗主已经有事,而且是他这诡道之祖也救之不得,才想让您~? 可恶,当真其心可诛!” “澜儿,喜怒无形,方是家主之态,你失态了。” 聂怀桑轻叹,白皙细长手指轻轻掠过聂澜眉眼,将他微乱鬓发轻理顺之耳后,语声幽淡: “我怕是等不及你的冠礼了! 当年我匆忙承继家主位时,兄长已然辞世,我又不愿让旁人为我加冠,所以,冠礼也就免了。 如今,澜儿的冠礼……,就在明日吧!” 怀桑的目光穿透远处落在虚茫,那声低语几不可闻: “大哥,澜儿就由你和三哥,为他加冠吧!” 柔风穿堂,一片落红透棂而入,盈盈巧巧飘落在怀桑指间,聂澜小心起身,踮着脚尖象只溜墙根的奶猫一样退出房外,圈椅之中聂怀桑环着小肥狗崽崽,鼻息沉沉,好梦正甜。 就在聂澜退出门外后,聂怀桑轻掀眼帘,目光如电,几多锋芒其间,却又终化一池碧水温软,浅笑安然。 蓝湛自任仙督已有五个年头,来不净世外接魏无羡,也是无数次了,他向来少言,又因曾觉有愧魏无羡,故对之多有放纵。 然此次,蓝湛也觉魏无羡有些强人所难。 聂怀桑自那次江澄带人闹上不净世后,曾传讯仙门百家,不欢迎江澄与魏无羡登门,连清谈会也少参与,纵往也是少有言出。 对魏、江二人更是不假词色,几乎到了动辄翻脸的地步,魏无羡却还是如此死缠烂打,让人甚觉无语。 故,蓝湛见魏无羡高踞旗杆之上,下方的灵犬或相互追逐打闹玩耍,或是偎依一处瞌睡,或是蹲守魏无羡满脸兴味(能在灵犬毛茸茸狗脸上看出情绪,蓝湛也是用功),只觉哭笑不得。 不净世的灵犬只只都是胖嘟嘟的极有灵性,它们也是让蓝湛赶惯的,见蓝湛到后,也不乱吠,只甩甩尾巴,便慢悠悠跑回不净世中,吃饭。 魏无羡纵知这些毛茸茸的胖家伙不会对自家如何,无奈心结难解,他就是怕呀! 所以,直到蓝湛出现,他才松下口气。 如今,夷陵老祖怕狗,已然是天下皆知。 被人笑也罢,魏无羡只要不被狗围,还是那个一支陈情吹彻不夜天的夷陵老祖。 “蓝湛,这聂怀桑聂兄如今是越来越过份,今朝居然养了上百灵犬,也不知他何处淘换来的。” 魏无羡微嘟着嘴,带着些许小儿撒娇告状的意味走向蓝湛,语声轻快: “你既来了,你这仙督他总不能拦着不让进吧?要不,你带我进去呗?!” “魏婴,别闹。” 蓝湛对着魏无羡从来只有退让,少有不允他之事,可这次却眉尖轻蹙,语带无奈: “聂宗主久病,兄长去探亦不得见。下月,新宗主将继位。” “聂兄他病了?那、那江澄、他……” 魏无羡有些不知所措,他几次三番厚颜上不净世讨嫌,便是因江澄自那次大闹不净世后便行止乖戾,却又难知是病是邪,想来除自家这诡道之祖,便是聂怀桑最通,加之似乎事起清河,才会上门纠缠。 谁料,聂怀桑居然已到了要择传其位地步,那他之所求,岂非无望? 不过,魏无羡思及怀桑的多智,心有犹疑,眨着大眼,迟疑而小声的问: “蓝湛,你觉得,聂兄这病,是真的吗?” “魏婴,世家传承极苛,无人以此耍笑,聂氏少主尚未及冠,非出有因,不会如此匆忙。” 蓝湛眸中神色未明,他对魏无羡向来耐心,自然细说分明,只在心里暗补了一句: ‘兄长昔日亦是如此,父亲早辞,乃以未冠之身,肩挑重负。’ “啊~?那、江澄惨了!” 魏无羡苦着脸直挠头,左右无计,咬牙扯了蓝湛衣袖,直撒娇似摇动: “不管、不管,蓝湛,你先带我进去吧,要不江澄该撑不下去了。 再说,你们蓝氏的医术也不错,也正好给聂兄瞧瞧,或许他得的也不是什么要命病症,你能医呢?!”
第三章 蓝湛自魏无羡献舍归来后,诸事万般无不以其为重,少有拒绝之时。 究其因,乃是蓝湛觉得,魏无羡之所以穷奇道祸起,是因他寄往乱葬岗那份请柬惹出的。 故,蓝湛向来对魏无羡是有求必应。 然,此次却不然,蓝湛清俊眉眼间透出些许为难,语声之中带着几分犹豫: “魏婴,聂宗主病已久沉,连医道圣手明宗主都已束手,我……” “蓝湛,你怎么这么老实的?” 魏无羡有些嗔怪的白了蓝湛一眼,微微嘟唇,语带不满: “聂怀桑是什么人?他装傻时,‘一问三不知’的名号天下皆闻,到头却是仙门百家尽入彀中,被他耍得团团乱转,若非此君尚属良善,只怕大家都得奈何桥上走一遭。 所以,我不是说他装病,是怕他病好不想见我,故意躲清闲不出。 你别忘了,在姑苏时,他可是宁可帮我抄蓝氏家训,也不愿去记那些要背的仙门名士什么的,最是怕麻烦的就他。” “强人所难,君子所不为。” 蓝湛浓长挺秀的眉轻蹙,语声微显严厉,乌眸沉寂如暗夜幽潭映照下的星辰,给魏无羡种莫名疏离感。 魏无羡摸摸鼻子,他莫名有些委屈,白了眼蓝湛撅起嘴轻声嘀咕: “哼~,不帮就不帮!我就这么走进去,不信他聂怀桑还能让那些狗吃了我不成?” “魏婴,休得胡闹。” 蓝湛只觉满心无奈,蓝氏家训雅正,蓝湛为身边这人违逆家规也终只为昔年所欠,可他却知聂怀桑于魏婴无欠而有恩,如此强入不净世,实在不妥。 且,蓝湛虽因魏无羡之故,对鬼修或修行诡道的旁门修士并无成见,并借仙督之权为天下左道之士争取过权益,却并不代表他亦赞同修行诡术。 毕竟,诡道之术损身,更损心神,稍有不好便会堕入魔道,昔日穷奇道上,若不是魏无羡自家心神失控,苏涉也未必有机会控制温宁惹下大祸。 最要紧的是,不净世那位少主聂澜,可比比曾经的江澄更厌鬼修及修行诡术之人。 江澄抓鬼修是去折磨,聂澜却是查其劣迹后,将人拎到云深不知处“受教”。 江澄所为,自是受人诟病,毕竟他捉的尽为少年,十几岁的大娃娃又有多少真是身负劣迹的不良之辈? 何况其中不乏因家人深受邪祟所扰,无力求援,自家又资质不佳,只能倚以诡道的良善。 聂澜却不然,聂氏所拿,尽为恶迹斑斑之徒,拿了也不私加刑罚,只管扭送云深不知处便是。 因此,天下皆知聂氏少主极厌鬼修,却无多少鬼修对聂氏心存怨恨。 蓝湛却知,聂氏虽不行辣手,却也处处不喜鬼修及修行诡术之人,对魏无羡就更是如此。 众多灵犬拦门,已是聂氏对魏无羡最明确的不喜,魏无羡若真敢不管不顾进门,只怕那聂少主也真敢放狗咬。 魏无羡眼见蓝湛犹豫不决,不由心生不满,咬着牙就跟着只胖得四条腿都快看不见的灵犬一起,冲进不净世,只他终是畏犬,那惨叫之声大得让人耳中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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