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智上人笑道:“萧大侠也是贵客,王爷三番五次,请也请不来的。那日蒙古战场,萧大侠有赵子龙再世之勇,出入千军万马,宛入无人之境,令王爷相见恨晚,一再说了,回头要同萧兄好好亲近。我瞧萧兄不仅战阵冲杀了得,武功亦甚为精湛,只恨那日不曾有机会细细参详。恰好今日诸位兄弟都在,不知萧兄可愿露一手,让大家开一开眼界?” 萧峰自适才起便已抱了一分戒心,这时听话头隐隐竟现锋芒意味,应道:“不敢当。我是个粗人,不过粗通几式拳脚,上不得台面,平白令诸位方家贻笑。动手就不必了罢。” 彭连虎冷冷地道:“萧兄也未免太过自谦了罢?这话说的,分明是看不起兄弟几个了。我来领教。”不由分说,闪身而上,只闻风声响动,“呼”的一声,一掌击到。 萧峰猝不及防,下意识抬手同他对了一掌。他这一掌击出未尽全力,手下留情,颇留了几分力道,只闻拍的一声轻响,双掌相交,彭连虎脸色大变,“啊”了一声。两掌相交之下,登时觉出对方内力深不可测,修为竟似同高山仰止一般,望不到头,心中大惊,待要撤掌,整条手臂却似不听使唤一般。 萧峰知彭连虎不是对手,见他脸如死灰,不愿当着众人之面给他难堪,正欲潜运内力轻轻推出,将他震开,令其知难而退,亦替他保存一分颜面,这时身旁突转出一人,左手压住彭连虎手腕,右手压住萧峰手腕,向外分崩。两人掌中都感到一震,双双收手后退。 彭连虎乍得解围,不用在众人面前丢这个面子,心头一宽,又是惭愧,又是如释重负,连退几步,朝萧峰恨恨地瞪了一眼。萧峰向来人望去,只见那人一身白衣,轻裘缓带,甚是潇洒,看来三十五六岁年纪,双目斜飞,面目俊雅,却又英气逼人,身上服饰打扮,俨然是一位富贵王孙,这时亦带讶然神色,向萧峰上下打量。 灵智上人道:“这位是西域昆仑白驼山少主欧阳公子,单名一个‘克’字。” 萧峰见了他打扮作派,只觉眼熟,低头略一沉吟,想了起来,心忖:“道上遇见那些女扮男装的白衣女子,多半是同他一伙的。那她们口中说的‘欧阳公子’‘少主’,想来也是此人了。” 忆起这帮人骄横促狭,眼中无人,对慕容复态度轻狎无礼,心中怒气微生,面上却并不露出,淡淡地道:“原来是欧阳公子。失敬了。” 欧阳克拱手道:“兄弟本该早几日来到燕京,只因途中遇上了一点小事,耽搁了几天,以致迟到了,请各位恕罪。” 灵智上人笑道:“前日确听王爷说起欧阳公子要来。日盼夜盼,今日总算把公子盼来了。” 欧阳克道:“大师抬爱。兄弟此来,一是应了王爷的邀约,盛情实不敢辞,二来则是有家叔命令在身,奉命来中原寻一个人,办理一桩事务。” 灵智上人好奇道:“哦?欧阳公子此来,身上还负得有别的要事?” 欧阳克似笑非笑地道:“此事说来话长。不知梁翁可听说过?当年西夏国曾有一种毒性高强的药物,唤作‘悲酥清风’,名动天下。” 梁子翁面露诧色,道:“悲酥清风?老夫在药经中读到过这个名字。方子不是早就佚散了么?” 欧阳克点头道:“不错。那是一种无色无臭的毒气,使用时拔开瓶塞,毒水化汽冒出,便如微风拂体,便是功力再高深之人也无法察觉逃脱,待得眼目刺痛,毒气已冲入头脑。中毒后泪下如雨,称之为‘悲’,全身不能动弹,称之为‘酥’,毒气无色无臭,称之为‘清风’。” 萧峰当年同这种毒物颇打过几次交道,可算得深受其害,这时突然间听人提起这久违的名字,心头一震。听欧阳克描述得头头是道,同当年丐帮诸位长老弟子中毒的情形无二,暗暗惊讶,忖道:“这人怎么竟然知道这些?” 欧阳克续道:“……这种药物乃是西夏皇宫中某位高人炮制而成,搜集了西夏大雪山欢喜谷中不知道多少种毒物,几经制炼,配方乃是西夏大内不传之秘。后来西夏政变,方子佚失,悲酥清风遂成广陵之散。不想几年前机缘巧合之下,完颜六王爷从西夏皇帝李安全手里得了悲酥清风的配方。家叔同完颜王爷是旧识,蒙王爷赐了这方子,远赴雪山大漠,足足费了两三年的人力功夫,总算是把这悲酥清风又重新配了出来。”说至此处,面有得色,似乎甚为自傲。 梁子翁“啊”的一声,耸然动容,颤声道:“欧……欧阳锋竟然把这悲酥清风重新配制出来了么?”言下之意极为艳羡。 欧阳克微笑道:“不错。容在下说一句狂话:我生平过眼的药物,不知凡几,然而这悲酥清风可算得上个中翘楚。它难得就难得在各美兼具,但唯独有一个弱点:施放之时,无色无味,入眼却令人眼目刺痛,倘若中毒之人此时察觉,尚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梁子翁面上仍带妒色,不冷不热地道:“药典上确有此载。令叔手段高明,想来破除这个弱点不在话下罢?” 欧阳克正色道:“梁翁谬赞。说来惭愧,我叔侄二人这两年来殚精竭虑,想破了头脑,试了各种法子,也去不掉它刺痛眼目的特性。倘若去掉了,药性便也一并削弱。” 梁子翁哼了一声,却也似乎心生好奇,道:“欧阳锋也办不到的,那还有甚么人能办到?” 欧阳克微笑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听说当年姑苏慕容氏曾经出过一位高人,对这款西夏迷药略施改造,去掉了它刺痛眼目的气息,真正做到了‘杀人于无形之间’。只可惜经他改进过的方子,却也一并散轶了。” 他似有意无意地顿了一顿,转向萧峰,道:“前日听王爷说起,于蒙古访得一位慕容氏后人,本事了得。我叔侄二人虽则天资愚钝,对使毒一道亦有粗浅心得。当年慕容氏既然曾改进悲酥清风,想来后人亦多半精通药理罢?恕在下冒昧,不知可否向慕容兄讨教一二?” 说着折扇一收,拱手一揖,脸上挂着殷勤微笑,眼中却带一丝挑衅好奇神色。 萧峰恍然,明白他是认错了人,将自己当成了慕容复,适才这一番铺垫做作自然也都是冲着“慕容复”三字去的。 正色道:“欧阳公子认错人了。敝姓萧,非慕容氏后人,也并无这个本事。” 欧阳克一怔,略现失望之色,随即笑道:“无妨,咱们交个朋友。方才萧兄掌力好生沉雄,敢问师承何处?” 萧峰平生行事,光明磊落,最厌暗器使毒这等隐秘手段,见此人谈起各种毒物如数家珍,作派轻佻迢达,略生反感。 不轻不重地道:“我的师父,说出来徒然给他们没脸,就不必唐突公子了。” 欧阳克讨了个没趣,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僵了一僵。他倒也颇沉得住气,神色只略略一变,随即堆起笑容,笑吟吟地道:“萧兄也未免太过谦了罢?尊师的名号,不便透露倒也无妨,只消同在下切磋一二,高下也就晓得了。”话音未落,袍袖拂出,“孔雀剔翎”,右掌斜劈,向萧峰肩头削去。 萧峰不防他脸上笑意吟吟,手上突然发难,眉头微皱,望侧一避。这一退似下意识的反应,轻描淡写,然而分寸拿捏极为精妙,无十年之功不能竟,高大的身躯这么随随便便地一侧,于间不容发之际将欧阳克这一掌避过,令他指尖擦着萧峰衣衫掠了过去。 欧阳克面有诧色,一时竟不敢判定对手这一闪是碰巧还是凭真本领,赞了一声:“好!”变掌为爪,攻势不停,向萧峰头颈间要害抓至。 萧峰一言不发,这一次不再闪避,抬手挡架。他使的也是一套擒拿之法,五指微屈,左肘撞向欧阳克胸口,右掌斩他腰胁,来势快捷沉猛,无可闪避,逼得欧阳克撤招回救,变爪为掌,格开他右掌,向后跃开。两人虽然手上只走过了不到两三招,却已试出了对方深浅。 灵智上人“啊”了一声,惊道:“居士是少林寺的人?” 萧峰哼了一声,并不回答,亦不乘胜追击,收掌而立,沉声道:“欧阳公子,点到为止了罢?”语带警告意味。 欧阳克愕然片刻,竟而脸色一变,“哈哈”一笑,笑意未敛,沉声道:“意犹未尽。再来!”反手抽出腰间折扇,纵身杀上。 他虽则面带轻佻笑容,这一次出手却凌厉至极了,显然不敢再稍有轻敌。手中一柄扇子扇骨黑沉沉的,全然无光,似镔铁制成,合起便作一支判官笔使用,贯注真气,点戳挑捺,“嗤嗤”作响。萧峰不防他一个不打招呼竟动了兵刃,扇缘擦着前胸掠过,“嗤”的一声,将他前襟衣衫划破了一条口子。 这一下亦激发了萧峰的怒意,喝道:“好!” 他恼怒欧阳克咄咄逼人,手下不再留情,少林正宗功夫“龙爪手”施展开来,“抢珠三式”“沛然有雨”,气象宏大,虎虎生风,刚猛中蕴着灵动。虽则是空手入白刃,险之又险的对局,然而萧峰泰然自若,游刃有余,欧阳克却似上来便落了下风,渐渐施展不开手段,疲于招架,瞧得梁子翁等人尽皆骇然。 过得片刻,只见欧阳克穷于应付,分明不是萧峰对手,灵智上人连连皱眉,叫道:“欧阳公子,今日这个胜负便不用分啦,大家平分秋色!都住一住手,不用再比啦!” 连喊几声,欧阳克充耳不闻,脸色阴沉,攻势愈紧,然而额头隐隐现汗,颇见吃力。这时他莫说俏皮话了,就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峰见他不敌,心想:“我同他并无冤仇,何苦结下这个梁子?” 拣个破绽,身子一侧,避过对手来招,左臂一伸,三指钳住欧阳克手中铁扇。欧阳克一惊,奋力回夺,却觉分毫不可撼动。萧峰于扇身微一借力,将他拉近,右肘轻挺,撞中了欧阳克胸口“中庭”。欧阳克只觉一股内力自穴道透入,循着经脉,直奔膝关节“阳台”而去,膝盖不由自主地一软,往前栽倒。 萧峰大手一伸,往他臂上一托,一股极浑厚的力道登时将他整个人托住,不令他倒下,右手顺势于他肋下轻轻推拿两下,解开被封的穴道,说道:“得罪。” 欧阳克踉跄一步,顺势立定,半晌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灵智上人等尚且不明其意,萧峰已然退开两步,一抱拳,朗声道:“公子本领高强,在下实非对手。承让了。” 欧阳克脸色惨白,心知是萧峰手下留情,亦为他保留了一分面子,定一定神,苦笑道:“胜负已分。萧兄,承情之至。” 这一句极为勉强,犹带悻悻。周遭观战之人也俱都看出了几分端倪,适才有见萧峰衣着朴素,应对平易,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这时也全数收起了小觑之心。 灵智上人抢步上前,合掌肃然道:“想不到居士原来是少林寺的人。一套‘龙爪手’,出神入化,令我等大开眼界。贫僧久处西域,然而平日同少林同侪亦有所往还。不知居士师承哪一位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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