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旁的戏台子搭得气派,丝竹齐声,伴唱声洪亮透耳,站远处只见身着戏服的丈夫娘子在台上咿咿哑哑念些什么,不时配有妙曼的舞蹈,那舞蹈又不像是胡旋舞,也不像是典雅的宫廷乐舞,自带一股生机勃勃的活力。 高长松来得迟,只能在外围看,他看得半半拉拉,驩头跟乌云就不同了,他们仨的坐次是这样的:高长松最下,他肩膀上坐着驩头,驩头脑袋上顶着乌云。 瘦弱的老父亲顶起他重逾百斤的鹅子,这就是父爱的力量! 驩头跟乌云一览众山小,看得可开心了,高长松侧耳倾听咿咿呀呀的语调,演的正是当年修士勇闯紫真宫,杀了个七进七出的故事。 高长松这对有些猎奇,他们引得不少人侧目,当事人倒是习惯了,等歌舞戏散场后牵着驩头,该干嘛干嘛去了。 紫真宫这里说热闹也热闹,可唐代人,肯定是没有现在人玩得花样多,他逛了几圈,除了吃吃喝喝玩,也就些文人墨客感而有发,在这吹箫长啸,哎,也不知人这么多,他们怎么吹得起来。 比较有意思的是,这里的商贩有不少都在卖“纪念品周边”,高长松一个个看过去,有什么“加持过大悲咒的净水”等等,他用鉴定术扫了一下,真假并存,但就算买到真的,也不一定有用,像这样的净水净尘那多了去了。 高长松逛了一圈,发现没什么玩头的就回去了,说来也巧,他竟路遇教导驩头的红腹锦鸡。 驩头本与高长松手牵得好好的,忽然“啾啾”,高长松一听,他唤得竟然是“师傅”。 又见那段红尘,大步流星走路上,目不斜视,似不曾见过驩头,他哪里是没见到,分明是不想见! 哎,你说他段红尘,是赤鷩一族的养鸡小能手,谁不说他养得鸡肥、生得蛋好,谁知在驩头这折戟沉沙,自毁招牌,哎,早知…… 算了,还是得接,谁叫钟离珺给得太多了。 高长松也不是没眼色,可他实在摸不清段红尘复杂的心思,听驩头叫就招呼:“段郎君一向生意大发?” 钟离珺跟高长松说过,段红尘一家都是做灵食生意的,这“一向生意大发”是古代见行商的标准寒暄语。 果然,段红尘臭脸拱手:“托庇,只好度日。”这段对话就像是“你吃了吗”,没啥实际含义。 甭看段红尘看着不好相与,他还是挺遵守社交规矩的,高长松牵驩头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他,他也就顺势问:“高十二郎从何处来?” 高长松只说自己才从紫真宫秘境来,看了一出戏。 他这回开了个不错的头子,段红尘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戏看唐传奇,你别说,这年头不像是明代,小说满天飞,才子佳人还能藏《金瓶梅》,唐代娱乐活动就这些,作品就一丢丢,只要是个自诩读过书的,都爱看传奇听戏。 高长松真诚道:“歌舞虽好,内容却单薄。”可不是单薄吗?他看其中的文戏,不少都直接抄时下流行曲目《兰陵王》,整个换汤不换药,虽说天下文章一大抄,可这文抄公也太没有创意了。 可段红尘没看过《兰陵王》啊,这毕竟是有历史背景的,东胜神洲的妖怪哪里听说过北周与北齐之间的邙山之战,很不服气,气得嚷嚷道:“哪里单薄了,我看那起承转合刚刚好。” 高长松也不是个会脸红脖子粗争辩的,他比较喜欢摆事实讲道理,对段红尘道:“你看这歌舞戏,统共就讲了青莲道人破大蛇的故事,内容上平铺直叙,无非就是紫真宫现,山人求救,道人与大蛇激战三百回合,冲突是没有的。” 这也是唐传奇的弊病,作为比较早的小说体,唐传奇多是短小精悍。譬如沈既济的早期作品《任氏传》,统共就讲了郑六遇见狐仙任氏后心仪她的美貌,以妻妾视她,后走马去地方赴任,任氏虽言巫师说自己不利西行,还是跟情郎一同去,最后撞见猎户,死于其手的故事。 这种小故事,唐人是读得如痴如醉,在高长松眼中就很不够看了,他想自己虽写不了几百万字的某点小说,但糅合下其他神话,给《青莲道人怒斩蛇》拓展一番还是可以的吧? 高长松先问:“我非东华国人,当年青莲道人如何探紫真宫是不知的,段郎君你可知他是否真遇条大蛇?” 段红尘表示,虽遇见了妖兽,又没有看见大蛇却未可知,这紫真宫的歌舞戏剧本只是找了本地一书生写,人家可不认识青莲道人,只能靠自己臆想,估计是没遇到的。 高长松说:“若是我,定不会让他直接遇那蛇。”他感叹道,“紫真宫可是当年马元道人的宫邸,那得不得比阿房宫气派。”阿房宫是什么样的,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三宫六院装满各国的妃子。 段红尘:“阿房宫是哪?” 高长松:“一统南赡部洲皇帝所建的宫殿。” 段红尘肃然起敬:“那是很恢宏。” 高长松:“宫殿之中比起大蛇,不更应出现美人吗?若是我写,便说那青莲道人降妖除魔,终杀出条血路通向紫真宫中,见那桂殿兰宫一如往昔,毫无日月变迁之感,道心大动。” 段红尘思索一番,确实,偶然窥得殷商之战的宫宇,道心是要动一下的,谁知高长松却话锋一转道:“只见一宫装丽人不知从何处走来,款款至他身前。” 段红尘:??? 不是,这丽人是从哪来的? 正当段红尘懵逼时,高长松却见走到岔路,他自然而然地同段红尘挥手道:“我先家去了,段郎君回见。” 一点吊人胃口的自觉都没有! 段红尘目瞪口呆,好啊,此人果真跟钟离珺蛇鼠一窝,都如此不当人子。 钟离珺:?这又关我什么事呢? 就连高长松都不知自己何错之有,他只是跟段红尘聊了聊自己的创作思路,在转折点把对方落下了,不肯说了,这又有什么呢? 跟高长松往前走的驩头:“啾啾?” 什么人抓住了我的头毛? “等等!” 高长松疑惑回头:“?” 段红尘扯出僵硬的笑容道:“我观此子天资聪颖,只是缺乏同族人引导,相信只要多做练习,不日就能掌握化形之法。” 高长松惊喜道:“可当真?” 段红尘:“可能让我上门教导,也算是成全了我与他的一段缘分。”所以咱能顺路走回去,你给我讲讲后续吗? 作者有话说: 高长松:实不相瞒,我在顺口编故事时是没想到有这发展的 #怎么会有人如此爱听套路剧呢#
第86章 假如高长松读过《李娃传》《霍小玉传》《柳毅传》等知名唐传奇就会知道他以为的套路,在唐初期非常领先了。 眼下是武德五年,也就是公元623年,流传后世的经典唐传奇,大多是一百年到一百五十年后创作的,吴承恩吴老先生在创作《西游记》时,虽将唐代的科技与生活水平提高了,文学上却没怎么提,因此唐初的市井文学还处于矇昧阶段,这东胜神洲又受大唐文化辐射,比本土还落后,就更不行了。 高长松也没想到,自己就随口一编,竟赚来一家庭教师。 他看段红尘一副激动模样,将信将疑道:“哈。”此处“哈”念第三声,“那就劳烦您了。” 段红尘扭捏道:“所以,那宫装丽人……” 高长松本就顺嘴编的,他没多想,只以为段红尘是个爱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接着道:“宫装丽人言说自己是自殷商时代寄托在宫中的一抹游魂……”后走向半借鉴倩女幽魂,上演了一段缠缠绵绵的人鬼恋,听得段红尘如痴如醉。 你看唐传奇,就知这年代的读者品味不一般,不是书生跟妖狐,就是书生跟名妓,这年头还不怎么流行大家闺秀跟穷书生私奔呢! 高长松这人鬼恋实在骚到段红尘痒处。 他一路跟进高长松落脚处,赖了老半天,前者终于明白他目的不纯,他嘀咕道:不至于吧,不就一个段子吗? 又回想在乌斯藏上乡学时同窗传阅的话本,以及看目莲戏就能激动半晌的大唐百姓,高长松:emmmmmmmm。 不是吧,真就如此贫瘠吗? 看段红尘还恋恋不舍,高长松不得不祭出大杀器:“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他忍不住道,“段郎君,也该教教咱家驩头了吧?” 听得如痴如醉的段红尘愣道:“啊,是……” 他是重承诺之人,强按自己的回味之心,带驩头练了好一会儿喷火,这功夫可不能一蹴而就,还需反复训练,待熟练了还能给火升级,从凡火变三昧真火。 段红尘见高长松不像钟离珺,两刻就来投喂点吃食,竟很感动,待练过半个时辰后,又磨蹭到高长松身旁。 高长松顺势请段红尘用晚食,后者拒绝了,只说:“这故事我可否分享给同道中人?” 高长松嚯了一声,想你们还有兴趣组呢,大方道:“无碍无碍,你且去说吧。” …… 段红尘的歌舞戏兴趣组规模远胜巴侠的酒友会,是一个在东华国破有影响力的组织。 东华国,尤其是在国都大安,娱乐行业发展得比较好,这儿比较大的驿站前都会搭棚请人登台表演。 有歌唱类的,比如唱改良版的汉乐府民谣或吴曲。唐宋之前的市井文学多为此类曲目,其中最长、情节最丰富的也就是《孔雀东南飞》了。 表演类的除却歌舞戏还有参军戏。这参军戏也不怎么高雅,其源头是伶人表演,古代优伶不是做歌舞表演的,就是说段子逗乐君王的。参军在古代是官职名,相传在五胡十六国时期,有参军贪污,也不知是哪位伶人生出天才般的主意,他穿上参军服扮演此人,又再拉上另一优伶戏弄这假扮的参军,一戏弄一中招,逗得人捧腹大笑。 参军戏很像现在的相声。 段红尘加的这兴趣组,还专门租了个活动基地,这里跟后世的梨园差不多,养了一大堆叽叽喳喳会唱歌、擅音律的乐人与妖精。他们这些爱好者时不时来听个戏品鉴一番,有时还亲自唱。 你说这歌舞戏在东胜神洲能发展,也是有原因的,也不是每种妖精都有武力值高强的,有些种族,譬如夜莺,除了有把漂亮的嗓子外,柔弱不堪,连人族都不如,那他们不就常以舞乐为生了? 段红尘是红腹锦鸡,他有攻击力,可他囿于种族加成,特爱打鸣,爱高歌,那他喜欢歌舞戏,不也就水到渠成了? 他听故事听得激动,才进梨园就“哦哦哦哦哦”引吭高歌了一番,引得无数人抱怨。 这些人中有擅音律门派的修士,也有那些天生一副好嗓子的精怪,甚至有物老成精的,比如琵琶精、羯鼓精等等。 他们都一副不堪其扰的模样,捂耳朵道:“别鸣了别鸣了,又不是大早上的,打什么鸣?”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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