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德目光投向萨菲罗斯手中书信,眼底流露怀念。 “那是我想要写给你的第一封信。” “当时我遭受镇上一群孩子的欺负,他们辱骂我是没有父亲的野种。” “我一时冲动下反抗他们,嗷嗷叫着跟几个比我大三四岁的男孩干了一架。当然,输得很惨,几乎是光着屁股跑回去的。” 男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小巧圆润的肩头从罩衫过宽的领口滑了出来。 “我害怕母亲担心,回家后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想写信给我的英雄倾诉心声,并问问他,该怎么做才能变得强大与令人畏惧,让那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小恶魔懂得尊重他人。” 萨菲罗斯看着男孩坐在高高书桌上晃荡着两条白生生的小腿,神情平静坦然,像是只形貌虽幼但已经搏击过高山与雪岭的雀鹰。 “但你也看到了,这封信没能完成。”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因为写到中途,我突然想起,我根本不知道该寄往哪里才能让你收取。” 说到这里,他收敛微笑,神情变得郑重:“这也是后来,我为什么前往神罗参军的原因之一。” “我想要亲眼见到我的偶像,同他握手,与他对话,并告诉他在他本人并不知晓的情况下,他的存在对于一个乡下男孩的成长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克劳德摊开双手,做出总结:“你看,这就是‘经历与记忆’的价值。” “一个人的经历与记忆是塑造他人格与观念的基础,同时也是导致他做出某些选择的根源与诱因。” “儿时遭受欺辱的记忆令我敏感、内向,而对神罗英雄的崇拜又催动我以成为神罗战士为志向,背井离乡前往米德加;同样的,你过去作为实验产物与冷血兵器的人生令你冷漠与旁人格格不入,被神罗当作偶像与商品推销让你陷在那些狂热又虚假的崇拜里,令你桀骜自负地蔑视那群盲目者的同时,又感受到枯燥与空虚……” “因此,我一直在想,既然每一个人都是由其独特经历与记忆催生而成。而你的特殊情况更加强调记忆的重要性,你的一次次复活更是以我为锚点,利用我对你的记忆在现实世界里塑造出‘萨菲罗斯’。” 克劳德话语顿了顿,抬起手臂搭成三角托住下颌,身体微微前倾,与人靠得更近。 男孩非常认真地看进萨菲罗斯的眼底。 “如果我们之间的记忆发生改变,那么你会跟着改变么,萨菲?” 萨菲罗斯微微怔住,他陡然意识到什么,并对于克劳德那隐藏计划的核心有了模糊的想法……但他不敢确信,因为这想法太过天马行空、不可思议! 灭世者拧紧眉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惊与恐慌。 他察觉到事情的发展已经无限脱离他的掌控,朝着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未来失控狂奔。令具有强势控制欲的萨菲罗斯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男孩观察着男人的表情变化,微笑起来,发出一个奇怪的邀请。 “能来帮我算一道简单的数学题么,萨菲?” 他问:“你还记得,你在现实世界里存在了多久么?” 此刻,萨菲罗斯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与不平静。胸膛一阵剧烈起伏后,他维持住思维的冷静,盯着男孩的眼睛,缓缓给出回答:“28年。” 克劳德说:“你在神罗度过了多少年?” 萨菲罗斯说:“25年。” 克劳德说:“你自发现杰诺瓦与宝条的研究,对星球与人类产生憎恶起,过去了多少年?” 萨菲罗斯道:“4年。” 问答进行到这里,克劳德忽然轻笑一声,像是在回想什么,眉目变得温柔。 “那么,你有计算过我们在那16个虚拟世界里,共同度过多少年么?”这一回,他没有等待萨菲罗斯回答,而是自顾自地感叹道:“34年零2个月16时24分45秒。” 有零有整,精确到分秒,似乎将那些相处的日子逐帧铭刻于脑中。 “如果把这里也计算在内的话……”他环顾自己的小屋,阳光透过窗棱照在男孩脸上,为柔和轮廓间的细软绒毛镶上一圈金边,“每一秒过去,我们共同度过的时光都会加长一些。” “我们待在一起太久太久了,久到已远远超过你我孤独一人的时候,萨菲。”男孩再次弯腰靠近,柔软的手指捧住萨菲罗斯的面孔,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对方的。 “现在当我回想到你时,蹦出来的记忆不再是绝望、恐惧、紧绷的精神拼命尖叫着‘快逃’。” “我与你的记忆里被添加了太多的快乐。” 他拉起灭世者的右手贴在脸上,像是只贪恋人体温暖的幼猫蹭了蹭:“像是这样做,会让我想起你在暴雨中触摸我身体的感觉。” 虽然隔着冰冷的皮革,但却令萨菲罗斯产生直接碰触到那温热脸颊的错觉。 男孩抬头轻啄男人嘴角,像是蒲公英拂过唇瓣般微微瘙痒:“这样的话,又会让我回忆起那几个属于我们的吻。” 萨菲罗斯下意识呼吸微滞,生怕稍一用力,就会打散蒲公英那洁白蓬松的绒毛。 “克劳德……”他眼神错杂地看着对方。 此时此刻,萨菲罗斯已彻底理解佣兵的计划——用正面情绪构筑记忆覆盖掉过去人生的疼痛、苦难与迷惘,从根源上修正他的人格——并再一次地,为之惊艳。 这是多么充满想象力与赌博性的计划? 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对于执行者的严苛要求。毕竟从本质上来说,其成功的关键点就是要克劳德能够爱上自己这个冷血暴徒与杀人魔! “我原本以为,我是这个世界最疯狂的人。但是没有想到,你才是活得最疯的那一个。” 萨菲罗斯勾起嘴角自嘲道。他无法辨别自己此刻怀揣着何种感情,可能有发现从一开始就完全被克劳德的罗网套牢的挫败,又可能有为对方的孤注一掷感到惊艳。 但是,他还不想就此认输! “难道你就笃定自己能够成功?万一我就是个天生恶棍,无可救药到无法拯救……你就不怕自己赌上一切,结果一败涂地?” “这本就是一场赌博,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克劳德坦诚道,“但当胜率能有30%,就足以催动一名大胆的赌徒坐上赌桌。” “更何况,当我在第十六个世界结束前,被你吻上额头,听见你说出那一句话时,我便确信我100%会成功。” “……什么?”这一回,萨菲罗斯彻底怔住。 男孩微笑起来,就像是窗外那丛吸饱了阳光与雨露的向日葵,在经玻璃折射的光线笼罩下,有一圈震慑人心的璀璨光辉自他身后升起。 他看进萨菲罗斯的眼底,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对我说,‘永远别放弃’。” “十六个世界里,你对我的追猎从未停止,但总是阴差阳错地令我逃走。难道我真就个被好运垂青的幸运儿么,萨菲?” “想想看吧,你有多少次明明已经触碰到我,却又眼睁睁看着我从你的掌心中逃脱?” 克劳德的眼神变得锋锐起来,就像在用一把手术刀层层剖开萨菲罗斯的内心,令这个桀骜自负的男人不得不正视自身的真实。 “归根结底,是你的潜意识想要给予你我更多的机会!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你那该死的傲慢就让你的人生里没有‘认输’这个单词,但你必须承认……你的内心深处,一直在寻找你我之间新的可能性!” “所以现在明白了么?为什么你会在信号塔上用力抱住我,亲吻我的额头,叫我永远不要放弃?” 明明是那样冷酷强悍的男人,却在稚嫩男孩的一句句追索,一步步拷问下狼狈败退。 正如克劳德说的那样,桀骜无比的灭世天使不愿承认自己内心竟然存在向对手救助的软弱,但事实摆在眼前,如此触目惊心。令他不得不在心底道出一个与克劳德接下来话语完全相同的答案。 “你的潜意识在向我呼唤,恳求我坚持下去,即便还要经历第十七个、十八个、甚至是一百个世界——永远不要放弃你!” 当克劳德说出这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嗓音已然沙哑。房间内安静下来,唯有砰砰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男孩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镇定自信,幼细手指一直藏在身后,在战栗颤抖中用力绞紧,紧攥至骨节发白。 尽管他对萨菲罗斯宣称“30%的胜率就足以让他坐上赌桌”,但这场大胆到任性的赌博,其最终结果将由包括他的朋友们在内的所有人类、生命,乃至星球共同承担。 因此,在这胜负即将分出的时刻,巨大压力沉重地压在男孩脆弱单薄的肩头,令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但他已经做到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再来一次也不可能做得更好。接下来,就看萨菲罗斯的了。 此刻,灭世者的思维已被彻底搅乱,心脏像是中了病毒般抽搐缩紧。 十六个世界的记忆与感情如同堤坝泄洪时轰鸣的洪流冲刷过他的灵魂,他们第一次拥抱、第一次跳舞、第一次连结……他正在被新记忆中丰沛而复杂的感情所重塑。 那人对他的爱意连绵不绝,就像是如燃烧地狱烈火的焦土遭遇一场名为“克劳德·斯特莱夫”的大雨,火焰熄灭、尘埃洗净。 而这个结果,甚至是他自身与克劳德共同推向的结局! 萨菲罗斯低垂着头,剧烈喘息。他骨骼疼痛、肌肉紧绷,白皙皮肤布满细密冷汗如过水般潮湿。似乎灭世天使这辈子的狼狈全都交代在了此刻。 男孩使出自身的全部力气拥抱着他,小小的头颅拱入胸怀,幼细的双手在腰后紧扣,柔软的身体贴在结实的腹肌间。全力帮助浑身战栗的男人忍熬与迎接这场“新生”。 萨菲罗斯压抑着喉间的呻吟,抬手搂过男孩的脊背,缓慢发力直到绷紧至极致,仿佛抱住这世间唯一的珍宝,永远不会放手。 这场“阵痛”持续了足足半小时,当一切尘埃落定,萨菲罗斯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骨头般瘫软下来,浑身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叫。 他背靠低矮小床,半搂着怀里的男孩滑坐在地,头颅低垂,任由凌乱汗湿的银发遮蔽表情。透过发丝间隙,能看见那发白嘴角勾起一抹针对自己的淡淡自嘲,并伴以嘴唇的细微蠕动发出极轻的两个音节。 尽管他事后矢口否认,但佣兵坚持当时自己听得非常清楚,那是‘谢谢’。他在感谢克劳德的永不放弃。 “你真是我见过,最愚蠢、固执、顽强又……坚不可摧的家伙。” 他说,手臂忍受着脱力发酸,朝着男孩抬起。 “恭喜你,我的男孩,你是最后的赢家。” 啪的一声,克劳德稚嫩的手掌落在男人掌心里,一大一小两只手十指相扣,紧紧交握。男孩咧嘴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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