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地下隧道的相互扶持,在公寓同居时的了解磨合,在天台冷雨中的缠绵相拥,以及此刻背靠背的并肩作战和精神海洋的紧密交融……都是虚幻、毫无意义的,一切不过是“缸中之脑”里0与1的逻辑演算。 克劳德低下头,沉默地等候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可怕责难。 盘桓头顶的黑云间雷暴翻涌,无数闪电如同撕开天幕的裂痕,自穹顶延伸至大地。脚底歪斜的铁塔不停震动,在可怕的天象下瑟瑟颤抖。 如此景象赫然昭示萨菲罗斯正在经历混乱的精神动荡,似乎无需核爆降临,神罗英雄的精神海洋就会摧毁这里。 萨菲罗斯注视着克劳德。同样一言不发。 他们没有了秘密,因此他知晓对方已启动芯片,下达“脱出”指令。 他甚至能够借助通感,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直接在佣兵脑颅内响起。 “克劳德,你这次坚持得可够久的,共计10天零8小时。”那人微微调侃道,“目前情况如何?这一次是不是也有个灭世天使在屁股后面追猎你?” 是路法斯。但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而是存在于克劳德世界里的,那个活生生的路法斯·神罗。 真是奇妙啊,他们在这个世界里揭露了神罗的罪行,替它敲响丧钟。而在现实世界里,他的小鸟似乎与神罗继承人的关系不错? 萨菲罗斯这样想着,并通过精神连结,替克劳德向路法斯做出回应。 “情况不算太好。克劳德正跟你口中的灭世天使待在一起,而我与他之间的距离至多不超过一米。更糟糕的是,还有40秒的时间,就有一颗核弹头会砸在我们头上。” 话音落下,另一个世界的通讯者仿佛突然失去声音般卡顿片刻,“……萨菲罗斯,别……”路法斯嗓音沙哑,艰难说道。 他不知道该续接什么样的字眼。别伤害克劳德?如果灭世天使是那么好说话的对象,他们何必如此耗尽心力? 萨菲罗斯升起精神屏障,屏蔽掉路法斯的声音。 这是他与克劳德最后的时间,他可不愿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也没有浪费时间去问“你都要走了,为什么要告诉我”的无聊话题。 无穷的感情在他眸中沉淀,而他只是带着那惯常典雅、平静的微笑,朝克劳德张开双臂。 ——这简直不可思议。 萨菲罗斯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虽然他巧妙地在多次心理评估中伪装了自己——偏执、空虚、平静之下暗藏危险与疯狂。 他可以像是岿然不动的山丘般遵守秩序,维持冷静与平静。但只需要一个契机,他那看似无懈可击的牢固外壳就会被烫穿,奔涌出燃烧世界的熔岩。 他应该去暴怒,暴怒于自己竟然只是虚拟数据组装成的某个男人的剪影,或者说替身? 他应该去憎恨,憎恨克劳德·斯特莱夫,有预谋、有计划地侵入他的生命,如同夏日绽放的烟火,令他欣赏、沉迷、无法自拔,被损坏了冷静与自由后,对方又将干脆利落地抽身离去。 然而可笑的是,这样的自己却没有打算去抓住他,将他塞进笼子里,永远困锁在身边,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伴随自己渡过无穷无尽的长夜。 他只是打算在最后的时间里,索求一个拥抱。 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克劳德。他瞳孔微微颤抖着,拧着眉头朝对方露出一个有点像哭的难看笑容。垂于两侧的双手哆嗦起来,抬起又放下,握紧又放松。 他明白自己不能去冒这个风险,应该立刻脱离。但在脱离程序倒数计时响于耳畔时,他迟疑了。 ——滴答,“4”。 “别,别这样做!”“回来,克劳德!”“那是陷阱,别犯蠢,那他妈是萨菲罗斯的陷阱!” 不知道是谁在通讯器旁焦急呼唤。可能是蒂法,也可能是巴雷特。这些都不重要,他只是想要……只是想要…… ——滴答,“3”。 直到整个人都撞进萨菲罗斯怀里,克劳德也没能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对方结实修长的手臂揽过他的腰侧,在后背弯折用力搂紧,五指张开,贴着肩胛与脊骨摩挲。 这是一个牢固而用情的拥抱。直到这个时刻,克劳德才发现,原来神罗英雄喘息也会艰难,手指也会发抖。 ——滴答,“2”。 “永远别放弃。”他说着,嘴唇狠狠贴上滚烫的额头。萨菲罗斯抬起眼睛,目光越过克劳德肩头朝向天空,瑰丽虹膜倒映出黎明的颜色。 他缓缓闭上双眼,“好一场美梦不是么,克劳德?” ——滴答,“1”。 倒计时终止,什么都没有发生。克劳德没有从虚拟世界里消失,而现实世界里一片惊慌,因为他们失去了克劳德的信号。 两人就维持着那个姿势安静拥抱了一会儿。萨菲罗斯睁开眼睛,虹膜色泽在逐渐升高的旭日中变化不定。 他捻动潮湿的指尖,欣赏沾在上面的晶莹液体,这是他第二次碰触到克劳德的泪水。如他想象中一般美丽、烫热。 “这不是你的选择么?我亲爱的。是你放弃拥抱自由,选择扑进我的怀里。” 克劳德没有回答,只是埋首在人肩头,咬紧齿关,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直线,双肩微微战栗。 萨菲罗斯松手,一枚沾有血渍的金属片自掌心里掉落。 原来脱离失败,并非克劳德为爱冲动的中途终止,或是现实世界里的操作失误。而是残酷的天使在最后一秒借由那个温情拥抱,将芯片从佣兵手腕皮层下连血带肉地扯了出来。 克劳德闷哼一声,捂着流血的手腕踉跄倒退,但被对方挟住肩膀禁锢于原地。握住下颌的铁箍似的手掌施加力道,迫使他抬头对上那双杂糅着冰焰的竖瞳。 压抑已久的危险气息在这一刻散发出来,犹如沉眠地心的巨蟒终于苏醒。滂沱大雨伴随雷霆而至,仿佛奏彻天地的交响曲,雄浑澎湃地歌颂“星球之灾”的降临。 “克劳德,My Dearest.”萨菲罗斯柔和地呼唤着佣兵的名字,仿佛要将人领入婚礼殿堂般,牵起他的食指放在嘴边亲吻,“我还以为上一次病人与医生间的游戏,能让你学得聪明点儿。” “或许你该牢记你我的角色。无论处于何种时间或者位置,我一直都是我们中间的那个猎手。” “嘘,别那么粗鲁,我的男孩。” 萨菲罗斯用哄诱孩子的口吻,抬手堵住克劳德几乎脱口的脏话。 佣兵表情吃痛,嘴唇被对方手掌挤压得烂软,齿缝被指节嵌入无法合拢。他难堪地吞咽着溢出的唾液,舌尖甚至能够品尝到皮革上干涸的血腥味。 “当你们发现,我对于修普洛斯系统具有侵蚀力时,就该警醒这一天的到来。” “每当你们开启新的虚拟世界,而我又在那个世界里苏醒,我对于那台造梦机器的侵蚀就会加深一分。正是你的坚持与努力,不停推进我对它的掌控。” “你以为这个世界是基于我精神与记忆投影,通过逻辑演算随机生成?” 萨菲罗斯摇头否认,他垂头看进克劳德陡然瞪大的眼睛里,菱形瞳眸犹如呼吸般收缩。胜利的甘美如醇厚烈酒般沸腾在他的血管里。 “是我,特地为你塑造了这个世界。” 仿佛是为印证他话语的真实性,萨菲罗斯打了一个响指,神罗大军如断线木偶般静止,就连那颗刚刚突破云层朝着零号基地砸下的核弹头都停止下降。 他挟持着克劳德,像为对方介绍自己的作品似的,令人靠在怀里转身,面对天空中凝固的晚霞、火焰、雷云与冷雨。整个世界因为他一个响指的缘故停止运动,坍缩成一副静态油画。 “每当你回归现实,我会如幽魂般游荡在这拥有海量数据的虚拟沙丘之间。我拥有大量的时间去思考,思考怎样才能捉住一只机灵的小鸟。” “他算不上绝顶聪明的那一类,但是善于学习和成长,每一次相逢他都会变得更加警觉与老练,带给我无尽的惊喜。同时,他又敏感得像是一只刺猬,面对一丁点儿的恶意与伪饰都会蜷起柔嫩的肚皮炸出尖刺。他的性格坚韧不屈,因而难以被调教与驯服。这正是他令人着迷的优点,因此我独独不愿用简单粗暴的手段摧毁他。” 银色长发自人肩头垂下,冰凉地拂过克劳德的面孔笼罩住他。佣兵单薄瘦削的身体被整个包裹在萨菲罗斯的影子里,如同被锁进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笼。 “因此,我乐于配合你经历一次次的世界,玩着角色扮演的游戏。”“这是给予你的试炼,同时也是我的实验。最终让我总结出了一个最佳方案。你是一头感情动物,克劳德。” “而你的致命弱点便是对于‘神罗英雄’的着魔。” 克劳德眼神恐惧愤怒地瞪着他,挣扎力度不断变大,但还是被萨菲罗斯握住后脑用力将脸贴在其唇边。他听见那舒缓、磁性的喉音如毒蛇的信子舔弄着他的耳道;“别否认你对我的迷恋。” “你明明有好几次察觉到不对,但都强自按下怀疑。是你选择溺死在我怀里。” “来,跟着我想想看,你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这个绝境的?” “这里有一个充满着秘密的神秘实验体,你在想要了解‘萨菲罗斯’的驱动下,一步步探索揭开他的过去。没有人性的父亲、在虐待与控制中度过的悲惨童年,被作为武器使用的空虚人生……瞧,你同情他了不是么?” “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克劳德。你藏在冷漠外壳下的内心是如此柔软。你克制不住自己对于弱者与被害者的怜爱,这大约源自你自身不幸的童年际遇。” “接着,在你的探索与关怀下,你发现这个实验体是那样温和、无害,顺着你的意愿,在你的引导下对你敞开心扉。他曾为你出生入死,随你逃亡,同你对抗神罗。” “而更要命的是,他还是你一直以来的春梦情人,你少年时代在被窝里热汗淋漓时呢喃呼唤的那个男人……”他恶劣地停顿了一下,“抱歉,我不应该提这个。只是在‘我们’100%连结时,我不小心看了一切。” 克劳德低垂着头,凌乱金发下看不清表情。但他被迫敞开羞耻记忆的狼狈模样难以遮掩。用力紧攥的双手青筋鼓突。 他再一次反抗,用魔石、用枪械、用藏于靴掖的匕首,接着用指甲、用牙齿、用头槌。如同斗败的狼犬,在不甘与愤怒中做最后的挣扎。 萨菲罗斯一面游刃有余地控制着佣兵,一面如安抚宠物似的,抚摸着对方尖锐凸起的后脊。 “安静点儿,男孩,我们正要说到最精彩的地方” “——这是一个以‘连结’为主调的世界。” “我知道,我从前的作为令你多么恐惧与抗拒这个单词。所以我也反思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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