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微微吃惊,而后不觉喜悦:“老哥大气。但有吩咐,咱无不从命!” 始皇帝没有理睬,直接开价:“大秦曾有商贾出使西域,称自黄河上游至敕勒川,土壤肥沃,草植茂密,能开垦千万亩的良田。这块地朕颇为中意,想来你不会吝啬吧?” 刘邦:…… 显然,始皇帝同样兑换了西域的资料,而且眼光老辣之极,一眼便看中了黄河上游最为丰腴肥美的宝地,张口便要吞入肚中。 一句话便轻飘飘割走数十万亩良田,纵以老流氓的心态,一时也实在颇为破防。他呼吸数次,强自镇定: 横竖那块平原距秦边境太近,迟,迟早也是保不住的,还不如先换出去…… 老流氓咬牙道:“自然不敢跟老哥争夺。咱只要在西域站稳脚跟,立刻便请秦军在此处驻扎。” 始皇帝满意点头,提起第二个要求: “朕收到线报,会稽、吴郡等地多有失地无依的贫民私下勾结,预谋着要‘均贫富’、‘一贵贱’。已经有了不小的声势。” 刘邦一愣:“陛下是要咱弹压这些起事的贫民?但咱这一介布衣……” 这一次他倒不敢充什么大秦大楚双料宗亲的牛皮了。当然,就算真是大秦大楚双料宗亲,在会稽也只能干瞪眼——会稽吴郡等地多得是吴楚诸国的豪强高门,彼此之间盘根错节罗网严密,真正是针插不进水泼不透;就连大秦御史亦只能束手无策,何况他这么个光杆货色? 但始皇帝居然摇了摇头,神情平淡。 “弹压?弹压什么?”他悠然道:“朕的意思,是让你潜入会稽,在这些贫民之间居中联络、弥合纷争,最好再设法给他们运点兵器铠甲过去……朕可以给你特拨物资。” 听到这匪夷所思、超乎于预料之外的吩咐,纵以刘邦的圆滑,亦不由目瞪口呆,反应不能: “陛,陛下,这不是——” 这不是火上浇油,迅速激发民变吗?! 刘邦毕竟是刘邦,话未出口,已经猛然反应了过来—— 不错,这的确是激发民变。但民变一旦被激发起来,这些要“均贫富”的无地流民,会把矛头第一个指向谁? 谁在会稽广有田地?谁在吴郡一手遮天?! 在这些西楚故土上,大秦不过只是一个根基浅薄的外人,真正植根于此,牢牢把控住一切利益,逼迫得贫民无路可走的,恰恰是那些楚国余孽,豪强大族! 这些贫民平日所受的屈辱、压迫、凌逼,是来自于虚浮飘渺的大秦朝廷,还是源于项氏熊氏一般的本地豪族?日深月久,只要有人居中引导,立刻便能让这些贫民有怨报怨,揭竿而起横扫豪强。 而大秦呢?大秦大可以做一个路过的看客,无辜的吃瓜路人,或者……或者置身事外,坐收渔利的庄家! ——既然贫民要横扫的是楚国豪强,那大秦朝廷为什么要在意? 仓促间想通这最为紧要的关节,刘邦愕然久之,生平第一次在祖龙面前露出了惊惧的目光。无他,这道计谋实在太老辣,太精到,也太——太巧妙了!纵以刘邦的无耻下作,绞尽脑汁死命思虑,也实在想不出一丁点反制之法! 换言之,这是阳谋,赤条条的阳谋!而且是尽善尽美,无可抵御的阳谋! 他沉默片刻,咬牙作答:“陛下,如若贫民扫清了楚国的豪强,多半会冲出江淮,扰动天下……” 民变可不好控制呐,陛下! 始皇帝混不在意,只是笑了一笑。 “劳你费心了。”他淡淡道:“朕已令丞相做好了预备。一旦楚地的贫民扫清了豪强,会立刻颁下诏谕,宣布楚地一切的地契均告无效,而今要重新登记分田。” 原有的地契失效,那等于抢到手上便是自己的。贫民横扫豪强分到了田地,他还造什么反? 再来,贫民抢夺的也多半是土地而已,金银绢帛这样的浮财用处不大。只要朝廷手脚够快,搞不好还能爆一爆楚地豪强的金币。 刘邦瞠目良久,终于无话可答,再也挑不出漏洞。 楚地豪强的确树大根深,但江淮千万贫民才是楚国的根本。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当楚人都开始怨恨这些楚国豪族余孽时,他们又能支撑多久呢? ……想来,会稽的项梁、项羽叔侄,即将迎来狂风巨浪了吧? 不过风浪又何止是肆虐于楚国?楚地只是始皇帝的试点而已,一旦稍有成就,必将会波及天下,摧折一切六国余孽! 刘邦心情复杂,只能长长叹气:“……陛下睿智。臣唯有从命而已。” 这是他第一次在祖龙面前俯首称臣。 祖龙浑不在意,只是轻轻敲击几案: “朕也是从天幕的某位贤人处得的灵感。罢了,既然你愿意办事,朕不能不给你个恩典。这样吧,等会稽、吴郡的事情办完,楚地的豪强被打算,你可以带着那些残存的楚国豪族先行出关,把西域料理了再说。” 刘邦:………… “把残存的楚国豪强带到西域”? 等于说老子还得和项羽这小子共事呗?! 刘邦郁气横生,但终究不敢横生枝节,只能咬牙俯首: “是。” “那就说定了。”完全掌控住局面的始皇帝斜斜靠在软垫上,随意开口:“这样吧,朕先派蒙毅的儿子蒙信在关外等候,与你的人一齐出关,协助平定西域,如何?你又打算派什么人?” 什么“协助”,分明就是监视。刘邦瞥了皇帝一眼,老实回答: “臣打算派陈平。”
第34章 大秦(完) 咸阳宫,偏殿 在李斯点破了三问之后,儒、墨两派的宗师愕然而惊,一时几乎反应不能。他们与法家辩论过多次,已经习惯了在名实之争上毫无止境的辩经。现在李斯浑然无忌,一开口便揭开了整个朝廷最为要害的底细,反倒让两位不知所措。 毕竟,在朝堂辩论的时候,真话的威力往往更大。 而李斯的真话又实在是难以辩驳。用人与理财是普天下所有朝廷最大的要害,自古以来便没有个妥善的安置方案,虽然百家大言炎炎、自视甚高,但总算都脚踏实地料理过政务。只要脚踏实地料理过政务的人,便该知道这些问题有多么艰难! 在辩论中甩出这样宏大的命题来,简直是不讲武德。 张、孔二位都被噎了一噎。沉默片刻之后,张胜向前一步,径直开口: “我愚笨,不懂李丞相所说的这些大事。只是我实在疑惑,朝廷为了把控财源,就一定要封山锢海,不给黔首留下一点存身的本钱了么?仅仅东海、南海,监管渔民的官吏,便有上千之多,这些人的俸禄衣食,又是仰仗于谁呢?” 这样直率坦言,便连孔老夫子也不由叹服。见贤而思齐焉,他向前一步,附和贤人: “老头子经过琅琊郡时,听说县令与县尉日夜奔忙,仅仅一县之中,便要断案数以万起,即便如此,也难以料理冗杂的事务,疏漏不可估计。丞相说这是要压制当地的豪强,但这样的混乱繁琐,又能压制什么呢?” 两人一唱而一和,彼此呼应配合,再直接不过的向李斯打出了反击: 少拿这些“大哉问”来转移视线!宏大的问题固然难以解决,但这些不尽如人意的琐碎细务也无力应对么?! 两人声音平静语气柔和,但问题却是直击要害,逼得李斯都一时作声不得。孔老夫子与墨家钜子可不是坐而论道的空谈之士,这两位开宗立派奔走各地,对天下的实情是了如指掌,绝非几句空话可以敷衍过去的。如若丞相应对不当,搞不好还会折在里面。 李斯稍稍沉默,终于决定避开锋芒: “官吏不贤,事务冗杂,都是丞相的过错。”他圆滑道:“这也是没有贤能之士辅佐的缘故啊!” 这是常见的帽子,目的是逼迫几个老头子出山——既然没有贤能之士辅佐,您二位总不能袖手旁观,高居干案吧? 但儒墨两家又岂是吃素的?孔老夫子淡淡一笑,只道:“老头子还不敢忘却先人的教诲。” 这是极为辛辣的讽刺了,讽刺得李斯都忍不住拉起了脸。 李斯正打算厉声回驳几句,却听上首叮当一声响。全程默不出声的公子扶苏突然直起了上身,淡淡开口: “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这就是老夫子的志向么?” 孔老夫子微微一愣,而后行礼:“公子所言不差。” “道不行。”公子扶苏缓缓道:“那么老夫子以为,怎样才算是践行了你的‘道’呢?” 老夫子皱一皱眉,不觉抬头瞻望公子扶苏,神色之间略有诧异。 公子的疑问……竟像是认真的? 他毕竟是儒门一代宗师,当然不会虚无缥缈的议论什么“复礼”、“法古”,而是直接开口,谈及要害: “天下官吏实在太多,百姓负担太重,可否稍有减损呢?” 大大出乎众人之意料,公子扶苏竟然点了点头: “各郡的长官胥吏已经不足,不能再减,但陛下已经允诺削减宫廷的执守。老夫子以为如何?” 此语一出,殿中一片安静。诸生瞠目直视上首,真不敢相信这削减皇宫用度的命令会出自始皇帝之口! 那个巡游天下,以显赫炫耀为能事的祖龙? 没有搞错吧? 纵使老夫子也大为惊愕。呆滞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 “天下——天下刑徒太多,不知可否……” “有些刑徒实属罪不可赦,又多有六国余孽在内,难以尽数宽免。”扶苏立刻作答:“但请老夫子放心,陛下已经有了成算。” 皇帝虽然英断而又苛刻,但一诺千金,绝无敷衍搪塞的旧例。得到这金口玉言的一诺,孔老夫子自然再无不信。 但深信之余,却不由大为迷惑,愕然不解:皇帝这也……太好说话了? 他默然片刻,转头看向墨家钜子。 钜子并不在意皇帝的这种种诡异,直接向前一步,平稳开口: “无论东海南海的盐民、渔民,都太过劳苦了。” 公子扶苏长叹一声,随后点头: “朝廷会酌情削减沿海的税赋。”他道:“何况,‘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百姓生计劳苦,实在也是谋生的手段太过原始,所获实在太少……钜子心忧百姓,不知愿不愿意为民生稍稍尽力呢?” 他抬手轻拍,两个宫人快步上前,捧来了两卷绢帛,依次奉予农家、墨家两派的宗师。两人接过绢帛,展开后微微一愣:绢上文字纵横,图像清晰,赫然勾勒出了极为精细的机械结构。二位宗师都是此道的高手,仅仅一看便默喻在心,知道这是极为珍贵的图纸。 接二连三的巨大宽待被反复丢出,砸得诸生晕晕乎乎,反应不能,一时竟然开不得口。扶苏俯视呆呆跪坐的士人,轻轻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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