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自然不是段公外孙,只是他少年时有逸事流传,传闻他曾为氐人所劫持,当时段颎为太尉,他谎称自己乃段公外孙,骗得氐人团团转,不敢加害,反而一路相送。 这是在内涵他是不是又要来施展骗术了。 贾诩面不改色,拱手道:“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纵使段公尚在,又岂敢不出城迎接?” 您占大义,您说得都对。 曹操这才堪堪作罢,领兵入城,却尤不敢松懈,矛戟肃立,弩手车兵皆是时刻准备着,直到见着城内皆已被贾诩安排得妥妥当当,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再次回到军帐,曹操跪坐于主位,看向了下头尤有不甘之色的张绣,以及仍然神色坦然的贾诩。 “汝多谋也,何不从袁绍,刘表乎?” 曹操笑道,只是笑意不到眼底。 “袁绍刘表乌合之众,”贾诩淡然开始批判大会,“夫袁绍,兄弟不能相容,而能容天下国土乎?刘表安于一隅,亦非良主也。” “哦?” 贾诩正色拜下,“当今天下,唯曹公有霸王之志,拥天子以诛叛逆,诩岂敢不从。” 张绣在一旁听着自家的军师疯狂吹别人彩虹屁,心底一下子特委屈,然后他就被身后那人一推,一头砸到地上,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贾诩见状对他伸出了援手,张绣很是感动,然后他的额头在地上狠狠摩擦了两下,他家军师的手摁在他的狗头上,叫他不得不继续和地面继续接触。 不得不说,这位从西凉来的,大半辈子领的都是武职的军师,这手上力气是不下于军中良卒的,说不上一个打俩,但舞把长戟从后帐舞到前军还是可以的。 “张将军一时糊涂,实则心中甚是钦佩曹公,”贾诩的声音充满了感动,他熟练的一本正经的说鬼话,“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将释私怨,以明德于四海。” 咱们的私人恩怨算不得什么,如今天下瞩目曹公您,我等虽为败军之将,又是降军,您一定会释私怨,就算是装样子也得装给天下人看吧。 不然日后还有谁敢向你投降,向你效忠。 曹操面无表情注视着两人,张绣在一番磋磨下也意识到了如今的场合,也明白了贾公又一次给他递来了生路。 他终于放弃了抵抗,扎扎实实的向曹操叩首。 曹操蓦然大笑出声,起身大步走到了贾诩身边,执起他的手,情深意切的说道:“使我信重于天下者,子也。” 狡猾如贾诩这一瞬都差点没接住曹老板的戏,他缓了一会才勉强配合住了曹老板浮夸的表演。 只是张绣这般愣小子便配合不了曹操难以释放的表演欲望了。 “我婶母……” 曹操一噎,黑历史再度被提起的感觉并不好受,好在他脸皮厚,能够装作没看到某些人明目张胆的吃瓜眼神。 “此操之过也,”他向着张绣推心置腹,“不敢再犯,夫人有何求,孤皆允之。” 张绣勉强接受了这个处理方式。 曹操是个复杂且矛盾的人,他可以前一阵子还恨张绣贾诩两人恨不得他们当场去世,这会又能真的诚心把这俩人当自己人来看。 他保留了张绣将军的身份,令他继续领兵,说得上是如今曹营里头军职最大的人之一。 又表贾诩为执金吾,封都亭侯,随后曹老板满口跑火车,给贾诩表了个冀州牧,又因冀州未平,留其参司空军事。 方听得这个消息的荀晏噗嗤笑出了声。 “清恒为何发笑?” 路过的嘉嘉问道。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荀晏将这个消息分享给了友人。 郭嘉:“噗嗤。” “我也想起 了高兴的事情。” 他诚恳的说道。 曹操手上不过兖州豫州两地,冀州尚在袁绍手中,若是哪日真拿下了冀州,曹老板大概会表演一个翻脸不认人,什么贾诩冀州牧,他不认识。 先给自己封个冀州牧爽一爽。 外头有人匆匆而来,手中所持竹筒,其上插羽,乃羽檄也。 所谓羽檄,极速如飞鸟也,为紧急军事文书,需连夜送至。 荀晏匆匆瞥到其上封泥样式与寻常不同,便无事般笑吟吟一礼欲离去。 在曹操心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位,郭嘉便是一个少有的,可以令他完全信任的存在,故许多军情急事,乃至于一些情报秘闻皆是先传于郭嘉手中。 左右他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郭嘉在私下里究竟做了些什么,该知道的时候总是会知道的。 他刚走到门口,却听得郭嘉叫住了他。 “清恒,乃益州事也,不妨留下一观。” 荀晏脚下一顿,“益州如何?”他快步走到了郭嘉身侧,望着那从遥远蜀地千里迢迢送至关内的文书。 檄文上言,益州赵韪叛,与益州大姓数家共击益州牧刘璋,为蜀郡太守荀攸所破。 郭嘉似笑非笑的抬眼。 “君之从子实非常人也,”他喟叹道,“看似隐忍,实则捧杀,养大了赵韪的胃口,再以雷霆之势拔除其,恐怕益州士族将要好生安分一段时间了。” “公达已掌东州兵权?” 荀晏却是敏锐的提出另一点。 “恐怕不止,”郭嘉摇头,“应是还有其余大族相助,只是吧……” “如此之人,刘璋又该如何才能统御?” ———— 曹操之征张绣,有惊无险,此后再无肘腋之患,刘表失了张绣这一防御屏障却也暂时无能为也,光是与益州的交锋便令他头疼。 益州自赵韪之乱平定后,全州上下少有的暂时没了内乱,边境接壤之地频繁交锋。 曹操归师许都,许都上下皆夹道欢迎。 出征之时尚是春日,归来之时已是夏末秋初,南风刮来了新麦与蒿草的草木清香,麦田里的麦子已经泛起了金黄的色泽,沉甸甸的弯下了 腰杆,想来再过上一段时日就可以丰收了。 今年确实会是一个大丰收。 这件事情让所有人都期待不已,包括曹操,乱世之中缺粮的苦谁都受过,就连曹操自己也经常啃糠咽菜,为军粮掉的头发也是数不胜数。 他兴冲冲的去巡视他的宝贝麦田,吩咐三军将校皆不可践踏麦田,违令者皆斩。 他话音刚落,荀晏的眼神就幽幽飘向了曹老板座下绝影身上,好在绝影是匹好马,若是这会惊马自己窜进了麦田,应该会是很社死的场景吧。 身处深宫之内的小皇帝似是也听到了外头的热闹与喧嚣,有些出神的望了过去。 曹操其实是个挺记仇的人,和小皇帝闹了别扭就不愿见人,左右还有荀彧在中间调和,他得胜归来都只是草草上个表,不愿露脸。 “陛下?” 今日侍讲的荀悦放下了手中书卷,轻声唤道。 天子这才回过了心神,心下却莫名有些难堪,他望向了手中的典籍,仿若无事的一笑。 他从小便戴着一副面具,纵使心里所思再多,面上皆不会表露出来。 “听闻荀侍中善著书乎?” 他问道。 “略通而已,恐难入陛下之眼。” “侍中谦虚甚矣,”天子摇头,随后道,“朕好典籍,然班固《汉书》文繁难省,可能以《左氏传》体作《汉纪》耶?” 荀悦一顿,望向了天子手边他方才献上的五篇《申鉴》。 小皇帝这才想起来,略有些尴尬。 “卿所作《申鉴》朕已览,通达为政,确实妙也。” 荀悦心中默叹,拜下受命。 “臣可作《汉纪》三十篇。” 天子喜之,“朕这就令尚书给笔札。” 这会大概大家都开心了,小皇帝开心了,曹老板也挺开心。 只是曹操刚回了司空府不久,刚见了几波人,收了些消息,这一下子就又晴转多云,活像是有八百个张绣在背刺他。 “本初小儿!反复无常!今安敢骄慢于我!” 曹老板气得拍桌子。 袁绍来书,言辞傲慢,言许下埤湿,雒阳残破,宜徙都甄城,言下之意便 是说你曹操算什么?能顾得好天子吗?还不如叫天子迁来鄄城。 曹操环视下头刚刚被他召集而来的谋臣武将,其中装死者不在少数。 首当其冲的便是新降的谋士贾诩,此人眼观鼻鼻观心,若是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他已经去会了周公。 荀晏死鱼眼望着窗外,你们俩发小一天天的闹别扭,关咱什么事,他欣赏贾诩的摸鱼人态度。 “我欲讨之,但力不能敌,何如?” 曹操加重了语气问道。 最终还是人美心善的荀彧去回答了他。 “古之成败者,若真有其才,虽弱但总会强盛,刘、项之存亡足以观矣。今与公争天下者,唯袁绍尔……” 接下来,人美心善的荀令君从方方面面吹了一遍曹操,直把曹老板吹得飘飘欲仙,好在他人还待在地上。 “公以四胜以辅天子,征伐天下,谁敢不从?袁绍虽强,无能为也。” 荀彧总结了一下。 曹操一拍大腿。 “孤即刻发兵征讨袁绍!” 荀彧:…… 好在曹操自己也知道自己刚刚在说胡话,他自得的捋了捋颌下胡须,却悲怆的发现宛城之时已经剃掉了,摸着还有些扎手。 “适才相戏耳!” 他厚着脸皮笑道。 荀晏敏锐的观察到贾诩的嘴角似乎隐隐抽搐了一下。 荀彧似乎已经习惯了曹操的行事,虽然有时候看上去挺离谱,但大方向上却很少出错,宛城浪成那样也还□□着没翻车。 “当先取吕布,不然河北未易图也。” 他说道。 曹操:“然,但我恐袁绍侵扰关中,乱羌、胡以为祸,南诱蜀地,而我独以兖、豫二州抗天下六分之五也。为之如何?” “关中将帅唯韩遂,马腾最强,若能抚以恩德,遣使连合,则可安之。” 荀彧答。 “文若以为何人可以担之?” “钟元常可属以西事,则司空无忧矣,”荀彧一顿,随后说道,“蜀地之事,可令家兄荀衍为使前往。” 曹操定定看着他,随后抚掌大笑。 “可。” 群僚皆散后,荀晏匆匆走到了荀彧身旁,荀彧常在宫中,这番回来连他都还未曾相见过。 “阿兄,休若兄长……” 他低声问道。 “三兄自请往蜀地,”荀彧拂去飞舞的蒲絮,继而说道,“公达处境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危机四伏,益州士族虽为震慑,却未必善摆干休,且我兄弟二人皆在曹,刘璋恐怕会因此生隙。” “况且……司空亦有所忧也。” 荀晏垂眸不语,终是叹息,却也不得不为自家大侄子的搞事能力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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