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子陡然被揪了揪,却是幼弟浅浅笑着的面容。 “阿兄,这是天佑我等,”荀晏反而笑道,“治蝗不如治蝻,如今发现得早,尚可挽救。” “我幼时曾见蝗灾,多年不敢忘,于此道略有心得,今晚写下方法,令吏民当即照做处理,明日可速传枣兄前来。” 他低声说道,命车童再次开往衙署。 枣祗精于此道,他若随军离去,有枣祗在,必可安定三城蝗灾。 荀彧望着天空,许久方才回首看向幼弟,笑道: “善。”!
第72章 清晨,天刚破晓,起早的百姓已经提起农具,准备开始一天要干的活计。 安静的街道上悉悉索索,却见有玄衣小吏匆匆而来,在墙上贴上了告示,又匆匆前往另一条街道。 一清早还处于懒洋洋状态的百姓纷纷围了上来,见其上绘制精巧,内容详实,似是捕捉什么虫子的图解之法。 “这是……蝗虫?” 有人疑惑的小声说道。 有识字的人被推搡到了最前头,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读了起来。 “捕蝗图说,其上所绘十二种捕蝗方式,坑埋式、扫蝻子初生式……” 他这般读着,身旁的人却已经炸开了锅。 “岂能杀蝗神!此举将招致天谴!” “这……不合礼法啊。” 亦有人白了那几人一眼。 “蝗虫食我稻谷,害人性命,杀之又有何妨!” 几人各执一词,竟是直接争吵了起来,一片喧闹之中,有一位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看着张贴的图示方法,末了赞同的笑着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仆从说道: “此图总结前人之法,又添新法,绘制易懂,妙矣。” 仔细看了两遍后,他方才默默退出了人群,眼底虽有些青黑,但精神头却出奇的好。 他便是连夜被人从东阿叫过来的枣祗,听明缘由后他吓得脚不沾地,没有人能比一个常年埋首于农桑之中的人更懂蝗灾的危害了,他匆匆打点好东阿事宜,便连夜轻身往赴鄄城。 待他行至衙署时,其中吏卒皆以待命,以荀晏所托之言具以告知。 当日,鄄城之中连发多条命令。 其一,以官府之名购入百姓家中鸡鸭禽类。 其二,命百姓按告示图解所示之法,捕杀蝗虫跳蝻,每米一升,换蝗一斗。 一时之间百姓里头众说纷纭,自古蝗虫被视为蝗神,蝗灾降临时哪会想着抗击,只会跪下来忏悔自身过错,痛恨统治者是否有过失,又怎敢杀虫。 而今蝗灾并未到来,可官府却已如临大敌,难免有人不当回事,乃至于笑话他人小题大做。 但也有人窥见了其中利益所在。 最早是孩子,这些心智尚不成熟的孩子心中还没有那么深的对于所谓蝗神的畏惧,他们只看见了“每米一升,换蝗一斗”这几个字。 图示之法每条街上都挂在那,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孩子们成群结队的偷偷跑去田里,一抓就是一大堆的蝻子,兴冲冲的跑去换奖赏。 大人见此本是大怒,欲好好教训说道一番蝗神云云,可看见到手的粮食却不由迟疑了。 这些年本就艰难,家家无有余粮,蝗神之怒虚无缥缈,可这到手的粮食可是货真价实的啊。 慢慢的,民间的抗议不知何时消停了下来,大伙都默默埋头做自己的事。 直到在官府换粮之处偶遇,才尴尬笑着问好,你一句“抓了几斗?”,我一句“不多不多,不如你多。” 几日后,募集的鸡鸭大军集结完毕,被临时征召来的士卒率领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冲进了农田里,对尚未长出翅膀,只能乱跳的跳蝻进行了无情的降维打击。 望着远方一大片鸡飞鸭跳的情形,路旁几人皆是笑了起来。 “清恒此法甚好。” 枣祗抚须喟叹道。 蝗虫难治,但跳蝻好治,可以鸡鸭克之,若待其长出翅膀,那便已是成灾。 只是如此之法,不论是鸡鸭战术,亦或者是以蝗换粮之法,虽是有效,但耗费甚大,离不开曹操的放手一搏与荀彧的全力支持。 思及此处,他不由又向荀彧长辑。 “府君多礼了,”荀彧回礼,随后追问,“其后当如何?可能避免蝗灾之害?” “可种植芜菁,豍豆等作物,此皆蝗蝻不喜也,”他答道,随后沉吟片刻,望着远处的天空叹道,“如此可抑制本地蝗虫,但灾起之时,过境之蝗难防。” 荀彧默然,半晌却是洒脱一笑。 “我等已尽力施为,无愧于心。” “况且,府君请看。” 荀彧指着田野间和鸡鸭抢着抓虫的孩子们,笑而说道。 “民无惧虫之意,可破蝗矣。” ———— 濮阳之外,此时正一片烽火硝烟。 吕布的骑兵从别处赶来,轻兵而至,直直冲向了曹操所率领的步兵之中。 一片混乱之中,步兵方阵霎时被冲乱,却见右翼不知不觉又杀出一支骑兵,领头者正是曹仁,顿时与吕军骑兵缠斗在了一起。 曹操面不改色,重新整顿好手下的青州兵,配合阵中骑兵,一同向敌军压制而去,自己更是一马当先,面有凶悍之色。 虽说没有猛将杀敌的数量,但猛将的气势非常到位,吕军见此以火矢相射,灰烟与火舌之中,曹操不慎坠马,以手撑地,形容狼狈。 司马楼异恰在身侧,见状连忙扶起曹操,却见一脸狼狈的曹操不怒反笑,指着远处突袭未成的吕军笑道: “吕布小儿,能奈我何?” 楼异:……虽说很有气势,但这会倒也不必如此。 两人再次上马,吕军见突袭不成,知无能为也,一番纠缠之后便也纷纷退去,首战两方皆未讨得好处。 曹操回到军营,虽说是个平手,但士气尚可,或者说,作为突袭的一方,吕军没有突袭成功,便已是最大的失败了。 “幸有清恒提醒,方可料敌如此,埋伏骑兵以备。” 曹操抚掌笑道。 帐中一堆壮实英俊的将军,其中不伦不类混了个纤瘦的文弱郎君在里头,但曹营诸将皆不以为怪。 毕竟之前坐在那的军师也同样如此,可能还被他们折腾得太狠,不得已休了病假。 可看着新来的军师,瞧瞧那胳膊腿子,就莫名害怕这个军师也不耐造,别到时候也得回去休病假。 荀晏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只默默把自己的手往回揣了揣,总感觉他们的目光很是奇异。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步兵难胜骑兵,吕布熟悉兵法,突袭而来也是预料之中。” 他说道。 曹操点头,却见一旁有小卒匆匆赶来,手中持信件,他听后眉头一皱,随后大笑。 “濮阳大姓田氏欲为反间,引我等入城。” 他笑道。 诸将顿时一惊,随后纷纷大喜,濮阳不易攻也,若有人能为内应,那便能速克吕布,攻下濮阳。 荀晏听后却是眨了眨眼睛,可见帐中诸将皆是士气高涨的模样,也不好当场说一些丧气话,只能在事后自己去寻了曹操,嘱咐道: “此事尚有疑,将军不可全兵以入,当分兵而备,亦不能如先前那般身先士卒。” 他说得委婉,却是害怕曹操一天天的冲在前面,哪天把自己真冲没了,那他和阿兄,还有其余人这些年的努力不都白费了。 曹操也明白这道理,但踟蹰片刻还是叹道: “操领兵多年,为士卒之先,方可振奋士气,若贪生怕死,又如何能御将士?” 荀晏默然,只能转而说道:“不若明日晏随将军一同入城,若有不测,当即突围。” 曹操却是迟疑,他想了又想,一是荀清恒看上去实在不能打,二是……要是不慎出了什么事,他可如何和文若交代? 光是拐走他弟弟,他就已经莫名感觉自己罪孽深重了。 “此事暂且不提。” 他终是如此说道。 第二日,濮阳田氏竟果真如之前所提,趁吕军不备,大开东门,曹操当即率兵以入,志在一举击溃吕军,拿下濮阳。 曹仁在后军观望,却见前军入城不久,城内忽有异响,东门骤然火起,城墙之上一时之间竟冒出了无数弓箭手,向城下曹军射下了一轮箭矢。 “撤军!有诈!有诈!” 他大呼着勒兵急退,以免后方不明真相的曹军继续向前送命。 “此吕贼诱敌之计也!兄长中计矣!” 他忿忿说道,下意识转头望向身旁的军师,准备向他询问,却蓦的见身旁空无一人,顿时傻眼了。 “荀君何在?” 他向身边的亲兵问道。 亲兵也傻眼了。 “方才军师言有要事,暂且回去,可……” 他指着前边竟一时半会变成了个结巴,曹仁恨铁不成钢的唉了声,自己转过头看向了他手中所指方向,却正好见有一骑突火入门,那马还挺眼熟,似是荀君方才所乘之马。 曹仁缓缓咽了口口水,然后狠狠的一拍自己大腿。 “嗷!” 他痛呼了一声。 此时,濮阳城内正一片混乱,曹军猝不及防,被城内埋伏的吕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纵使是曹操先有嘱咐,可能会有埋伏,可如今真到了这时候,却也没有多少人能想起来应该 怎么做。 曹操几次约束不成,加之东门大火阻碍视线与传令,心知大势去矣,为今之计,只有自己速速突围出去,再做打算。 他勒马而退,身边的亲兵在浓烟与人海下都与他失散,而身旁陷入混乱的青州兵如今却成了阻碍他的障碍,他心下不忍,却知自己今日无法带他们出去了。 冷不丁,忽有一骑朝他追了上来,为首者器宇轩昂,头戴紫金冠,坐下赤兔马。 曹操心中一滞,知此人应当便是那位威名赫赫的温侯吕布了。 “曹操何在!” 吕温侯喝道。 他没认出我! 电光火石之间,曹操已是面色如常,甚至装出了诚惶诚恐的模样。 “乘黄马走者是也!” 他指着前边一个骑黄马的高个士卒说道。 吕布不疑有他,当即释放了眼前这个浑身狼狈,貌不惊人的矮个子小兵,向着那骑黄马的冲了过去。 只是还未冲上几步便骤然为人拦住。 手中长戟倏而迎上一股大力,竟是少有的令在马战上百战百胜的他都颇感有些吃力,抬眼望去,眼前却是一双熟悉的杏眼。 昔日这双眼眸中会是温和与调笑,而如今却是一片冰冷与杀意。 终究是再次见面了啊,荀清恒。 吕布面无表情,不再如以往为那张愈发俊秀到有些雌雄莫辨的面容所惑,战场上的他总是比平日里要清醒许多。 “吕将军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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