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的荀采虽然容貌变化不大,但她的眉宇间添了一分萦绕不去的忧愁,她变得内敛而沉郁,苍白且憔悴。 他相信阴瑜曾经带给她一段美好的时光,一段美好的爱情,但没有阴瑜的阴家已经不再能庇护她,可是她的家人们却希望她能够继续幸福下去。 他们不希望她在陌生的异乡守着冰冷的灵位,每日面对着不爱她的婆家人 ,孤独的过完一辈子。 “叔父病了,”荀晏慢慢说道,看着荀采的眼神随着他的话语开始有些惊慌起来,他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患了相思病,要阿姊去探望才能好。” 话音落下,荀采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门口却突然一阵响动,某个据说已经睡下的人一个趔趄带开了门,几人面面相觑。 荀晏瞳孔震惊的看着难得有些狼狈的荀爽。 叔父!你也会听墙角啊?! 意识中,清之已经毫无顾忌的大笑起来,笑得荀晏脑仁疼,一时之间脑子里全是某位乐子人的笑声,他晕乎乎的,连荀爽瞪了他一眼都没发现。 等他回过神,忙拉着还傻站在一边的荀棐离开,给这对父女留下交谈的空间。 荀棐一脸迷茫的来了,又一脸迷茫的离开,荀晏开始思考荀爽是不是把自己的聪慧全继承给了荀采,怎么他这个堂兄看上去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那阴瑜……究竟有什么好的?叫阿妹念念不忘。” 荀棐思索了很久,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爱情啊,”荀晏怜爱的看着堂兄,“兄长还未娶妻自然不懂。” 荀棐看着小小软软,容貌甚至还有些雌雄莫辨的小堂弟一口一个爱情娶妻,突然感觉有些牙疼。 荀棐叹了口气:“希望大人莫要多提改嫁之事,阿妹生性刚烈,恐怕一时半会不会愿意的。” 荀晏信誓旦旦点头,如今叔父尚未找到合适人选,所求不过是让荀采先暂时在家住下,先稳住人,再慢慢规划后续,自然不会多提改嫁。 荀爽也不负期望,平日里严谨的人突然示弱起来,荀采又如何能拒绝老父亲仅仅是想要女儿多留一会的请求。 荀采暂时小住了下来,荀晏常去寻她说话,这位女郎似乎暂时恢复了一些往昔的开朗,但荀晏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纵使身处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乡,荀采看上去仍然过得很累,在家人的围绕中,她常常会神情恍惚的盯着一个点看,直到有人叫她,她才回过神来神色如常的和他人说笑。 甚至有几次荀晏撞见了荀采一个人在暗处,像是哭了一般,当他问起时,她只是说有异物进了眼睛。 她 极其抗拒提起改嫁之事,甚至在表面的温柔之下,她一直在防备着周边的一切。 荀爽的谎言终究是令她产生了防备之心。 她像一根紧绷着的弦,绷得太久了,只需一些外力可能就会崩溃。 ———— 出事的那天是一个阴天,天空灰蒙蒙的。 荀晏很喜欢荀采的女儿,她的乳名叫安安,她是个安静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婴孩大多不懂事,只会哭闹,但安安却非常乖巧,非常省心。 荀晏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把小侄女当成什么新玩具,虽然这话他自己都有点不相信。 他最近倒腾出了一种叫七巧板的玩具,按照清之的叙述他磕磕绊绊用木板做了出来,然后深深震惊于几个几何图形竟然能整活出这么多花活。 他本人每天沉迷于此,还带着不记事的安安一起玩,按照清之的说法,这叫益智游戏,开发开发智商挺好的。 下午天气阴沉,似乎是快要下雨了,他从安安的院子里出来,惊觉好像荀采大半天都没来看过安安,平日里她几乎是大半时间都陪在女儿身边。 荀晏远远看到荀采身边的侍女走过,他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踮脚招手叫道:“阿雨!” 阿雨心一跳,忙把调皮的小郎君从石头上半扶半抱了下来,生怕把孩子摔了,她还记得小时候这个孩子三天两头生病的模样,现在虽说好了许多,但也是一换季就咳嗽个不停。 “阿姊今日怎么没来看望安安?” 荀晏问道。 阿雨的表情一下子愁苦了起来。 “白日里来了个媒人要来提亲,是长社一户赵姓豪族,不知从哪儿听到女郎的事,女郎知晓后便吵着要回阴家,现在一个人待在房里不肯出来。” 荀晏目瞪狗呆,不知道怎么才半天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那叔父……同意了?” “并未同意,但也未曾拒绝。” 荀晏眨了眨眼睛,阿雨继续去准备饭食了,他便踩着小木屐跑到荀采屋门口,敲敲门。 “阿姊!” 里头没人应声,门也锁着。 [我觉得你应该进去看看。] 清之说道。 [ 我也想啊。] 荀晏抱怨着,绕着屋子走了两圈,发现边上的窗户并未关紧,他费力的爬上窗沿,从缝隙里开始钻。 幸好他个子小。 等他钻进半个身子时,正好听到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他愣愣看着地上的迷你精致的小手戟,一下子有些懵住了。 话说这是钗子还是手戟来着? [醒醒!别发呆啊!] 清之把他喊醒了。 一愣神已经失去了先机,荀采已经弯腰把小手戟捡起,神色晦涩不明的把玩在手中,她看着荀晏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她后退了一步。 “晏弟,快出去罢,如此成何体统,不要顽皮。” 她平静的说道。 进退两难。 荀晏第一次深深感受到这个词的含义。 他不是瞎子,虽然荀采看似平静,但屋内那系在梁上的衣带他还是看得见的。 什么场合要将衣带系在高处呢?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荀晏感觉自己手有些发软,心脏跳得很快,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不停的涌上来。 他趴在窗沿上,腹部被顶得生疼却一动也不敢动,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他深吸一口气,问道: “阿姊何故如此?” “大人唤我归家,不就是为了改嫁之事?”荀采垂下眼眸,“我早已立誓,此生必不会背叛阴郎,若要我改嫁,我便只能以死明志。” “那叔父呢?安安呢?既未报养育之恩,又未行抚养之责,阿姊如何能就这般离开?” 荀晏少有的言辞激烈。 “我……”荀采的声音有些哽咽,“只能来生再报。” “死了一了百了,徒留家人痛苦流泪,阿姊未免太过心狠。” 荀晏一边说着,一边悄咪咪企图爬进屋里。 “别进来!” 荀采反而平静了下来,她执起那把形如发簪的手戟,尖锐的那端抵在她白皙的脖颈处,一行血线顺着颈窝流下。 但若是细看,却也能发现她的手在不停的微微颤抖,远没有她面上那般平静。 “晏弟不必再劝,你若再不离去,我 只能在你面前……” 她话未说尽,但荀晏明白她的意思,一时之间害怕与委屈涌上心头,他颤抖着声音喊道: “叔父年事已高,阿姊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咳咳,可有……咳……想过叔父会怎么想?” 他话到一半一口气岔了,再加上他现在的姿势太过于反人类,他顿时咳嗽个不停,一张小脸都涨红了,生理泪水让视线模糊,在一片迷蒙中他看到荀采似乎见他咳成这样,犹豫着想要上前一步。 荀晏顿时计上心头,本来咳嗽已经快要停息了,他一掐大腿,使劲继续咳,直咳出一种不久人世奄奄一息的氛围。 荀采犹豫了一会,见势不对忙上前半拖半抱把小孩从窗沿上抱进屋里。 谁知刚一落地,怀里那恹恹的像只病猫般的孩子顿时扭转了身子,意图夺走她手中的手戟。 荀采并非纯粹的柔弱女子,她幼时也曾与兄长一起习武,只是出嫁后婆家不喜女子舞刀弄剑,再加上夫君早逝,各种事情纷至沓来,终究是生疏了,但本能与意识尚在。 她下意识横起武器,匆忙间还在想着不能伤着小堂弟,她的对手就没有这么多顾虑,小孩子体型小,动作却快狠准,也不害怕被误伤,一敲一扑间直接夺走凶器,使劲往窗外一扔。 一切尘埃落定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荀晏看着自己的杰作,只想叉腰哈哈大笑,但脚下一片虚软,他迷迷糊糊转身看向了荀采,却见她一脸惊恐,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在惊恐什么呢? 荀晏想着,他这才发现自己耳边一片轰鸣,清之似乎也在喊着什么,但他听不清,思维因缺氧而运转得无比缓慢。 在陷入昏迷之前,他终于想到了。 完了。 我装咳嗽把自己咳晕了。
第15章 荀晏又做梦了。 这一次他的梦和之前的不一样,他被困在一具躯壳之中用第一视角旁观着梦境。 他浑浑噩噩的走进一个叫学校的地方,台上的先生在用奇怪的语言讲述着光怪陆离的知识,身边的人穿着怪异却别有一番美感的衣物,他们坐在椅子上。 这个世界是与现实全然不一样的世界,甚至连想象都很难想象出来这种景象,但荀晏却出奇的感到熟悉。 他看到有人笑着向他走了过来,那人脸上架着两块透明的……琉璃? 那个人熟稔的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语言。 那人见他没有反应,有些奇怪的推了推他,重复叫道: “清之!清之!” 这个词荀晏听懂了,他蓦然睁大了双眼,身体却犹如失重般下降,柔和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不由得又眯了眼睛去适应这个光度。 [你醒啦,手术很成功,你已经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啦。] 清之亲切的送来了第一声问候。 朦胧间荀晏下意识把手伸到下面,摸了摸……嗯还在。 没有变成女孩子。 “晏弟……” 熟悉的声音响起,荀晏一个激灵清醒了起来,抬眼便看见荀彧那张光风霁月的美人脸。 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阿兄此时正有些忧虑的看着他,而他此时还摆着一副不雅的姿势。 “晏弟可是要更衣?” 美人阿兄委婉说道,措辞很文雅,实际意思是问他是不是想要尿尿。 荀晏慢慢的把手收回来,再慢慢的挪下了枕头,慢慢的挪进了被子里,慢慢的变成了一只被子精。 让我去世吧。 他心如死灰的想着。 清之猖狂的大笑,像一个大型噪音生产设备。 荀彧说他是因为心阴不足导致肺气虚弱,气血不畅,总结就是说他虚得很,被卡了一会咳了一会把自己弄得背过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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